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如许

新安之水天上来，奔腾折冲下凡间。
　　这江水的源头在休宁县六股尖上，那里山高与天都峰比肩，沟壑如犁，瀑布急湍，流降比大；众川汇流，呈花冈岩山溪性河流特征，溪流清澈见底。休宁、歙县和绩溪，恰是大块盆地，有足够大的胸怀在等待她去歇乏。这里乡村都是依山傍水，整日被雾气笼罩，村内杨柳依依，村外烟水迷离，像一幅水墨画，人行明镜中，不知天上人间。
　　转悠在绩溪嶂山峡谷，溪水引我到龙川。水流似龙从镇上穿过，北岸是胡氏宗祠，南面沿河是民居，中间溪桥映带，涧流潺潺，汇聚镇外的湖泊，留下泥沙，清流向南拐去导入大江。绿树绕沙堤，空翠影素湍，山夷水旷，雾幔陇岡，梦中皖南风光。
　　渔梁坝在歙县城南练江中，新安江上规模最大的拦河坝。坝用青条石砌成，拦蓄百川归流的练江水；越过坝顶，条石勾连呈斜坡，江水漫过坝顶，船只顺流而下，便是新安江。当年，千百游子，满怀憧憬，踌躇满志，离乡背井，外出谋求发展，慈母手中线，少妇眼中泪，化成涓涓细流，汇入练江，新安江水清如许。
　　当年徽人离乡，不同于下关东、走西口，打工潮，不是纯粹的劳动力输出。他们来自理学盛行、朴学未艾的皖乡。那里的乡村，学校最有模样，幼遵庠序之教，家有书礼传承；经商讲儒道，术艺有专攻；他们怀揣财、货，应有尽有；队伍中不乏硕儒俊彦，对苏杭社会的文化发展有大奉献。上善若水，新安江水养育了徽州人；如今杭州人尤忆胡雪岩，苏州人不忘九如巷张氏十兄妹和他家创办的乐益女中。善行流传，不息如江水荡漾。
　　新安江从休宁到梅城五百里，是古代徽商外出经商的主航道。在千岛湖大坝蓄洪前，上游不少地段还只是山中的小溪，船常搁浅，船夫搬船过滩，继续航行。深渡，在歙县以东四十里处，顾名思义是深水渡口的意思。新安江到此，拐了180度的大弯，流向千岛湖。河床渐深，山也渐高，水也更清，风光与上游迥异。据说，这里都属黄山山系，河床沟壑纵横，是花岗岩地貌，少有泥沙混流，江水缥碧如染。若将下游富春江与之比较，新安江水天下独绝的特色就明白显现了。
　　新安江山水画廊，正是深渡上行歙县的一段航道。两岸深滩与浅滩，断续万转出新安；农舍树林，宛若桃源。船行一弯，便遇妹滩。这是徽商“新婚别”的地方，很多夫妇一夜成永诀。当年的徽商为今天浙商兴起，事业辉煌的背后，却是白沙桥下千尺水，中间多少妇人泪。憑着她们坚韧，保存了徽商的后代和马头墙；这清澈江水的涌动，有多少是她们的泪水？
　　自深渡下行千岛湖，其间百余里水道，高山竞秀，江水碧蓝，林壑深沉，云翳明灭。蓝天与白云、与山与水，上下一色，风生云起，其状万殊；空濛明瑟，一望镜彻，清波汪洋，直令人心一空，物我偕梦。时至中午，梦魂也感饥饿，听得江鱼入馔，便来了精神，饕餮以后，船进千岛湖，两涯之间，不辨牛马矣。
　　忽想起东坡在临皋：“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悠悠然，谁谓三江，一苇航之，彼岸是家乡。




摘自2013.10.14姑苏晚报怡园板块
作者：草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