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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云逸:梦传验方:宋代神授方的新变及其医药文化价值 | 201911

将某物归于神祇传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医学史上的神授方即是其中典型的例子。神授方按有无梦境参与划分为二种类型。无梦境参与的神授方,是早期神授方的典型形态。有梦境参与的神授方,则是宋代出现的新变。这种新变归因于宋代笔记对神授方的加工改造。究其旨趣,或是以医传教,或是以教传医,均客观上增强了医药学向大众传播的效果。神祇托梦授方,因其情节神异不经,学界未予重视,对之缺乏研究,然而其医方并非虚构,大都符合药性医理,对这一独特的医药学传播方式,理应予以必要的探讨。

1 神授方的渊源及其在宋代的新变

无梦境参与的神祇授方故事,西汉史传即有记载。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记载神祇幻化为长桑君授扁鹊禁方神药,但此神药未明成分,禁方亦不载组方。长桑君传书授药后,忽然不见,且神药使扁鹊获透视功能,司马迁以为长桑君“殆非人也”[1],当是神祇所幻化。

东汉佛教传入、道教诞生,对其后的民间信仰及医药学皆产生深远影响。魏晋南北朝时期,可考知的僧医有29位[2],翻译的佛教治病经典有21部[3]。僧医树立药王菩萨施医给药的信仰在民间有很大影响[2]。道教对医药学的影响更大,从东汉至五代的道医占各时期从医人员的20%以上[4],东晋葛洪、南朝陶弘景、唐代孙思邈,皆是知名的道医。随之,医籍出现了诸多宗教方剂及疗法。例如孙思邈将道教服食、养性、禁呪等内容,引入《备急千金要方》,并亲自炼丹服食。

由于宗教思想的渗入,《备急千金要方》记载了一些以神仙命名的医方,如“彭祖松脂方”“王乔轻身方”等,观其方名,当有神仙传授之义,但考其内文,皆无神祇传授的情节。《备急千金要方》有1则内文明确为神授方者,即《备急千金要方》卷9《伤寒方·辟温第二·治温病不相染方》:“又方:神仙教人立春后有庚子日,温芜菁菹汁,合家大小并服,不限多少。”[5]140据“神仙教人”四字,可知其为神授方。它虽载医方,但没有神祇托梦授方的情节。

上则医方,是孙思邈收集的民间医方,所谓“神仙教人”或是民间医方原本即有。事实上,孙思邈否定了医方源于神授,他在《大医精诚》中说医方“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5]1,故而他认为精通医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其后,唐代崔元亮《海上集验方》(已佚)也记载了1则神授方,现存《证类本草》卷6“甘草”条:“崔元亮《海上方》治发背秘法,李北海云此方神授,极奇秘。”[6]148唐代李邕(曾任北海太守)明确此方为神授方。它组方虽详,但也无神祇托梦传授的情节。

有梦境参与且详载医方的神授方,至宋代才出现。宋代笔记将宗教梦境故事与医药传播相融合,重新建构了神授方的叙述模式,增加了托梦情节,详述求方者之诵念恳切、神仙幻化之生动形象、托梦之曲折过程及疗后之神奇效果,有助于民间信仰的传播,与宋前无梦境参与的神授方形成鲜明对照。另一方面,在宋代医药学兴盛的背景下,神祇托梦传授的医方多采自民间验方,且多为复方。

例如,北宋初年徐铉的笔记《稽神录》记载崔万安梦后土娘娘所授治脾泄方[7],是由青木香、肉豆蔲、枣肉3味药物组方的复方。青木香,即木香,又名南木香,治“泄泻痢疾,健脾消食”[8]856;肉豆蔲“温中,消食止泄”,“暖脾胃”[8]876;枣肉“养脾气”[8]1756,3味药物组方恰可治脾泄。《稽神录》所载此则医方系首次出现,不但符合药性医理,更成为南宋王璆《是斋百一选方》记载的神授丸[9]114的医方来源。

