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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议当代苏联的风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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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8 湖南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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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家骏

苏联的风景诗是有古典传统的。俄罗斯大诗人普希金写过《致大海》、《冬天的黄昏》、《秋天》、《乌云》等脍灸人口的名诗。莱蒙托夫的《孤帆》、《一片橡树叶子》、《祖国》也同样地既描绘了优美的自然景色,又抒发了诗人深沉的思想感情。在他们之后,十九世纪中期,出现过柯尔卓夫、尼基钦、丘特切夫、涅克拉索夫等著名的诗人。他们都用诗的语言描绘了俄罗斯的山川河流、秋冬春夏。十月革命前后,布留索夫、勃洛克、叶塞宁、阿赫玛托娃、帕斯杰尔纳克,都写过不少的风景诗。这些,对后世的风景诗的写作,都发生了不小的影响。

苏联的风景诗多是情景交融的抒情诗,很少单纯写客观自然景物而不暗含抒情的。像现代著名的苏联诗人伊萨柯夫斯基的《卡秋莎》、《火光》、《红莓花儿》、《候鸟飞去了》,马尔夏克的《雷雨之夜》、《弯弯的彩虹》、特瓦尔多夫斯的《巴东滩》等等,抒发了对于所见景象的深厚感情,创造了引人无限想象的意境。他们的艺术创造,给当代苏联风景诗,提供了经验,树立了典范。

当代苏联诗坛上,五六十年代出现过“大声疾呼”派(也译“响派”)和“悄声细语”派(又译“静派”)。“响派”直抒胸臆地写政治问题与重大社会问题,象叶甫图申科、罗日杰斯特文斯基等,多写政治抒情诗和讽刺诗,表现微细的个人感情。“静派”的诗人索科洛夫、鲁勃卓夫、库什奈、戈尔鲍夫斯基等等,曾名噪一时。他们在抒发个人回忆、眷恋、哀怨以至隐私感情时,常借景抒情,写了不少风景诗。他们歌唱“我宁静的故乡/苍穹是如此明亮”,“森林中充满了秋日的阳光/……大自然是多么辽阔/……田野,广阔的田野。”正如“静派”诗人卡赞采夫所说:“自然景色,不过是诗的形式,而人的心灵,才是诗的内容。”他们在静谧的大自然中表现“自我”的忧郁、惆怅,散发出对现实无可奈何的不满。

上面提到的诗人和诗歌,已为研究家们所认真探讨过,诗人的作品也多有中译本,有的有专门选集。有的见于外国文学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苏联当代诗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出版的《苏联抒情诗选》、长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当代苏联著名抒情诗150首》、漓江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苏联女诗人抒情诗选》、北京师范大学1989年出版的《苏联当代文学作品选》下册的诗歌部分,有的散见于《世界文学》、《苏联文学》、《当代外国文学》、《诗刊》等刊物上。

对这些,我只指点出来,不再去重复介绍与评述,在这里,我想把我自己翻译的一组当代苏联风景诗,加以点评,以探索其艺术创造的奥秘。这些诗,译自苏联的《文学报》、《星》、《旗帜》等报刊,行文中就不一一注明了。对这些诗,可以综合的论述,归纳成几个问题,然后引用诗句加以佐证。这种学术论文式的写法,读者见不到各该诗篇的全貌。我在这里不想采取这种写法。我想采用中国传统的方法对各诗篇进行赏析。即先译出全诗,之后,加以点评与简析。本文所介绍的诗歌的作者,有的如普罗柯菲耶夫,很有名,曾获斯大林文学奖金和列宁文学奖金,有的却是近年涌现的新人。我们的出发点,不在诗人的经历与传记,而在所选评的诗歌本身。因此,点评中,也就省去对诗人的评价而直指作品本文:

叶尼塞河上下

阿·普罗柯菲耶夫

漫天洒着密雨细浓,

我们顺着叶尼塞河航行——

一群爱护森林的伐木工,

矫捷灵敏的放筏英雄;

技术专家们活泼逗趣;

无心浏览风光的是

叶尼塞的渔翁;

还有一伙休假的士兵……

咦,为什么士兵却不安睡, 离开了甜蜜的梦境?

