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续聊一点和体育有关的话题，不过故事先从1912年1月1日的上海北火车站说起。辛亥革命爆发是1911年10月10日，孙中山12月才辗转回到上海。十七省代表公推中山先生做临时大总统，大家都以为海外来客必携巨款，革命经费应有着落。不料孙中山回答一句：“余不名一钱也，所带回者，革命之精神耳”。1月1日南京就职，孙中山当天上午10点才从北站出发，为什么如此匆忙？因为他前一天晚上还在筹款。那天晚上他的日本朋友宫崎寅藏来拜访，孙中山开口就要500万。宫崎寅藏说：我又不是魔术师，一个晚上哪里来那么多钱？孙中山说：明天没有也可以，一个礼拜够了吧？要不然，我当了总统也要逃走。无论如何，1月1日，孙中山还是从上海出发去了南京，在北火车站和自己的团队拍了一张合影，三个月后，总统变成了有钱又有枪的“袁宫保”。
孙中山离沪前在北火车站留影
注意孙中山右侧第二人
这张孙中山在北火车站的合影大家见过很多次了，照片是由当时上海商务印书馆聘请的美国摄影师施塔福（Francis Eugene Stafford）所摄。图中的人物，两侧的军人暂不去说，孙中山站正中间，左边是应夔丞（时任沪军谍报科长）和胡汉民，右边是王宠惠，再右边那个穿棉袍留小胡子的，就是今天要说的主角：孙中山的广东香山老乡、时任沪宁铁路管理局总办的钟文耀。
钟文耀
（1859-1945）
当时钟文耀担任沪宁铁路局总办，严格说起来还是清朝的朝廷命官，因为这个局是清政府邮传部下属的，清帝逊位诏书要到1912年2月12日才发布。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钟文耀早就在和所谓的“乱臣贼子”合作了。钟文耀英文名Chung Mun Yew，字紫垣，13岁成为第一批留美幼童，哈特福德高中毕业后考入耶鲁大学。有意思是他并没有拿到大学毕业证书，是以“肄业”身份回国的。倒不是说学习成绩有什么问题，一方面因为他和同学们在美国时间长了，辫子剪了衣服换了，国内担心他们面包吃得多，脑筋也转了，还是回来为好。另一方面美国当时排华趋势严重，也只好回国。钟文耀那批留美幼童出了很多人才，后在民国担任总理、部长、大学校长者不乏其人，建造“京张铁路”的詹天佑也是其中之一。钟文耀先后在美国、日本和吕宋（今菲律宾）担任外交官，1908年开始从事铁路管理工作，担任过沪宁、沪杭甬铁路局局长，从清朝一直干到民国。
孙中山从临时大总统位子上下来以后，曾立志从事铁路事业，多少受了钟文耀这位香山同乡的影响。不过中山先生说话写文章有时不太注重细节，比如他在《建国方略》中计划建设铁路16万公里，把全国各地串联起来。这个数字显然是个笑话。中国从1875年开始造铁路，到1911年，36年时间，中国铁路总长是9900公里，1万不到。到1949年是21810公里，也就是说民国的38年，中国建造的铁路加起来和清朝时差不了多少。1949年以后中国铁路建设迅猛发展，我查了相关资料，到2019年年底，总长达到13.9万公里，其中高铁3.5万公里，离孙中山先生说的16万公里仍有差距。我想钟文耀是专业人士，他对自己同乡报出来的数字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自己心里知道了。
耶鲁大学赛艇队合影
中为钟文耀
钟文耀在美国留学期间除了学习，还入选了耶鲁大学赛艇队。人们看到的赛艇运动员大多身高体壮膀大腰圆，其实这是种误解。赛艇费力又费脑，尤其舵手特别重要，是艇上的“大脑”。担任舵手的运动员大多是小个子，钟文耀的身高，看文章开头和孙中山的合影就知道了，中山先生身高1米68，钟文耀比他还要矮半个头，体重90磅（约81斤）。但就这个“小不点”，确实耶鲁大学赛艇队的灵魂，钟文耀参加了1880和1881年两届和哈佛大学的赛艇对抗赛，耶鲁大学都获得胜利。作为舵手，在艇上发号施令之外，有时还要斥责桨手，而且教练言明：必须使用美国粗口。来自华夏衣冠之邦的钟文耀不得不遵命，每有桨手表现不佳，他总会像背书一样慢悠悠地说出（而不是骂出）一句粗口，队员非但不恼，反而被他逗笑。耶鲁赛艇队至今一百七十年，钟文耀保持的“最温柔粗口”的纪录，怕是无人能破了。
右一小个子为钟文耀
之前说了，孙中山闹革命一直为钱所困。他的铁路计划，钟文耀不可能为他实现。到1920年，61岁的钟文耀被北洋政府任命为上海造币厂筹备主任，当时的财政部要求“规模宏大、机器精新、组织完善”，钟文耀重金聘请美国费城造币厂总机械工程师赫维特（Clifford Hewitt，1869-1942）为造币技师，全部设备由美国费城造币厂引进，设计生产能力为日产银币40万枚。但是，造币工厂的筹建却遇到了没有钱的尴尬，上海造币厂从筹建到建造完毕，用了整整十年，到1930年竣工，1933年才开始筑造民国二十一年银币壹圆。而钟文耀“筹备主任”只做了一年就离开了。他筹建的造币厂，当然无法为孙中山提供任何帮助。
位于小沙渡苏州河北岸
（现光复西路）
钟文耀1945年去世，葬于静安寺公墓。他的家庭一家四代和耶鲁大学有缘，华山路有他的旧居。静安寺公墓五十年代改建为静安公园，钟文耀的墓地迁到了哪里？没有查到相关资料。看到一则关于他的故事，倒也发噱。话说有一次钟文耀遇到一个哈佛大学毕业的美国佬，交谈之中老美问他：“你看到过哈佛大学赛艇队吗？”身高1米60挂零的老钟笑了笑：“没看到过，因为他们总是在我们后面……”老先生讲话的风格，和香山同乡中山先生还挺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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