有梦境参与的神祇疗疾故事,宋代之前也有,多为托梦授药,但不载药物名称,更没有记载医方,其目的主要是为了宣扬孝道及宗教信仰。例如《隋书》记载:南朝梁太尉王僧辩被陈霸先所杀,其子王颁为复仇,向隋文帝杨坚献取陈之策,他随军伐陈受创,“夜中因睡,梦有人授药,比寤而创不痛,时人以为孝感”[10]。又如《梁书》记载:南朝梁隐士何点梦道人授药丸,治愈渴痢,“(何)点少时尝患渴痢,积岁不愈。后在吴中石佛寺建讲,于讲所昼寝,梦一道人形貌非常,授丸一掬,梦中服之,自此而差”[11]。再如《太平广记》记载:南齐建安王萧子真患疮,“念观音不息,夜梦见观音,手为傅药,明旦疮愈也”[12]。上述故事皆为梦中用药,组方不明。至唐代,神祇托梦授药故事记载更加详细,然所授药物,依然成分不明。高彦休《唐阙史》卷下“梦神医病者”条记载:新昌里居民梦佛教四大天王之一的毗沙门天王赐药,治愈百骸绵弱之疾[13]。但亦不载药物名称,只知道该药物是筋状类绠,坚韧难咽。

总而言之,宋代之前的神授方缺少神祇托梦授方的情节,不足以吸引信众。有神祇托梦疗疾情节者,虽有助于传教,但药物不明、医方不载,无助于医药传播。将神授方改造为情节生动的神祇托梦授方,始于宋代笔记。出于医药学传播及民间信仰传播的需要,宋代士人将一些民间验方编入神祇托梦故事,使之成为民间验方籍神传播的重要途径。

2 神祇托梦授方向宋代医籍的渗透

宋代笔记新造的神授方叙述模式,被宋代医家所接受。宋代医籍最早记载神祇托梦授方者当属北宋孙用和《孙尚药方》记载的妇人梦观音授治痢方,它晚于北宋初年徐铉《稽神录》记崔万安梦后土娘娘授治脾泄方。孙用和《孙尚药方》此则神授方,现存于北宋唐慎微《证类本草》卷6“木香”条:“《孙尚药》:治丈夫、妇人、小儿痢,木香一块,方圆一寸,黄连半两,右件二味,用水半升同煎干,去黄连,只薄切木香,焙干为末,三服。第一橘皮汤,第二陈米饮,第三甘草汤调下。此方李景纯传。有一妇人久患痢,将死,梦中观音授此方,服之遂愈。”[6]160此为唐慎微《证类本草》墨盖子后增补的文献,《孙尚药》即孙用和《孙尚药方》。木香主治“霍乱泄泻痢疾”[8]856,黄连主治“肠澼腹痛下痢”[8]772,橘皮“止泄”[8]1787,陈米“调胃止泄”[8]1523,甘草治“赤白痢下”[8]694,皆有治疗痢疾的功效。对于观音托梦授方,《孙尚药方》《证类本草》皆未避讳,可见北宋医家对于此类源于神祇托梦授方故事的医方并无偏见,而加以引用。

但北宋医籍中的神祇托梦授方极少,至南宋,医籍对神祇托梦授方记载才日见增多。例如,许叔微《普济本事方》卷6记载神龟托梦授治骨折方[14]、朱佐《类编朱氏集验医方》记载菩萨托梦授治骨折方[15]315及神人托梦授治目疾方[15]186、王璆《是斋百一选方》记载神僧托梦授治足疮方[9]222-223及吕真人托梦授治恶疮方[9]290-291,皆符合药性医理。在南宋医籍中,张杲《医说》记载的神祇托梦授方故事数量最多,计有17则,足见神祇托梦授方故事对医籍的影响。

受神授方叙述模式的影响,宋代士人开始在其家藏方中,掺入神祇托梦授方情节,以强化医方来源的神圣性。例如,南宋魏岘《魏氏家藏方》卷7记载了治赤白痢的“六物汤”,他特意强调此方乃观音梦中传授。此方实际源出南宋刘昉《幼幼新书》而有所变化。《幼幼新书》记为“如圣散”,与“六物汤”疗效相同,但并无观音托梦授方的记载。《魏氏家藏方》增加了枣子、香薷、生姜3味药物,不但组方更复杂,更将医方的来源假托为观音托梦,其借神祇托梦以自神其方的用心,是显而易见。