只是倚着船舷痴呆眺望 叶尼塞河美妙的风景:看那回旋翻腾的河水汹涌, 看那田野鲜花的艳容, 看那伊尔库特姑娘

美丽健壮的姿影。

* * *

叶尼塞河深广浩荡,

黄昏时一片灯火辉煌。

我们抵达热闹的码头,

争买鲜红的越橘一尝,

虽然大河在寒冷的北方,

而越橘却顺唇流出蜜浆。

看哪!无数船只在这儿泊航,

严寒里还矗立着新的村庄;

要说这里是一片荒凉,

那真是一派胡言、满纸荒唐。

* * *

云彩伴着春光升起,

凝留在蔚蓝的天际,

她展开美丽的锦衣,

倒映到叶尼赛河里,

西伯利亚延伸出大道,

蜿蜒在丛林、峭壁;

西伯利亚广阔无比,

它险峻、深幽、绮丽,

船儿沿着曲回的河岸

飞驰过无数丰饶的地区,

迎着河风袒开衣襟吧,

让胸膛爽快的呼吸,

叶尼塞呵!你奔流不息,

可水电站就要把它截断拧系!

……我们在叶尼塞河上飞驰,

漫天洒下浓密的细雨。

这首诗所写的自然风光,不同于人们常见的苏联诗中写的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中部的风光,高尔基说:“在我看来,我们的旧文学主要是莫斯科州的文学。差不多我们所有的古典作家和许多大作家都是生长在图拉省、奥尔洛夫省和其他与莫斯科省邻近的省份的,文学家们在其中受过熏陶的风俗和风景(日常生活和自然界),都是很单调的,具有决定意义的童年印象受到莫斯科州的现实的限制,这种观察范围的狭隘性后来显著地反映在古典作家的创作里。”“乌拉尔、西伯利亚、伏尔加和其他各州始终落在旧文学的视野之外。”①也许高尔基这话说得太过份了一些。不过,屠格涅夫的小说和他的《猎人笔记》、托尔斯泰的三大长篇小说及其他许多古典作家的小说与诗歌中所写的自然风景,确乎多是欧俄中部的平原、森林、河流和村落,描写西伯利亚风光的作品,相对说来是不多的。普罗柯菲耶夫这首诗却选材于西伯利亚的自然景色,这本身就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诗人并没有单纯写山川河流、森林田野,而是写了西伯利亚的建设,写了人化的自然,歌颂了社会主义。

问题还在于他的写法:诗人选了一条风景线,那就是叶尼塞河。又选了一个运动着的视点,即沿河上向下航行的船上,看两岸的风光。两岸的风光是静止的,而摄取景物的镜头是非静止的。这样,就便于集纳更广阔的大自然,更丰富的建设事物:既有河岸的田野、鲜花、少数民族姑娘,又有河中的木筏、打渔人、汹涌的河水。诗人还善于把写作的视钱融入诗中的人物,他写一个船上观景的士兵,不睡午觉,向叶尼塞的美景眺望,于是士兵的眼睛就同抒情主人公写景的视点相统一。

由于视点的运动,它便不仅在地域上有了跨度,而且在时间上也有了跨度。大河上下航行,绝非片刻;对风景的感受也绝非一时。于是,我们看到,从运动着的视点所集的风景,便有了时间与空间同步的转移。诗中不但写了白天河岸的风光,还写了黄昏码头的热闹。时空伸延到诗的后一段,竟然是春光、大道、丛林、峭壁,是辽阔无边的西伯利亚,是两岸无数丰饶的地区。一直从具体的实景,伸延到从宇宙高空观照整个西伯利亚,也就是说,从写眼见之景,伸延到心想之景。

这首诗妙在收尾。这个收尾开拓了三层新的意境:一是向读者或同航行的人呼吁。让大家“迎着河风”,畅开心胸呼吸,诗由写景转入写体验,与感受,使主观与客观相契合。二是向叶尼塞河呼吁:今日你奔流不息,明日将建设成拦河大坝,把汹涌的大河锁系住。这是神来之笔,诗人的联想,把现在与未来联接在一起。由一般写景,到歌颂社会主义建设,这便增强了诗篇的思想性,三是照应诗的开头,写出整个的背景与情况。细雨迷蒙,更添了景色的诗意。顺河飞驰,加强景色更替转换的特色。从结构上说,首尾照应,使诗篇的浑然整体性突出了出来。

湖 上

格·巴基略夫

黄昏的云霞那么宁静,

湖岸边缘一抹紫红,

篝火燃烧,渔人简朴的

晚餐——鱼汤在沸腾。

哈欠已收敛不住,

慰人的美梦在降临

白昼时多晴朗,捕鱼量多丰盛——

使人荡起幸福满意的心情。

清晨捕鱼时的图景

编织进了梦海中:

鱼儿闪跳着金光,

滚网就颤抖、蠕动。

湖水拍岸急湍汹涌。

鳊鱼足有一普特沉,②

它勉强用鳍足挣扎,

——甚至得用双手去擒。

并非没比这更愉快的心情,

在夏初,怎样观察

那刚刚泛出曙光的黎明。

阳光的移挪,大气的流动。

沿岸的湖水黝黑,

悬崖下是长久的昏暗。

天稍一丝亮光——这时

小枞树的光顶就把颜色变。

桥的轮廓显出来了,

苍穹一角在湖岸深湾高空

开始褪色,更换华彩。

突然完全变得翠青。

正在破晓……天空明媚又清新,

夜宿地的残火还在燃烧;

人心里觉得多舒坦呵!

