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森州卡塞尔附近，
有一大片古山毛榉森林，
名叫Kellerwald，
意思是“和地窖(Keller)一样阴暗的森林（Wald）”
这里不仅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规定的自然遗产，
还是白雪公主的故乡。
格林兄弟曾在卡塞尔（在德国）上中学，后来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格林童话中的很多故事实际上就是在卡塞尔搜集来的，比如睡美人、长发公主等等。我们可以想象一下，睡美人所沉睡的森林，其实就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所居住的森林，而总是有几个来自异国的王子刚巧不巧经过这里，刚巧不巧都爱上了一具尸体……难怪有人怀疑，原版格林童话有“恋尸癖”的倾向了。
然而，不同于从法国或意大利传入的睡美人故事，白雪公主是德国本土真人真事改编的，其历史背景深刻而复杂。在史实中，并不是公主遇上了王子才得救，而正是因为爱上了王子而死的。这位王子不是别人，正是三十年后发动“无敌舰队”企图灭英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二世，一个争霸世界的危险角色。白雪公主，本名Margaretha von Waldeck，只是他风云人生中的众多牺牲者之一。接下来，一出宫斗剧将在公元1550年展开……
(本文主要史实和考证来自此书“Das Leben der Margaretha von Walde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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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被毒死
01 瓦尔德克家族的娇女
一切宫斗、宅斗，其实都是政治斗争，白雪公主的一生就被瓦尔德克家族的利益、哈布斯堡王朝的权力与宗教改革之争紧紧缠绕，近乎窒息，以至于22岁就香消玉殒了。
公元1533年，白雪公主出生在卡塞尔周边一处名为Schloss Friedrichstein的小城堡内，瓦尔德克伯爵一族（Grafschaft Waldeck）不仅自中世纪以来便是地方名门，在16世纪的黑森州和北威州境内更是权倾一时。白雪公主的父亲菲利普四世与其叔叔菲利普三世联手领导瓦尔德克伯国进行了宗教改革，而这位菲利普三世的弟弟Franz von Waldeck，更是明登、明斯特和奥斯纳布吕克三大教区的主教。
（白雪公主的出生地Schloss Friedrichstein）
（Franz von Waldeck，1491-1553
一位强大的主教，黑森伯爵菲利普一世的重要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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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两者都有，两个阵营激烈竞争
16世纪的德国和欧洲，笼罩在宗教斗争的阴云之下。1517年马丁路德的《95条论纲》是冲突的起点，此后北德纷纷转向新教，而南德依然坚持天主教。但这只是大趋势，在具体的一城一地的信仰上，新旧势力展开了长时间的鏖战，皇帝、诸侯、教士、农民血腥厮杀，在国际上也引来一波又一波的动荡。
1524-26年，主要在南德爆发的德国农民战争，也是德国史上最大的农民起义，最终被残酷镇压。1533年，也就是白雪公主出生的当年，一位叫Jan van Leiden的年轻人由荷兰来到北威州的明斯特，领导当地的“再洗礼派”教友掀起极端运动，次年他们掌控了整个城市，建立了一个独立的宗教王国，Jan van Leiden自封国王。而明斯特的大主教Franz von Waldeck虽然自己倾向于新教信仰，但是“再洗礼派”在新教徒中也属极端势力，那么这个新王国就是一个邪教王国。所以，他于1535年出兵攻克了城市，终结了这个短命政权。白雪公主出生之时，瓦尔德克家族以及整个北方德国的态势就是如此严峻的，这也似乎注定了她将成为宗教斗争的牺牲品。
（明斯特围城之图，16世纪是一个处处宗教斗争的乱世，北威州更是天主教、新教反复争夺之地。）