南宋医籍中的神祇托梦授方,沿袭了笔记的叙述模式,情节虽然荒诞不经,但药物组方多是民间验方。这证明南宋医家对于民间信仰向医药学的渗透,持包容乃至支持的态度,而神祇托梦授方故事进入南宋医籍,又客观上强化了这些医方来源的神圣性及疗效的神奇性。

3 神祇托梦授方的医药文化价值

宋代笔记所载神祇托梦传授的医方,大都有医药学依据,被南宋以来医籍引用者甚多。以南宋洪迈的笔记《夷坚志》为例,其中记载的11则神祇托梦授方故事(表1),皆被南宋名医张杲《医说》引用。以下逐一辨析《夷坚志》11则神祇托梦授方故事,考察其组方,阐明其价值。

表1 《夷坚志》记载的神祇托梦授方故事

序号

《夷坚志》条目

《医说》对应条目

神祇形象

疾病种类

组方药物

1

《癸志》佚文

卷3“寒嗽”条

观音显化老僧

寒嗽

生姜

2

《己志》佚文

卷3“人参胡桃汤”条

观音显化妇人

痰喘

人参、胡桃

3

《壬志》佚文

卷4“硼砂治哽”条

朱衣神人

骨哽

硼砂

4

《庚志》佚文

卷3“治吐血”条

观音

吐血、气蹷惊颤、狂躁跳跃

益智子、朱砂、青皮、麝香

5

《庚志》佚文

卷3“梦张王药愈痈”条

张王

痈肿

姜汁、香附子

6

《己志》佚文

卷3“神授乳香饮”条

折伤腰

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薢、续断、乳香

7

《丙志》卷13“郭端友”条

卷3“梦药愈眼疾”条

观音显化妇人

目疾

熊胆、黄连、密蒙花、羌活、防己、龙胆草、蛇蜕、地骨皮、大木贼、仙灵脂、瞿麦、旋覆花、甘菊花、蕤仁、麒麟竭、蔓菁子、羯羊肝

8

《甲志》卷17“梦药方”条

卷3“梦获神方”条

一人被服如仙官

暑泄

雄黄、甘草

9

《支景》卷10“公安药方”条

卷6“疗痈毒”条

关王显化一伟丈夫

痈肿

末药、瓜蒌、乳香

10

《庚志》佚文

卷3“救疫神方”条

异人

因疫发肿

黑豆、甘草

11

《三志壬卷》卷8“佛授羊肝圆”条

卷4“治内障眼”条

佛罗汉显化一僧

目疾

夜明沙、当归、蝉壳、木贼、羊肝

       

3.1观音托梦授治寒嗽方

《夷坚志·癸志》记载:“晋之姪事观音甚谨,适苦嗽逾月,夜梦老僧呼谓之曰:'汝嗽只是感寒,吾有方授汝,但用生姜一物,切作薄片,焙干为末,糯米糊丸芥子大,空心米饮下三十丸。’觉,如其言,数服而愈。(《癸志》)”[16]106

此条为《夷坚志·癸志》佚文,南宋张杲《医说》卷3《神方》“寒嗽”条辑录。张元济从明代江瓘《名医类案》卷3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生姜治嗽”条[17]1791,但江瓘《名医类案》所录作“一人事佛”,而张杲《医说》所录为“晋之姪事观音”,所记更详。此方借观音托梦传授以生姜治愈寒嗽,实则生姜“治嗽”见载于北宋唐慎微《证类本草》[6]194,有其医药学依据。

3.2观音托梦授治痰喘方

《夷坚志·己志》记载:“洪辑,居溧阳县西寺,事观音甚敬,幼子佛护病痰喘,医不能治,凡五昼夜不乳食,证危甚。……辑益窘惧,投哀请祷于观音。至中夜,妻梦一妇人自后门入,告曰:'何不服人参胡桃汤?’觉而语辑,辑洒然悟,曰:'是儿必活,此盖大士垂教尔。’急取新罗人参寸许,胡桃肉一枚,不暇剥治,煎为汤,灌儿一蚬壳许,喘即定。再进,遂得睡。明日,以汤剥去胡桃皮,取净肉入药与服,喘复作。乃只如昨夕法治之,信宿有瘳。此药不载于方书,盖人参定喘,而带皮胡桃则敛肺也。……(《己志》)”[16]102

