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遂
一大早就起来,是为了要去县汽车站送别琴琴。
其实我和琴琴相识,拢共也不过半个月。半个月前,我和琴琴都参加了一年一度的县文艺汇演。
那天晚上是轮流彩排,因为县城里只有一个剧场,只有一个舞台。
我所在的公社小分队刚走完台,准备回驻地的时候,舞台上突然传来了很漂亮的小提琴声,那是当年风靡一时的小提琴独奏曲《新疆之春》!
于是我们很多人回头,驻足。昏暗的灯光下,一位穿着花棉袄扎着粗粗的麻花辫的姑娘正在演奏着。
哇,这么酣畅淋漓,大家都说,这水平,不得一等奖都难。
今天,这位酷爱小提琴的姑娘就要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生产队去了。因为每年汇演结束,往往已近年夜岁边,队里的其他知青早就回上海去了。
琴琴还告诉我,她今年不准备回上海,她将一个人在山里过年。
她说她不想把自己的挫败感带到家里去,她情愿独自面对。
文艺汇演是那个年代山民群众的狂欢,也是当地文艺爱好者的盛事。
入冬了,农闲了,喜欢吹拉弹唱的年轻人聚拢来,排练一些各式各样的小节目,不但在镇上演,还要下到各个山村去巡演。当然,最激动人心的便是到县里来参加汇演。
几千年来,中国人从来不甘心只闻名于一隅,有了武艺,有了文才,都愿意走出去,或打擂台,或赶考场,为的就是要会一会天下英雄。
每年都有不少上海知青参与到汇演中来。
他们有基础,也愿意施展才华,更愿意通过汇演来改变自身的命运。
这些年来,大家亲眼看到不少上海知青从汇演中脱颖而出,有的进入了县剧团,有的去县广播站当播报员,有的去县中教书,还有的成了县办工厂或机关的文艺骨干。从此,他们不再是农民,开始吃商品粮了。
而我们,正在努力的一群,来县里参加文艺汇演依然要带上一个米袋子,农村户口,吃饭得先交口粮。
我这已经是第三次参加汇演了。前两次都得了奖,尤其去年,我获得了剧本创作一等奖。
县里负责宣传的翟副主任早已看上了我,只是苦于没有编制名额,他答应今年一定帮我解决。
这不,一到县上,我就去找他了。
翟副主任是南下干部,操一口山东口音的普通话,整日里一套洗白了的旧军装,一双浅口鞋。
家里也很简单,家具都是1950年代初供给制时领来的,至今床头桌角还印着编号。
他一见我,就过来摸摸我的脑袋,说了起来:
“小鬼,好好干,”一成不变的开始语,“虽然今年县里的编制指标还是很紧张,但这次我是不会放你回去的了,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我顺势递过一根上海寄来的牡丹烟去。
“我有我的问题,你有你的问题。招你当演员嘛,你又长得不好看;招你到我身边当秘书嘛,你又不是党员。”
他告诉我,今年县剧团也只有一个招人的名额,还是他争取来的。但剧团周团长还是心心念念要招演员。而他的意思是,年年都招演员,今年就招一个编剧吧,这样我就没有竞争对手了。
最后,他俩商定,还是先着手于招演员,如果今年没啥好苗子,就把这个名额给我。
“你可要好好表现哦,这次带了什么创作来啊?”
“您放心,去年是地方道情,今年可是正儿八经的采茶戏哦。”
“好,到时候我来看。”
排在最后一天汇演的采茶戏出乎意料地成功。
周团长陪着翟副主任上台,翟副主任握着我的手对他说:
“瞧,这么好的人,赶紧收编。这汇演也接近尾声了,看到什么可喜的苗子没有?”
“这次倒真没有太出挑的,都是老面孔,”周团长倒也直率,“要说有点心动的,只有一个。”
“谁?”
“黄沙公社的那个拉小提琴的。”
“哦,那个丫头,拉的《新疆之春》吧?那你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这是地方剧团,配的是民乐队,加个小提琴也不像啊。”周团长是省城下放干部,原来在省歌舞剧院。
“就算保留一个独奏节目吧,这下乡演出面对的是老表,是贫下中农,太过阳春白雪了也不好,我还怕挨批呢。但她真的很有水平,可惜了。”
“那这样吧,明天下午组织一个座谈会,把这次获奖的都找来,我给他们讲讲话,年轻人,来日方长,需要鼓励鼓励嘛。”翟副主任说。
“那是再好不过了。”周团长拍手。
“那么你,”翟副主任指指我,又指指周团长,“明天一早就去报到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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