02 宗教改革中的棋子
白雪公主Margaretha von Waldeck四岁时，生母就去世了，像童话里一样，父亲娶了一个继母。但很快她为了逃离继母的掌控，便去兰河河畔的魏尔堡上学了。因为生母的家族来自荷兰，所以12岁时，她索性离开德国，翻过波恩附近的“七丘之山”（Siebengebirge），去荷兰寻找她的叔叔，并就此住在那里。看来，严厉的继母再没有机会伤害到白雪公主了，此人后来死于突然中风，领完便当就下场了，和本故事并无瓜葛。
但是，“宗教斗争”才是那个无情的后母，它最终捉住了逃离家乡的公主。
早在1531年，两位强大的新教诸侯，黑森伯爵菲利普一世（绰号“大度的”）和萨克森选帝侯约翰.费里德里希一世（绰号也是“大度的”）组成了“施马尔卡登联盟”。十数年中，他们不断扩大自身影响，吸引其他诸侯加入同盟，一起宣扬新教。瓦尔德克一族虽未直接入盟，但却是黑森伯爵的重要支持者，其控制下的很多市镇也踊跃参加同盟。一时之间，“施马尔卡登联盟”声势浩大，直接挑战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权威。
（查理五世，1500-1558，神圣罗马帝国最有能力的皇帝之一，但最终在新教势力的压力下，选择了退位。图为提香的名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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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神罗皇帝查理五世。“日不落”最早是用来形容他那包含了西班牙大量海外殖民地的帝国。
查理五世的帝国太大，要面对的敌人太多，这让他疲于奔命。到1546年，他终于集中力量，处理逐渐坐大的新教阵营“施马尔卡登联盟”，在战场上他很快打败了两位“大度者”的军队，并把其中一位关进监狱。这位便是黑森州诸侯的领袖，黑森伯爵菲利普一世，这一下群龙无首，北德的新教诸侯们深感危机，只能与查理五世边打边谈，企图救出他们的领袖菲利普。所幸，查理五世的麻烦更多，他又和法国起了冲突，不得不暂缓了对“施马尔卡登联盟”的清算工作。
白雪公主即将登场了。她的哥哥萨穆埃尔也率兵参加了“施马尔卡登联盟”，并在战场上被查理五世的军队重伤生擒，和那位菲利普一世一起被关押在尼德兰境内，离白雪公主叔叔领地不远。瓦尔德克一族自然便想到了这位15岁的公主，她已经初初长成、天生丽质，来自父亲的金发和来自母亲的明亮的黑眼睛完美结合，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称颂她的美貌。生父菲利普四世不禁大喜过望，一拍大腿，想出了一条“妙计”：让女儿前往布鲁塞尔的帝国宫廷，用她的美貌促成一桩婚事，由此再通过其丈夫救出萨穆埃尔和黑森伯爵。而这个计划中的丈夫，应该至少是个天主教阵营的重要人物，最好就是查理五世的儿子，即将到达布鲁塞尔的菲利普王子！
不久，白雪公主便在叔叔们的安排下，来到了布鲁塞尔的宫廷，成为了查理五世之妹、匈牙利与波希米亚王后、尼德兰女执政玛丽的侍女，在众女官中名列第三位。她的美貌动人、温柔可爱深受帝国贵族的欢迎，让她在布鲁塞尔宫廷里成为了关注的焦点。被她吸引的人里，自然也缺不了那位四处风流的西班牙王子，菲利普。
（年轻时的菲利普二世）
03 在布鲁塞尔爱上西班牙王子
这位西班牙王子除了是个“高富帅”之外，此时还有另一个标签，即“刚刚丧偶”。他的第一任妻子葡萄牙公主玛丽在分娩后死亡，于是他离开西班牙，开始游历欧洲，主要是巡视老爹查理五世的领地，准备以后接班。1549年，他来到布鲁塞尔，在这里和七年未见的老爹碰面，同时也注意到了年轻的女官白雪公主。
他俩果然很快就看对眼了，尚不清楚白雪公主是出于政治还是个人感情的原因和王子在一起，但菲利普似乎确实为她情根深种，在白雪公主死后，他依然向其父寄出了大量财物和自己的画像以为留念。此时，白雪公主的哥哥萨穆埃尔被释放了，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是白雪公主促成的，但萨穆埃尔很快便和菲利普王子建立了友谊，陪他游历了整个尼德兰，并在这之后回到了封地。显然，这里面有白雪公主的功劳。1550年1月，白雪公主正式向菲利普王子提出了释放黑森伯爵的请求，这个一拍大腿想出来的营救计划真的快要实现了！
可惜，萨穆埃尔是个小角色，黑森伯爵却是个大人物，不是现在的菲利普可以控制的，他必须上报给父亲查理五世，然后理所当然地被驳回了。这个时候，白雪公主的政治影响力已然引起了高层的注意，危险逼近了。