此条为《夷坚志·己志》佚文,张杲《医说》卷3《神方》“人参胡桃汤”条辑录。张元济从明代焦竑《焦氏笔乘》卷5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治痰喘方”条[17]1789。但焦竑《焦氏笔乘》所辑,略去了洪辑向观音祈祷的情节。此方亦出自梦境故事,但应该是民间流传以为灵验者,以至被编入神祇托梦赐方的故事。杨士瀛《仁斋直指》、汪瓘《名医类案》、李时珍《本草纲目》、徐士銮《医方丛话》皆载此方。李时珍指出胡桃“化痰”“温肺”,引洪迈所辑人参胡桃方,并从医理上分析胡桃治痰喘、敛肺的原因在于胡桃“益命门,利三焦”,而“命门既通,则三焦利,故上通于肺,而虚寒喘嗽者宜之。……洪氏《夷坚志》止言胡桃治痰嗽,能敛肺,盖不知其为命门三焦之药也。”[8]1804-1805而人参“消胸中痰”,且能治疗“喘急欲绝”[8]706,即洪迈所谓“人参定喘”。洪迈所辑此方此前“不载于方书”,系他首次辑录并验证,具有重要的医药学价值。

3.3神明托梦授硼砂治骨哽方

《夷坚志·壬志》记载:“鄱阳汪友良,因食辣蹄,误吞一骨,如小指大,哽于咽喉间,隐然见于肤革,引手可揣摸,百计不下,凡累日,虽咳嗽亦痛,仅能略通汤饮,家人忧惧。于昏睡处,次观一人著朱衣来告曰:'闻汝为骨所苦,吾有一药,唯南硼最妙。’恍惚惊寤,谓非梦也,殆神明阴受以方,欲全其命。索药笥,得砂小块,汲水涤洗,取而含化,才食顷,脱然而失。(《壬志》)”[16]173

此条为《夷坚志·壬志》佚文,张杲《医说》卷4《骨哽》“硼砂治哽”条辑录。张元济从汪瓘《名医类案》卷7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硼砂治骨哽”条[17]1793-1794。此方虽借神祇托梦传授,但以硼砂治骨哽却合于药性医理。硼砂即蓬砂,李时珍《本草纲目》引用此方,指出蓬砂:“其性能柔五金而去垢腻,故治噎膈积聚、骨哽结核、恶肉阴㿉用之者,取其柔物也。”[8]660

3.4 观音托梦授治吐血方

《夷坚志·庚志》记载:“秀州进士陆迎,忽得疾,吐血不止,气蹶惊颤,狂躁跳跃,双目直视,至深夜欲拔户而出,如是两夕。诸医遍用古方及草泽单方,拯疗不瘳。举家哀诉所事观音,梦授一方,但服一料,当永除根本。用益智一两,生朱(砂)二钱,青皮半两,麝一钱,碾细末,灯心汤调。陆觉,取笔记之,明日治药,病随手而愈。(《庚志》)”[16]104

此条为《夷坚志·庚志》佚文,张杲《医说》卷3《神方》“治吐血”条辑录,今本《夷坚志》未载。汪瓘《名医类案》、李时珍《本草纲目》、魏之琇《续名医类案》皆引用此方。此方借观音托梦传授,但以益智子、朱砂、青皮、麝香组方治疗吐血、气蹷惊颤、狂躁跳跃,符合药性医理。益智子主治“吐血”,“益气安神”,“益智辛热,能开发郁结,使气宣通”[8]871。朱砂“养精神,安魂魄”,“治惊痫”,治“诸般吐血”,“急惊搐搦”,“癫痫狂乱”[8]520-523。青皮即青橘皮,“散滞气”,“青皮乃肝胆二经气分药,故人多怒有滞气,……用之以疏通二经,行其气也”[8]1790。麝香“镇心安神”,“治一切恶气及惊怖恍惚”[8]2868。组方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青皮至宋代才被医家入药用,“青橘皮古无用者,至宋时医家始用之”[8]1790,而《夷坚志》此则托梦授方故事即用青皮组方,是较早的青皮入药的记载。

