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从绍兴回来的火车很挤,虽然只是下午两点。
车上好像也没有多少游客,多的倒是礼拜一要在上海上班的绍兴人。
城际交通越方便,跨城谋生的人便越多。
坐在过道对面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面相很老的那种,跟我早年看到过的绍兴人几乎没什么两样,甚至跟鲁迅笔下的润土兄也没有多少区别。
能从他身上看到时代信号的是那个PVC拉杆箱。
他穿一件淡灰蓝的长袖工作衣,挽着袖子,左胸口袋上方清楚地印着“上海二建”,看得出他很满意他在他工作的那个城市的地位。
把满意表现给别人看,算不算男人的卖样弗煞呢?我不知道。
火车一开动,他才安置完自己的行李落座。
他随手打开一个塑料马甲袋,拿出一个泡好茶水的大号暖杯,里面茶叶足足占了三分之一的容积。
旋开盖,喝一小口,盖紧,有点得意地皱了皱眉,放在小桌板上。
这茶显然不像是他自己泡好的。
又搜索马甲袋,找出一个茶叶蛋,小心地剥壳,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点欣赏地把它几口吃下,整个过程有点象电视或电影里的长镜头。
这蛋显然也不像是他自己煠好的。
车厢里确实有点闷,但还好,是可以容忍的那种闷。
而他却略嫌夸张地又从马甲袋里拿出一块少见的深蓝色的新毛巾,九分惬意地擦了擦脸上似有若无的汗水。
这毛巾也显然不像是他自己买的,甚至不是他自己放在袋子里的!
一切是那么自然,又是那么做作。
这个男人似乎在卖样弗煞,他在告诉周围的人,他是有老婆的!他是有家室的。
他从来不浪迹天涯,他只是守信的候鸟,准时地在家乡绍兴和上海之间往返飞翔。
他似乎在告诉全车厢的男人:喂!那些临时买瓶矿泉水的,那些临时买桶方便面的,那些临时买包餐巾纸的——喂!那不是真正的安逸的生活。
我竟然有一丝压不下去的妒忌。
于是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友人给我讲过的关于上海女人的卖样弗煞。
她的丈夫经常外出,很少在家。
虽然寓所大到几房几厅几卫,但平日只有女人,她和她的女邻女友以及女佣。
所以,她那些比她更精明的朋友只要看她家抽水马桶的盖板是放下的,就会问:“倷男人还唔没回来啊?”
而一旦他男人回到了上海,哪怕还没有进过家门,只是来过一条微信,她就会预先把抽水马桶的盖板翻起来,把书房和客厅的窗户打开。
要是正好有凑趣的朋友问:“倷男人回来啦?”她一定会狠骄傲地回答道:“喔唷,马桶间龌龊煞了,房间里嘛侪是香烟味道。”
平心而论,这确实也算是一种女人的卖样弗煞。
她同样在大声宣布:我是有老公的!我是有家室的。
他从来不浪迹天涯,他只是守信的候鸟,准时地在他工作的地方和我这个家之间往返飞翔。
有老婆,有女人;或有老公,有男人,就可以拿来卖样弗煞呢?
还年轻时,也许不会、或不愿作如是想。
慢慢的,虽不会去亲力亲为,似乎至少是可以接受的了。
但是,面对这样的卖样弗煞,我还是有一丝压不下去的妒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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