好象永不曾有过苦恼。

这首叫做《湖上》的诗,无疑重在描绘湖上的自然风光。如果闲逸的观景人,单纯渲染一番湖光水色,那么,它的含蕴则会是不丰厚的。这首诗却选了湖上打渔作为写景的骨干,各种景色有了主心骨和连接点,不仅构思深邃了,而且把自然与劳动融合在一起,思想意义也就浓郁了,诗意也就别致了。

《湖上》写景的镜头,不象沿河航行的运动着的视点,而是从定点出发的。从定点去看湖上的景色,如果扫描全景,则显得单调而静。如果只写湖上某一处风光。更是狭窄。在这里,诗篇描绘四幅湖上风景。这四幅景,以捕鱼为中心 ,它不是四个方面或部分的组合,而是向纵深处探索,融合为一个整体。这四个不同的风景画面有变动着的,也有回忆与想象中的画面。

第一幅风景画,是劳动一天之后,湖上黄昏的景象。这时,湖上一片宁静,晚霞燃烧,霞光映红了对面的峭岸。湖边上,篝火在腾跃,而煮鱼汤的锅却增添给大自然香味和沸腾声。这是一幅现实的图画,画中就显示了劳动者休息与享乐中的惬意。

第二幅风景画,是梦中回想起的白天捕鱼时的情景。湖水拍岸、滚网抖动、鱼儿跳跃而粼粼闪光。这是一幅劳动画,但背景是湖上风光,或者说,劳动成为了湖上风光的一部分。这不是上一幅宁静的画,而是动荡的画,湖水在动、滚网在动、渔人捉鱼在动、鱼也在跳动。但这是梦。渔人吃鱼喝汤,饱后睡在篝火旁。这图画是静的;而动的,是他的脑海中梦见的白天的景象。这样动的图画与第一幅静的图画不是对比和组合,而是变动发展与深化的结果。

第三幅风景画,是想象的夏初的湖上的风光。这不是确定的单个画面,它有曙光降临时湖上的黎明,也有太阳巡天一周的移挪变化。在湖上观察的,应不只是大自然,更有鱼群的成长与游动。预示着丰收的观察,才是引人愉快的事。

第四幅风景画,回到了现实的湖上。而这时随着时光的变化,原来黄昏的图画被黎明的图画所代替,这同运动着的视点使图景由于地域的移动而变化完全不一样。这是捕鱼后的第二天,景色还是那湖边,而新的黎明下的风景别是另番韵味。诗篇写这个黎明,用的篇幅最多,这幅图画,较之前三幅更细腻,色彩鲜艳。它抓住了三个绘画的因素,一是光线:天刚亮时,光线不强,湖水沉暗,湖岸悬崖昏沉。接着,天光大亮。由于光的变化,第二个因素——颜色,也就不断在变化:湖水、悬岸、树木先是黑色的,象明亮曙光前景的剪影。随着光的加亮:小枞树的尖顶在变色。天也在变色——由绚烂的朝霞的华彩,转成蔚蓝翠青的天空,蓝天下的树是绿色的、湖水也是青的,整个世纪由黑变成青蓝。而在一片青翠中,却有篝火的残红点缀其中。第三个因素是线条。这幅图画是淡色的素描画,勾出物象的轮廓要靠有形体感的线条运用。这里运用线条,不是在绘画艺术中,而是用诗的意象之间的界划来区分出物象来。悬崖、尖顶枞树、桥、湖湾及其空隙显示的高空,似乎由线条把它们勾勒与划分出来,形成素描的构图。再加以光线的变化层次、青翠与残红的点染,一幅黎明的湖上美景展现在读者面前。

这首诗,不单是图画的展现,其中贯穿的渔人的活动中,渗透和表现了劳动者的感情,全诗达到了情景的交融。尤其在诗篇的结尾,明确地点了题:永不苦恼,“卒章显其志”,而这一切,却在前面的四幅风景画中早有了含蕴。

