上次说起家父家母订婚的事，提到过“兑灰老头”一词。
这是一个已经消失多年的行当，现在讲起来很陌生。
“兑灰”的灰是炉膛灰，以前家家人家都有的。
对一般农户来说，这事很简单，将炉膛灰铲出，堆在墙角，待冷透了当肥料施到田里去。草木灰（炉膛灰是木柴的余烬）是很好的农家肥，富含钾，利于作物结果。因为炉膛灰有限，农户经常会去山上砍些不成材的连柴爿也当不了的细枝丫，把它烧成草木灰。
而对于镇上人家，比如我外公家在澥浦大街上，早就不种田了，那炉膛灰要送到田里去就颇费周折了。
十七房郑家虽然是村落的样子，但新老塘路沿里，住了上千户族人，大多数也不再种田，炉膛灰也是需要寻找出路的。
如此，“兑灰”这一行当就产生了。
“兑灰老头”（一般都是男的）负责到各家去收炉膛灰，然后集中用船运到需要的农家去，中间赚一个极小的差价。
既然是“兑”，那就是有金钱来往的。据家父回忆，“兑灰老头”收灰时，会给几个小钱，当然都由厨子下人收了，主人是不管的。而他把灰卖给农家时，则由他定价了。
碰到熟悉的人家，有时候收灰也不给钱，以劳务相抵。比如趁机帮主人收拾一下院子啊，或搭个手修修猪圈鸡舍之类的。
再比如，家父要去庙会游行“放荷花铳”，他就来陪侍一天，也算是一种劳务输出。
炉膛灰颇难保管，风会吹散，雨淋了就基本报废了。所以要放在屋内。放在屋内还要防止死灰复燃，麻烦得很。
家母说，为了伺候这些炉膛灰，她家厨房两旁有好几间下房是为之服务的。首先要有柴间，柴爿是易燃物，所以柴间必须远离灰间，一般设在厨房的另一侧。灰间还要分热灰间和冷灰间。
热灰间是可以余热利用的。家母说，冬天里，热灰里完全可以烫熟山芋、年糕和其他食物。当然这些食物不会去“上台面”，而是小孩和下人们分来吃。热灰还可以用来“墩水”，也可以装在手笼里取暖。
等到炉膛灰彻底冷却，才把它转移到冷灰间，等着“兑灰老头”来收取了。
把炉膛灰从热灰间移到冷灰间要十二分的谨慎的。因为知道热灰间有火种，众人总是生个心多看着点，一俟到了冷灰间，基本认定它不会着火，众人也就会放松警惕。听家母说，她小时候听说过多次邻里火灾，都是从冷灰间起火的。因此当地把这样的失火专门称之为“冷灰间火着”。
以前看明清小说，后来参观各地明清大户人家，总是对厨下有那么多下房生疑，有的有一二十间呢。下人全住下也有多啊。
却原来，光烧柴储灰就要好几间。家父说，还有专门堆桌椅板凳和多余碗盏的，如果邻舍隔壁要来借也借出去，那叫“贳器间”。
还有“牛蕺间”，那是堆放农具的。不种田了，菜园子还有几亩呢。
所有这一切，都在说明着，“自给自足”这四个字有何等含量，又是何等舒坦。
另外，我也特别喜欢乡镇的那种千年不变的有序，小小一个炉膛灰也是一条龙服务，我自具足，一点不安全感都没有。从那样环境里走出来的男男女女，自然也从容大气一些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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