04 挡了血腥玛丽的道
1550年对于查理五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他根本无暇顾及布鲁塞尔宫廷里的爱情与阴谋。他只想着尽快把儿子菲利普带到奥格斯堡帝国会议上，让德国的领主们承认其子为德意志罗马人国王。有了这一头衔，菲利普以后就能当上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了。5月，这对父子离开了布鲁塞尔，9月匈牙利王后玛丽带着白雪公主也来到了奥格斯堡，为查理等人助阵。
但是，德国诸侯们实在是畏惧查理五世，他们绝不想看到其子继承他的全部领地，建立又一个大帝国。在会议上，他们以菲利普王子是西班牙人不是德意志人为由，强烈拒绝承认他为德意志罗马人国王。查理五世本人就不大会德语，菲利普王子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当场张口结舌。在漫长的争执拉锯之后，查理五世不得不屈服了，后来他将帝国皇位交给了自己的弟弟，只有西班牙和荷兰被菲利普王子继承下来。不知道菲利普王子这个时候会不会后悔，没有和白雪公主多学几句德语呢？又或者阴谋论的想一想，会不会菲利普和白雪公主的接近，就是为了先笼络德国的领主们，然后帮助自己登上皇位呢？不论如何，他最终还是败于德语没学好……
遭到此一挫败后，1551年，白雪公主跟随匈牙利王后回到了布鲁塞尔，菲利普王子则失意地去了西班牙，从此两人再未见过面。但是，1551年9月，她突然从布鲁塞尔离开，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在瓦尔德克家族的主堡，Schloss Waldeck住了一年多，从此之后，身体健康状态急剧恶化。据研究认为，很可能此时，她已经怀上了菲利普的孩子，所以回乡生产。但因为当时卫生条件差，加上王子不在身边，白雪公主终于感染了重病。
（今天的Schloss Waldeck是一家四星级酒店，
每晚仅需一百余欧，性价比很高）
此时的瓦尔德克家族正在领内大搞矿山开发，并且使用童工挖矿。这些小孩久居于矿道之内，身形佝偻、不见阳光，于是便长成了侏儒矮人，据说这便是“七个小矮人”的由来。至今在卡塞尔周边的Bergfreiheit，仍然保留着当时的矿坑，以及儿童矿工的住所。这些悲惨的儿童往往一二十人一起住在一个大房间内，这个住所今天被改名叫做“白雪公主之家”（Schneewittchenhaus）供人参观。至于Schloss Waldeck，今天则是一个四星级城堡酒店，依山傍湖，风景如画。
不过，在这缠绵病榻的一年里，白雪公主应该和“小矮人”们没有什么交集，反倒是开矿的黑烟可能会加重她的病情吧。两者只是后来在格林兄弟的故事中，被串联到了一起。
（Bergfreiheit的小矮人雕像）
当白雪公主步步迈向死亡之时，她的情郎菲利普王子却展开了另一段人生。英国的幼王爱德华六世在15岁时突然病死，其继任者简·格雷在位9天就被推翻，史称“九日女王”。接着，爱德华的姐姐，玛丽·都铎登上了王位，人称“血腥玛丽”。对的，就是同名鸡尾酒的那个Bloody Mary。这位玛丽女王笃信天主教，对新教徒血腥镇压，简直就是查理五世的天然盟友。曾经查理五世自己还想娶她，现在却正好可以让菲利普王子去追求她，虽然王子比她小了有1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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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娶了六个老婆的亨利八世。
他为了方便离婚，加入了新教阵营。
菲利普已经无法成为神罗皇帝，那么他能不能戴上英国的王冠呢？他自己当然是有权力欲的，但娶一个大他11岁的女王，还是血腥女王，此时才27岁的菲利普不能忍，但是查理五世强烈要求如此。在1551年的失败之后，查理五世身心俱疲，次年却又陷入新的战争之中，法国和德国的新教诸侯最终迫使他释放了黑森伯爵，他强烈需要英国天主教力量的帮助。同时，血腥玛丽也急需结婚产子，以继承都铎王朝，双方一拍即合，需要克服的就只有菲利普本人的情绪。
这个时候，白雪公主无疑挡在了血腥玛丽的身前，她必须死了。
（血腥玛丽）
05 香消玉殒后化为传奇