在这片草原上

阿·阿克维列夫

黎明的时候,孩子见到了

被遮掩成碎块的阳光

怎样透过冻残了的树叶

照在潮湿的草地上,

日光的斜影还是长长的,

露滴还在花朵上滚动,

但是,春晨伴同着太阳

正从烟雾的草丛中苏醒。

草原炽热起来,

象鲜艳的锦锻

燃亮它缤纷的色彩,

新的一天在世间绵延

真到黑夜渐渐到来。

而我童年时不是见过吗:

在这百化盛开的草原上,

那地雷的残片紧扼着大地,

鲜血在花丛里流淌。

那时太阳光无论如何

也不能照透大炮的烟雾。

他躺在步兵的身旁

以青年人的英勇死去。

坦克在燃烧,乱糟糟的,

从那被炮弹射穿的装甲铁皮,

他垂危时的血和我的血流在一起。

一滴一滴地淌进草丛里。

在这片草原上,显然,今天的人

都记得:谁——

倒在掩没到膝盖的白色艾菊中,

谁——曾浸在弥漫的烟火中。

这首诗写草原的景色,同前一首写湖上的景色不一样,连它的写现实草原与写回忆中的草原,也与前一首写法相异。

这首写景诗,显然分成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有三节,虽然从一个孩子看草原的视点出发,但写出来的,是概括了的图景 ,而非儿童心理理解的神话世界。这里的草原是现实的,它重在写黎明的景象,突出抓住太阳、晨雾与草丛这样几个物象。它写阳光,颇具特点,在别处很少见到如此写法:一、写被冻残的树叶遮掩成碎块的阳光。这样的阳光不是强烈耀眼的,也不是灸热而刚烈的。从光亮度到温度,都写出了春晨黎明的阳光的特点。二、写日光长长的斜影,这不单是初升的阳光,更显出草原的辽阔,就是不注意太阳的人,也会从日影的颀长与移动,知觉到它的升起,这写的是草原的黎明的太阳。三、写潮湿草地上晨雾中的太阳,它的初升伴随着春天在草原上的苏醒。而这苏醒中的阳光又映射在草原初开花朵上的露滴的反光中。短短三节诗,阳光、日影、燃亮一类的词,五处使用:草地、草丛、草原,出现了三次;潮湿、烟雾与黎明、春晨,也都在复现。这些意象组合成一幅草原的图画,它在季节、时光、气候、天气、光影、地域、湿度与温度上,都非常具体与真实,好象我们在欣赏俄罗斯草原风景画的大画家彼罗夫、列维坦或希施金的作品一般。

这幅现实的草原画,也不是静止的,但它重在写早晨,而一天的景象,只用“草原炽热起来,象鲜艳的锦锻燃亮它缤纷的色彩”一句带过,以“直到黑夜渐渐到来”收尾。它并不写中午的草原,以及草原黄昏的景色。因此,草原景色本身虽在变化,而诗篇的图景却有其偏斜。

诗的后一部分也是三节,是写回忆出的草原景色。这个回忆不是头一天或当夜的梦景,而是遥远的童年时代。几十年前的草原图画也是从孩子的视点出发,但不是别的孩子,而是抒情主人公或诗人童年时的自己。写那时的草原,也写阳光、烟雾、鲜花、草丛,但那不单是自然界的草原风光,而是作为战场的草原风光,它更写了地雷、大炮,坦克和尸体与鲜血。这两组不同质的物象,在诗篇中作了动人心魄的联接:地雷的残片紧扼百花盛开的草原;阳光照射不透大炮所轰击出的烟雾;战士牺牲在花丛中;鲜血一滴一滴流进草丛里……,在这里,诗篇回忆了反德国法西斯侵略的卫国战争,歌颂了战场上英勇牺牲的红军战士,既然是回忆出的图景,童年时代的抒情主人公,既不仅仅是摄取草原战场景象的镜头或视点,而是图象中的形象因素。这个孩子不是前三节的观察者,它既是描写者,也是被描写者。回忆中最动人的情节,是战士的血与作为孩子的我的血流在一起。其中自然暗含着战士营救儿童而垂危的故事。这样,诗篇不但提高了思想性,使写景与歌颂英雄相结合;而且抒情主人公摆进了诗篇,处在场景中,则感情的深沉与激荡、回忆时的浮想联翩,也就暗示了出来。

诗最后一节,是对前边两个部分六节诗的总结。这个第七节诗,是思想感情的升华,是对人生与历史的概括:不能忘记过去!过去,为了保卫草原,使草原更美丽,有人倒在白色艾菊丛中,而今天的人,都应记得这一切。但诗没有抽象讲道理,它用排比句与破折号作出疑问式的判断:“谁——倒在掩没到膝盖的白色艾菊中,/谁——曾浸在弥漫的烟火中。”这两句的收尾,不是问号,而是句号,说明是肯定性的“记得”,第一个破折号“谁——”之后断裂,后半句话“提行”独立。在这朗读或理解上,不但显得声律有斩钉截铁的韵味,而且加强了它含蕴的肯定性。同时,使排比的两个诗句,显出参差的美。这种不呆板的诗行排列,在错落有致中,达到它的内容与形式统一的美。