3.5 张王托梦授治痈方

《夷坚志·庚志》记载:“时康祖为广德宰,事张王甚敬,举家不食猪。后授温倅,下体抱疾,小愈,左乳复生痈,继又胸臆间结核,其大如拳,坚如石。荏苒半岁,百药皆不能施。已而牵掣臂腋,彻于肩,痛楚特甚。亟祷王祠下。梦间语曰:'若要安,但用姜自然汁制香附,服之可也。’梦觉,呼其子,检《本草》视之,二物治证相符。访医者张棣,亦云有理。遂用香附去毛,姜汁浸一宿,为末,二钱,米饮调。才数服,疮脓流出,肿硬渐消,自是获愈。(《庚志》)”[16]103

此条为《夷坚志·庚志》佚文,张杲《医说》卷3《神方》“梦张王药愈痈”条辑录。张元济从汪瓘《名医类案》卷10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姜附治痈”条[17]1795。此方借张王托梦传授,但以姜汁、香附子治痈肿合于药性医理。香附主治“痈疽疮疡”[8]889;生姜主治“疔疮肿毒”[8]1624。稍后于洪迈的南宋医家王璆《是斋百一选方》卷16亦载此方。其后,南宋医家陈自明《外科精要》记载的“独圣散”即为此方:“香附子(姜汁淹一宿,焙干研碎),右无时以白汤调服二钱”,其医理在于“凡疮疡皆因气滞血凝,宜服香剂。盖香能行气通血也。如疮初作,便以此药入茶饮之。”[18]

3.6神祇托梦授腰伤方

《夷坚志·己志》记载:“吴大昔以泥补葺善神,后因结屋坠梯,折伤腰,势殊亟。梦神来云:'汝昔尝救我,我不敢忘。’授以乳香饮,其方用酒浸虎骨、败龟、黄芪、牛膝、萆薢、续断、乳香七品。觉而能记,即唤子买药,敬服之,一旬愈。(《己志》)”[16]103

此条为《夷坚志·己志》佚文,张杲《医说》卷3《神方》“神授乳香饮”条辑录。张元济从汪瓘《名医类案》卷10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乳香饮”条,文字稍异[17]1796。此方借神祇托梦传授,但以乳香等7味药物治疗腰伤,符合药性医理。虎骨“定痛健骨”,“李绛《兵部手集》,有虎骨酒,治臂胫痛。崔元亮《海上方》,治腰脚不随,并有虎胫骨酒方”[8]2818。败龟“续筋骨”,“治腰脚酸痛”[8]2493。黄耆“壮筋骨”[8]697。牛膝“填骨髓”“强筋”,治“腰脊痛”“伤折”[8]1028。萆薢治“腰背痛”,“腰脚瘫缓不遂”,“坚筋骨”[8]1292。续断治“折跌”“腰痛”,“续筋骨”[8]972。乳香“补腰膝”,治“折伤”[8]1955。上述七味药物,皆是治疗腰折伤的对症药。清代医家赵学敏《串雅》、胡廷光《伤科汇纂》皆载此方。

3.7观音托梦授治目疾方

《夷坚志·丙志》卷13“郭端友”条记载:“饶州民郭端友,精意事佛。……癸未之夏五,染时疾,忽两目失光,翳膜障蔽,医巫救疗皆无功,自念惟佛力可救。……二十七夜,梦赴荐福寺饭,饭罢归,及天庆观前,闻其中佛事钟磬声,入观之。及门,见妇女三十余人,中一人长八尺,著皂春罗衣,两耳垂肩,青头绿鬓,戴木香花冠如五斗器大。郭心知其异,欲候回面瞻礼。……药用十七品,而熊胆一分为主,黄连、密蒙花、羌活皆一两半,防己二两半,龙胆草、蛇蜕、地骨皮、大木贼、仙灵脂皆一两,瞿麦、旋覆花、甘菊花皆半两,蕤仁一钱半,麒麟竭一钱,蔓菁子一合,同为细末,以羯羊肝一具煮其半,焙干,杂于药中,取其半生者,去膜乳烂,入上药,杵而圆之,如桐子大,饭后用米饮下三十粒。诸药修治无别法,唯木贼去节,蕤仁用肉,蔓菁水淘,蛇蜕炙去。郭生自记其本末,但所谓法堂感遇,不以语人。”[17]475-476

