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鲜格格”小考

显甲甲 来自畸笔叟 00:00 08:17

前日有人留言，问到“鲜格格”这个俗语，那今朝就来讲一讲。

“鲜格格”，曾经是一句风靡上海滩的流行语，几乎没有人没讲过。

而且有很多人几乎天天要讲“鲜格格”，甚至每天要讲几十遍“鲜格格”。好像不讲这么多遍“鲜格格”，就会得“鲜格格”，侬讲伊“鲜格格”否啊。

上海流行语向来有这样的特点，那就是：它的意思可以无限泛化，替代别的形容词。

一时间，好像只要有一句最流行的话语，比如“鲜格格”，就可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十三点”也不讲了。

大凡说了或做了激动、兴奋、亢奋、欢跃、好奇、自说自话、与众不同、不合时宜等等的事情，都可以称之为“鲜格格”。

如：“听到一点啥物事，侬又‘鲜格格’了。人家侪没啥，只有侬一家头，‘鲜格格’得不得了。”

更有甚者，后来“鲜格格”还用于自谦（现在叫自黑），又可以替代懵懂、呆傻、冲动、考虑不周全等意思。

如：“我是会得寻到伊拉屋里去嗰，侬讲我阿是有眼‘鲜格格’。”

可以与“鲜格格”这样疯传的流行语相提并论的，有再古早的“一级了”、“顶忒了”，还有后来的“覅忒……”系列及“淘浆糊”等。

“鲜格格”，大多数人迭能讲，迭能写，一直以来，也没人出来发声音，大家就这么沿用下去。

我也知道，“鲜格格”多半是记音，也许会有更接近真实的写法，但也从来没看到或听到过相关的信息。

几年前，因为写博客，我认得了一帮苏州博友。

其中有一位，在此暂称之为吉兄吧，也很喜欢研究吴语典故。

有一次餐叙，他就说，现在市面上流传的“鲜格格”，写法像煞不大对头。

他认为，首先，“鲜格格”本来就是一句老苏州话，那么，按苏州话的原意，似应写作“显甲甲”。

因为，好像只有苏州人才把鸡翅膀称之为“鸡甲”。

至少，上海本地人、宁波人、苏北人好像都不这么讲。

吉兄说，“甲”，原来是指外骨骼动物的硬壳，比如乌龟的壳就叫龟甲。

后来慢慢引申为套在外面的保护层，比如古代打仗用的盔甲。

“马甲”，据说最早也是套在马身上的保护物，后来有写作“马夹”的，意思就不容易猜了。

吉兄告诉我，如果称赞一个人体格强壮，老苏州就会讲：“迭个人甲甲壮壮，盔甲老大”。

就算伊有道理吧。

不过，鸡并非外骨骼动物，不管哪能，外面还有一张满是疙瘩的鸡皮呢。为啥苏州人要把鸡翅膀称为“鸡甲”呢？

吉兄解释道，却原来，“显甲甲”是苏州人对乳臭未干者不自量力的一种讽刺。

鸡，与人同，也是天生好斗的。

而且，据说当伊毛还没长齐，还是赤膊鸡的辰光，就开始好斗了。

所以，老苏州人最早要说某人“显甲甲”，还要有前文呢。

比方讲：“侬鸡甲浪嗰毛也朆干，显甲甲点啥！”

你看，毛是湿的，紧贴着翅膀，显出的便是翅膀，亦即鸡甲，那就是“显甲甲”。

无论如何，这是我听到的唯一可以自洽的说法。

另外，将“显甲甲”最初的意思定为“对乳臭未干者不自量力的一种讽刺”，还是蛮贴切的。

至于后来用法泛化，词义引申到不晓得哪里去了，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当然了，晓得这个出处以后，侬依然要写成“鲜格格”，也没啥不可以。

阿拉英文老师曾经讲过，“Both will do”。我硬劲要拿侬扳转来，我岂不显得有点“显甲甲”了。

讲“显甲甲”，一只圈子又兜转来了。

原来，“显甲甲”也是上海话乃至吴语里的“形容词三字经”啊。

从组词形态讲，“显甲甲”属于abb。

当然还有aab，如：墨墨黑、习习细。

其实还有aba。这个很少有人提到。

随便举例，如硬碰硬、横竖横、啥叫啥、明摆明、远做远、贵做贵等，都属于aba。

不过，好像除了硬碰硬、横竖横这两个词组，现在还在普遍使用，后几种则几乎失传。

故留例句如下：

啥叫啥：啥叫啥侬勿晓得？

明摆明：明摆明是侬拿嗰嘛。

远做远：远做远也要跑一埭。

贵做贵：贵做贵（音“句租句”）也要去吃一顿。

还有abc呢。

虽无叠字，但都是近义词，放在一起也很有色彩。

如“末脚煞”，就是同义重复，末就是脚，脚就是煞，煞就是末。

连在一起讲，有力道，有节奏，像音乐里的三连音，漂亮得勿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