夜间雷雨

瓦·谢夫涅尔

在黑暗而平静的水塘上,

突然,神秘的电火闪耀。

那闪电是雷霆的笔迹,

瞬息间留下光痕一道。

好象读过了从高空

降赐给大地的圣旨,

水面、灌林丛、草地,

立即全部活跃至极。

在光滑的雨栅栏后面

老槭树们黑色的轮廓

躬弯了身,又分开手,

恰好似在上体育课。

带火的隆隆声在轰击,

黑暗与光明在轮替……

觉得好象就在身旁,

老天用头在撞击大地。

雷雨之后

阿·切普洛夫

雷雨已过,从头顶,从海洋上空。

又同你顺着岩边,漫步轻轻。

空气飘过夏园,散出清香。

只因刚才用大雨冲洗一净。

大地和天空——整个浸在活跃的光彩中:

蓝天是这样明丽,广阔无垠,

海洋的彼岸便是游子的故园,

那只白色的孤帆,就是我们的命运。

这两首诗既不写运动的长河、辽阔的湖面与草原,又不将不同时间的画面组合在一起;它们只写一种特定的景象——雷雨。这两首写雷雨的诗不相同之处仅在于一个是写夜间的雷雨。一个写白昼雷雨过后。

雷雨是常见的自然景色,文学作品中写雷雨的也不在少数。要在短短几行诗里写出极有特点的雷雨来,是十分不简单的。

文学中写雷雨,除了描绘雷雨前后及降临之际的自然景色,还具有其他的作用:有的如普希金的长诗《高加索的俘虏》写雷雨是布置一种环境。有的还进一步衬托人物的心境,如莎比亚《李尔王》中写李尔流落荒郊遇见的雷雨;肖洛霍夫在《静静的顿河》中写娜塔丽亚遭到葛里高利抛弃时在田野中悲愤的诅咒与祷告,这时雷雨交加。这些雷雨既是环境描写,也是人物沸腾心情的衬托。有的雷雨,虽是写自然景色,但实质是一种象征,含有深刻的寓意。如高尔基的《海燕之歌》中写的雷雨风暴,是社会动荡中革命即将爆发的情势的象征。有的雷雨,更是情节的因索,如果没有雷雨,故事就无法发生或进行。曹禺的《雷雨》中,正因为有恶劣天气,所以才刮断了电线,故而,四凤触电死亡。雷雨进入了剧情。

一首短篇抒情诗,没有客观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自然就起不了上述的几种作用。《夜间雷雨》只写了一时的观感,只突出夜间雷雨的景象,它特殊在哪里呢?与一般写雷雨的诗不同之处,可以由下列几点看出:

一、它不写白昼的或黄昏的雷雨。夜里很黑,光线很暗,写一种看不清和看不清的景象,就不同一般了。黑夜里,最能衬出闪亮的光芒。在电光极亮的刹那,景象格外别致而神秘,于是,它则更不同凡响。

二、突出写光和声。写光,它不直接去描写渲染,而是从旁去衬托、去点示。例如,诗篇写水塘,写雨柱形成的栅栏,写雨栅栏后面大树的黑影,写天上电闪之后留下的光痕。这些反光的东西、显示光亮存在过的东西,就把光本身衬托出来了。写声,比写光要少,但只用“老天用头撞击大地”就把轰击的隆隆雷声比喻得活灵活现。

三、拟人化,这来自泛神论。远古的人,认为万物都有灵,是多神拜物。一切事物都有灵魂,一切动物、植物、矿物也会有人的思想感情。鸟儿唱歌,花儿羞红了脸,……自然被神化、灵化、人化。自然有了生命和人的精神,在远古人是迷信,在现代文化人心目中,是艺术的创造、艺术的比喻与手法。“人化”了的自然界(不是指物质加工,而是指精神加工),在艺术中,就特别的形象、特别的生动。在夜间雷雨中,雷霆会用笔在天上划下闪电的光痕,灌木、草地在雷雨中全都活了,全在动。闪光就好象上天赐下的圣旨,万物都遵旨而活跃起来。老槭树们在风中的动摇,象运动员鞠躬、握手、分开。诗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比喻“在上体育课。”黑暗也活了,在和光明交替统治着宇宙……。景象的活、景象的动,全由于手法上的拟人化。