郭端友梦中所获治目疾方,张杲《医说》、汪瓘《名医类案》、刘宇《安老怀幼书》皆加引用。观音所授熊胆丸方的17味药物,皆有治疗目疾的功效,例如熊胆“平肝明目去翳”[8]2840,黄连主治“目痛眦伤泣出,明目”[8]772,密蒙花主治“青盲肤翳,赤涩多眵泪,消目中赤脉”[8]2133,羌活主治“目赤疼痛”[8]793,防己主治“目睛暴痛”[8]1316,龙胆草“明目止烦”“去目中黄及睛赤肿胀”[8]815。此治目疾方借观音托梦传授,以17味药物组方,独具特色。

3.8神仙托梦授治暑泄方

《夷坚志·甲志》卷17“梦药方”条记载:“虞并甫,绍兴二十八年自渠州守被召至临安,憩北郭外接待院,因道中冒暑得疾,泄痢连月。重九日,梦至一处,类神仙居。一人被服如仙官,延之坐。视壁间有韵语药方一纸,读之数过,其词曰:'暑毒在脾,湿气连脚。不泄则痢,不痢则疟。独炼雄黄,蒸面和药。甘草作汤,服之安乐。别作治疗,医家大错。’梦回,尚能记,即录之,盖治暑泄方也。如方服之,遂愈。”[17]150

虞并甫暑月泄痢,梦神仙授方,以雄黄、甘草治愈。张杲《医说》、王璆《是斋百一选方》、张介宾《景岳全书》、朱橚《普济方》、李时珍《本草纲目》等,皆引用此方。梦获神方,看似荒诞不经,然细考其组方药物,却符合药性。雄黄“治疟疾寒热,伏暑泄痢”[8]536。甘草“主五藏六腑寒热邪气”[6]148,《本草纲目》卷3《百病主治药》所列治疗“泄泻”药物就有甘草。

3.9关王托梦授治痈方

《夷坚志·支景》卷10“公安药方”条记载:“向友正,元仲之子也。淳熙八年为江陵长史,摄公安令,痈发于胸臆间,拯疗半岁弗愈。尝浴罢,痛甚,委顿而卧,似梦非梦,见一伟丈夫,长须巨目,执拂尘,披衫微揖而坐,传药方与之曰:'用末药、瓜蒌、乳香三味,以酒煎服之。’且言桃源许轸知县亦录此方,但不用瓜蒌,若欲速效,宜服此。友正敬谢,即如其言,不终剂而痊。后诣玉泉祷雨,瞻寿亭关王像,盖所感梦者,因绘祀于家。”[17]963-964

向友正患痈肿痛,梦关王授药方,以末药、瓜蒌、乳香3味药物治愈。张杲《医说》、朱佐《类编朱氏集验医方》、朱橚《普济方》、汪瓘《名医类案》皆引用此方。末药“散血消肿,定痛生肌”[8]1958,瓜蒌“消痈肿疮毒”[8]1268,乳香“消痈疽诸毒”[8]1955,皆有治疗痈肿的功效。

3.10神人托梦授治疫肿方

《夷坚志·庚志》记载:“靖康二年春,京师大疫,有异人书一方于斋舍,凡因疫发肿者,服之无不效。其方黑豆二合,炒令香热,甘草二寸,炙黄,以水二盏煎其半,时时呷之。(《庚志》)”[17]1790

此为《夷坚志·庚志》佚文,见载于南宋张杲《医说》卷3“救疫神方”条[16]103-104。张元济从汪瓘《名医类案》卷1辑录,补入《夷坚志·再补》“仙传治疫条”。靖康二年(1127年)京师大疫之事,南宋陈东《靖炎两朝见闻录》、丁特起《靖康纪闻》、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均有记载,并记录了此医方。据陈东《靖炎两朝见闻录》卷上记载,此方是神人托梦授方[19]。张杲《医说》所引《夷坚志·庚志》佚文,当有删节,略去了神人托梦授方之事。此方可以追溯到唐代孟诜《食疗本草》“大豆”条:“若和甘草煮汤饮之,去一切热毒气。”[20]从药性上来看,大豆与甘草,皆味甘、平;大豆去肿,除痹,制诸风热,而甘草“主五藏六腑寒热邪气”[6]148。江瓘《名医类案》、李时珍《本草纲目》、喻昌《伤寒论三注》、周扬俊《温热暑疫全书》皆收录此方。