1554年，黑森伯爵已经被释放，再无家族使命的白雪公主养好身体回到布鲁塞尔，准备开始她真正的生活，可是她旋即被毒杀，未满22岁。同年菲利普王子与血腥玛丽结婚，与她一起成为了英国的共治者，结婚前三天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无人知道毒杀是怎样实施的、凶手又是谁，瓦尔德克家族的编年史中只记录了她中毒而死，被匆匆葬在了布鲁塞尔，她甚至没有一幅像样的画像流传下来。她的遗嘱倒是留了下来，最后的签名绵软凌乱，那只纤纤玉手在写完“瓦尔德克”这个姓之后，便颓然滑落一旁。她终于为了这个家族而付出了生命……
（白雪公主的最后遗嘱与签名）
（查理五世之妹、匈牙利与波希米亚王后、尼德兰女执政玛丽。王后本人可能就是谋杀的授意者。）
她作为一个棋子被安置在布鲁塞尔宫廷中，本来的任务就是攀龙附凤，在宗教斗争的大棋局中扮演马前卒，所以被牺牲是在所难免的。菲利普是天命真龙，他是不可能娶一个小领主的女儿的，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这些都注定了白雪公主的失败。大概她唯一的功绩，就是救出了自己身陷囹圄的哥哥。至于她可能为菲利普生下的那个私生子，则史无明证，也无后文可查，要不然是子虚乌有，要不然就是神秘失踪了……
不过以上只是现实主义的冷言冷语，白雪公主的悲惨遭遇引起了后人深刻的同情，由此而被记录下来。18世纪的作家Johann Karl August Musäus据此写出了《Richilde》，其故事就发生在比利时，而剧情和后来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很像。到了格林的年代，白雪公主的故事已经在黑森州广为流传，和“小矮人”们的传说也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了现在的版本。而故事的发生地也变成了黑暗大森林旁的古堡，这大森林正对应了Kellerwald。
至于菲利普和血腥玛丽，他们的婚姻并没有维持多久。玛丽得不到菲利普的宠爱，却又急于诞下子嗣，心焦如焚，以致于两次出现了“假性怀孕”。这是一种“以为自己怀孕了，然后就出现假妊娠反应”的症状，一般在狗和老鼠等动物身上会出现，却很少有人会这样。可见这位玛丽女王的心理扭曲之深了。婚后四年，即1558年，玛丽病死，并未留下子嗣。她的妹妹伊丽莎白继承了王位，也即伟大的“童贞女王”，英国也就此恢复了新教信仰。对英国执念甚深的菲利普，在30年后发动了著名的“无敌舰队”远征，结果一败涂地。老牌殖民国家西班牙帝国从此告别了他的黄金时代，逐渐衰落下行，开始了通往“笨猪四国”（PIGS）的坎坷征程。
（正与英军交火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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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万历十六年。
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开篇即有提及。
06 另一种可能
当然，如果现在大家在网络上搜索“白雪公主的原型”，也很可能搜到另一位人物：Margaretha Catharina von Erthal。这是美因河畔洛尔城的历史学家所提出的说法，而人物也是洛尔城人，其证据主要集中在“王后的魔镜”“水晶棺材”等器物上。但是却忽略了一个关键的事实，即白雪公主的原文为Sneewitchen，雪的拼法为Snee而非标准德语Schnee，白的拼法为wit而非weiß，这个名字明显来自于低地德语，而不大可能出现在巴伐利亚州的洛尔城。所以，格林兄弟一定还是从黑森州听说的这个故事。而关于“王后的魔镜”“水晶棺材”等器物描写的灵感，倒也可能是来自于洛尔城的，毕竟童话故事的形成有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口口相传之中也会多次的变形。就连格林兄弟写《白雪公主》，前后还有几次大修改，最初的版本中，杀死白雪公主的不是她的继母，而是生母。这又是另一个黑暗的话题了。
（洛尔城为白雪公主所立的现代艺术塑像，曾引起巨大争议。这一定是个假的公主！）
（还是看看迪士尼版的洗洗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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