这样,就构成了《夜间雷雨》的艺术特色。

相形之一,《雷雨之后》又有它的相异的特点。这第二首诗,不是写雷雨这种自然景色,而是写雨过天晴的海边风景。由于抒情主人公心境的舒坦,故而侧重描写海洋、蓝天的辽阔,写大雨冲刷过后大地的清新、干净。

这首只有八行的小诗中,特殊不在写景。老实说,写蓝天、海洋,到处光彩活跃,这不算稀奇。它写景并没有多少艺术上的超越前人之处。这首诗值得称道的是,它在景中写了人,或者说写了景中的人。这里是两个人,一个“我”即抒情主人公,一个“你”即咏唱诗给他听的人,或者说指献诗的对象。这第一个读者与接受这首诗的人,可能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因为抒情主人公并不等于诗人自己,他也可能是男的,也可能是女的。这个“我”和“你”,可以是同性的好友,也可能是异性的朋友。读者们多半宁可想象成一对男女恋人,这样在海边轻轻漫步更有诗意。诗写了这对恋人的眼光,他们喜悦而舒坦地看到雨过天晴后的海洋与天空。诗写了这对恋人的嗅觉,他们嗅出了从夏天海滨花园吹过来的清香爽利的空气。诗更写了这对恋人的感受、思考、想象,他们感到蓝天的明丽、辽阔,是因为他们内心纯洁高远;他们想象到大海彼岸的故园,也许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游子,或想象到游子的思乡之情;他们从海上白色的孤帆,思考到自己的命运,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命运本身是飘忽不定的。莱蒙托夫在《帆》中写的孤帆在海上的蓝雾中闪着白光,上有金色阳光,下有蔚蓝碧波。海风呼啸,波涛汹涌,船桅弯得嘎嘎响。孤帆离开故乡,却去异地风暴中求得安详。莱蒙托夫的孤帆是阴郁的、孤独的,命运是悲凉的。而《雷雨之后》的孤帆,不是风暴与乌云密布下的小船,而是明丽蓝天下、雷雨过去后的平静海洋上的小船。它所显示的“我们”的命运,尽管会有流离奔波,尽管是远离故园的游子,但不会重复莱蒙托夫在尼古拉一世黑暗统治下的悲剧。

从写景到写人,从景与人融合到深入人的感受、想象与思索。把读者从现实的雷雨之后,联想到人的命运与存在,诗篇达到了辽阔深邃的高远境界。

夏 末

格·巴基略夫

拂晓,园中篝火还在残烧,

白头翁鸟正宛转地鸣叫,

准备上路吧,夏天快要完了!

但没能使人想起夏天有什么好!

阴郁的八月,使人烦恼。

它吹透窗棂,悄悄来到。

你在哪儿?何处将你找?

露台紧紧遮掩,楼空人杳。

从清晨起,滥熟的唱片

反复哼着烦人的小调;

你毫无信心,意气沮丧,

低头走远。小路弯曲迢遥。

海上是多么的宁静,

排浪懒懒地向前滚动。

小树林全涂上了华彩,

一片斑烂的金黄红橙。

潮湿的雾由沼泽上飞起,从朽树洞散出蘑菇的香气;

似乎有人悄悄送来消息: 说是秋天已降临大地。

但是你一个人忧虑地站在

大概什么地方的街头或荒郊。

多么清冷啊!秋天在门槛上了,

但没能使人想起夏天有什么好!

冬天的图景

丽娜·科斯琴柯

苹果树颤摇,把窗户敲,

花园还没全连根拔掉。

她徘徊,也不需谁通报,

侥幸地在将主人寻找。

可是找不到。这儿房子不少,

都是石头造,严寒更加狂暴。

她站在别人家的门槛旁,

而汽车房里凶狗在咆哮。

这里的两首诗,有许多相同处,也有许多不同处。用比较研究的方法,能够剖析出各异的艺术特点。用综合研究的方法,可以看到它们相近风貌。这两首诗的相同处与不同处,是相联系的,必须把综合与比较两种方法结合起来运用,才能把握它们的真谛和独特性。

这两首诗,都是关于季节的诗。一个写夏末,一个写隆冬。风景如果有季节性,突出不同季节风景的独特景象是十分必要的。夏末秋初最有特色的事物与景色是什么呢?诗篇写的是林园,于是强调白头翁鸟的鸣叫、俄罗斯阴郁的八月的风、小树林斑烂的华彩、沼泽上潮湿的雾、朽树洞的蘑菇的香气……。这些景象的组合,就构成夏末的图画。冬天的图景有多种多样,乌克兰女诗人丽娜·科斯琴柯的这首八行小诗所写的冬天,不是山林田野,而是花园街巷的寒冬,它强调的是狂暴的严寒,冷风吹得苹果树摇动,树枝在敲着玻璃窗。这里是一座座石头房子,加重了冷的感觉。花园在清除,树林花杆多半已拔掉,似乎是要清场来修建什么。这一切全是城市冬季的景象。