3.11佛罗汉托梦授治目疾方

《夷坚志·三志壬卷》卷8“佛授羊肝圆”条记载:“明州定海人徐道亨,……因患赤眼而食蟹,遂成内障,欲进路不能。素解诵《般若经》,……忽夜梦一僧,长眉大鼻,托一钵盂,……僧曰:'用净水洗夜明沙一两,当归一两,蝉壳一两,木贼去节一两,共碾为末,买羊肝四两,白水熟煮,烂捣如泥,然后入前药拌匀,圆如梧桐子大,每食后以温熟水下五十粒。’语毕,徐敬书于片纸,如不病者,欻然而寤,已似微有所睹。见梦中所书在侧,即如方制药服之,满百日复旧。与母还乡,母亡既葬,乃弃家入道。”[17]1527

徐道亨患赤眼,后发展为白内障,梦佛罗汉赐方,以夜明沙、当归、蝉壳、木贼、羊肝治愈。夜明沙“治目盲障瞖,明目除疟”[8]2639;当归治疗“内虚目暗”[8]835;蝉壳“除目昏障翳”[8]2308;木贼主治“目疾,退翳膜”[8]1012;羊肝主治“目赤暗痛,热病后失明”[8]2735。上述5味药物皆有治疗目疾之效。张杲《医说》、汪瓘《名医类案》、李时珍《本草纲目》皆引用此方。徐道亨病愈后归皈佛教的情节,则明显指向了借医药传教。

上述11则神祇托梦传授的医方皆为验方。明末清初学者周亮工《因树屋书影》卷7曾言:“古人非自验之方,未必肯记之于集。”[21]这大概是古人辑录医方时的潜在心理。正是这种良知的潜在影响,使得宋代笔记所载的医方,具有一定的品质保证。

另一方面,11则故事中的神祇有观音、朱衣神人、张王、仙官、关王、佛罗汉等,涉及观音信仰、张王信仰和关王信仰。观音的祠庙在北宋即已遍布全国,当时有“家家观世音”的说法。张王,民间俗呼张大帝,即祠山神张渤,其祠庙在宋末时也遍布全国。关王即关羽,被宋朝编入《正祠录》,是国家崇祀的正神。

神祇托梦授方故事,其中的神祇涉及民间信仰,其中的医方涉及医药学。不论是借助医方以传播民间信仰,还是借助民间信仰传播医方,二者的融合必然相互借势,客观上推动医药学向大众领域的传播。民间信仰为了吸引信众,突出灵验性,必会为神祇托梦授方故事寻找医药学依据。当然,记载者受医药学专业知识所限,未必都能一一验证,偶有失误,在所然免。对此,应细加辨析,去伪存真。

4 结语

神授方是一种独特的医方类型,其叙述模式在宋代出现了新变,由不叙梦境、缺少情节转向宗教梦境故事与民间验方融于一体,从而具有传医与传教的双重功能。这种新变,先见于宋代笔记,后进入宋代医籍。这显然是宋代医药学与民间信仰相互交融、彼此借势的结果。

神祇托梦授方故事的编撰,离不开宋代士人的参与。神祇托梦授方的梦者并不掌握医药学知识,其梦中所获医方源于故事叙述者的医药学知识。显然,一般性质的托梦疗疾,其可信度远非神祇托梦授方可比,后者渗透出一套可验证的医学知识。诸如洪迈等士人阶层掌握着丰富的医药学知识,他们在神祇托梦授方故事的建构过程中,充当了知识的供给方。换言之,宋代士人对神祇显迹事件的描述和加工,推动了宋代民间信仰的传播和发展;同时借助神祇显迹,某些医方也获得了神圣性,并通过民间信仰的管道,迅速有效地获得了巨大的声望和影响力。剥开神祇托梦授方的神异情节的外壳,作为其内核的医方多为民间验方,对之应予以客观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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