这两首诗和前面赏析的诗不同,在于它们是有情节性的。风景诗加入情节,则风景成了故事的环境,也成了故事中人物感情的背景。由于情与景相结合,则景不但涂上了情的色彩,而且成为从一定感情出发来观照的对象。

抒情诗中的情节性,不同于叙事诗中的情节。后者的情节是一个发展的过程,是由许多环节与场面所连缀而成。抒情诗中的情节性则只是情节的片断。它并没有写一个故事情节的过程,而是截取了有一定的长度的情节的横断面,在时间上它类似停顿了故事影片的“定格”。从这个“定格”或横断面,读者可以想象它以前的来龙和它以后的去脉。抒情诗中所写的定格或横断面是否有情节性,其区别在于,如果是生活过程的静止场面,它则是没有情节性的,如上节中《雷雨之后》,一对恋人在异国海岸散步,尽管也是生活过程的“定格”或横断面,但它是静态的,是没有情节性的。《夏末》和《冬天的图景》这所以有情节性,在于它是动态的,在这样的定格场面中,显示着不同灵魂的撞击。情节性在于它充满了感情的冲突,而这冲突,来自某个故事与人物固有的矛盾与发展的必然性。

这两首诗的情节性,都可以想象为“爱情的遗憾”。“爱”和“死”历来是激动人心的课题,是最能考验人的品德、牵动人心灵深处的喜怒哀乐的关键。成功了的爱是欢乐的因子,失败与绝断了的过去的爱,只是一种回忆的往昔情景,而处在爱而末成但并末断绝的状况中的“爱的遗憾”是最动人、最有诗意的。如果这种“爱的遗憾”构成了故事的基因,那么抒情诗中的“定格”在读者想象与接受中,则其韵味是无穷尽的。不同读者在接受中如再加进去自己个人生活历程的经验教训和个人的思绪感情,那末,这种欣赏就达到主观与客观的统一。更何况,情节性与风景画面的融合,它会散发出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隽永味道。

这两首诗都写妇女对男友的恋眷。《夏末》写抒情主人公对远方男友的怀念(诗中“你”的性别由其动词阳性过去时判别)。当其来找男友时,人去楼空。猜想他在徘徊于远方的某处。由于“爱的遗憾”,故而残烧的篝火、八月阴郁的风、唱片反复放出的小调,都是令人烦恼的。海上的排浪、小树林的华彩、沼泽的湿雾,象电影中的一个个“空镜头”插入情节中,衬托出抒情主人公在夏末秋初的心境。《冬天的图景》不象《夏末》用第一人称,而是从旁观察的女主人公的状态。她在找她的男友,徘徊在石房巷子和花园旁。这个徘徊,是找不到的失望,还是内心矛盾造成的徜徉?她为什么要找人?找到或找不到以后又会怎么样?在寻找过程中她的内心状况如何?都可供读者向来龙去脉两个方向伸延这个“定格”,构想出某个情节来。《夏末》的故事发生在有海、树林、沼泽的乡野;而《冬天的图景》却用别人家关在汽车房里的狂吠的狗声,点出城镇生活素描中的“爱的遗憾。”

严酷的时刻

米·克里维茨基

当我在生活中 遇到严酷的时刻,

就回想起了端兹德拉。

那地方曾是多么险恶!

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还要坚持,通宵达旦。

在砖石缺口中,

机枪震摇着我的肩。

子弹横飞。

钢盔在街上出没,光闪闪。

我的伙伴恳求,

衬衣碎条撕成的绷带包头。

从两翼来了敌人。

由于出冷汗和发抖,

正如心脏的激怒,

机关枪的枪闩跳动不休。

接着屋中一切又都毫无声响。

我们抽着烟,脸上映出光亮。

这边,在走廊中

玻璃的碎片泛着银光……

当我在生活中

遇到严酷的时刻

就回想起了瑞兹德拉,

不知怎地就轻松愉快了许多。

无 题

戈·格拉索夫

我们豪迈地歌唱卡秋莎,

正当苹果花和梨花开遍天涯。

这首歌是她脸上的微笑,

但世界被地狱的火焰烧塌。

烈火环抱中在烤焦、抽搐。

爆炸使空气酸臭,把人闷煞。

但是卡秋莎之歌在微笑,

正象苹果花和梨花繁茂。

营长皱眉用望远镜了望,

维斯拉河彼岸

古老的石头在燃烧。

这里的两首诗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风景诗,好象是诗体的战争回忆录。但其中也不乏景物描写。它们写的不是自然界的景物,而是写了战争中的情景。把它们附在最后,似乎同本文的谈风景诗的总标题不对口。如果从另一种写景(不是自然风景,而是战争情景)的角度来看,也可以聊备一格,挤进“写景”诗中。它们同我们在前面谈过的《在这片草原上》有相似处,即它们都写几十年前那场苏联人民反对德国法西斯侵略的卫国战争。《在这片草原上》更多的是从侧面写,从孩子的回忆角度显示。而这里的两首诗,则是从当年的参加者——红军战士的角度正面写,在回忆中直接展示那场战争,由于孩子是在草原上回忆过去,所以《在这片草原上》有许多写自然风光的段落。而直接参战的士兵,在生死攸关之际,自是无暇欣赏大自然的景象。故而这两首诗显示的是回忆中的情景、是自己亲身经历的血与火的场面,而非身外的自然界。

《严酷的时刻》写在苏联瑞兹德拉城发生过的一个具体的战斗场面,所以写景仔细而真切。诗中回忆出的情景,顺序井然:通夜守住一座楼房的战士,只剩下两个人坚持到天亮。一阵战斗,之后是间歇,抽烟休息以准备下一场战斗。写夜景,突出写光:敌方,是钢盔闪光;我方,是抽烟映出脸上红光;战场,是玻璃碎片在泛着银光,显示城市巷战的特点。写夜间战斗,突出写声:战斗时,枪声大作;间歇时,屋中一切寂静。声响与寂静相交替,写出了战斗场面中的节奏。诗篇既然是参战者的回忆,自然在诗中写景与写主观感受相结合,在战斗情景描写中,又写进去肩被机枪震摇,在两翼敌人夹攻下既心脏激怒、又出冷汗和发抖,这就突现了战场上的紧张,人的怕与怒的交织,十分真实。诗篇把过去与现在连接起来,用瑞兹德拉的生死搏斗,来激励今天对生活严酷时刻的处理。相同诗句在开头与结尾重复,首尾相应,使全诗结构上浑然天成。

《无题》发表于1985年9月号的《星》杂志上,显然是为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40年而写的。但这首诗并没有用“那时候”、“那地方”一类话来明确标志出它的回忆性质,而是直接写出回忆内容,好似面对现实场景在进行描写一样 ,因此它显得更为真切。《无题》不象《严酷的时刻》只写一间房里的一场战斗,而是写队伍向战火激烈的维斯拉河彼岸挺进,维斯拉河,波兰话叫维斯瓦河,它是波兰的第一大河,沿河的西岸(从苏联红军由东向西进军看来,即是彼岸),从上游到下游即从南到北有克拉科夫、华沙、比德哥什奇等大城市与许多小城镇。这首诗写的是红军胜利进军,战争已从苏联本土,推进到了波兰。所以开头第一句,写战士们高唱着《卡秋莎》。这里写的场面浩大、视野广阔,战场上火焰、爆炸声连成一片。用的是大笔触。它的气势恢宏,夺人心魄;不以细致直切,令人赞叹。诗篇插进伊萨柯夫斯著名的歌曲《卡秋莎》和它开头第一行诗句,与战火交织,别有一番风味。战士热爱歌中的姑娘卡秋莎,更热爱也称作“卡秋莎”的多发火箭炮。火箭炮发射,丛丛火光和歌中的苹果花、梨花春天繁茂开放一样,红白相间,遍及大地。胜利的美景同“火焰烧塌”、“烤焦”、“抽搐”、“爆炸”“空气酸臭”、“闷死人”等残酷的战争景象相溶合,形成一种特异的图景。诗篇有一个深远的、开放式的结尾:

营长皱眉用望远镜了望,

维斯拉河彼岸

古老的石头在燃烧。

在战火中抢渡大河、去彼岸燃烧着的石城,投入更激烈的战斗。新的场景该会是“有题”的了。

中国过去的诗话、词话的作用在论及写景的诗词时,都讲求“意境两浑”、“物我一体”,以为“景语皆情语。”外国诗与中国诗词在传统、风格、境界方面虽则皆不相同,却也如中国写景诗一样,不单纯写风景,而在写景中抒情,这大概是其共通之处吧。

[注]

①《文学论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88、91页。

① 普特:俄罗斯重量名,一普特约合我国的33市斤弱。

(原载《咸阳师专学报》199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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