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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黎明 文/俞兆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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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08 湖南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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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这个山村,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黎明的,尤其是冬季寒气逼人的黎明。

  比如我,就曾经错过了无数个美轮美奂的黎明——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黎明。年轻的时候总喜欢赖床,即便是在工作日,床头柜上的闹钟响了,不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而是随手把闹铃摁停,继续缩进被窝。身体躺平了,心里却记挂着为稻粱谋的差事,睡不沉,常常会冷不丁一个激灵惊醒。醒后,瞅瞅座钟,离上班签到的时间不多了,一阵手忙脚乱,推出单车,风驰电掣地往六里地外飞奔。因时间紧,饿着肚子去上班是常事。

  人到中年,不知是阅历的积淀,还是人体生物钟的调整,赖床行为已然不复存在。

  住在自建的新房子十余年,有着橙红色大丽花图案的窗帘质地厚重绵实,一如十年前那般簇新。可是,再厚实的窗帘,也无法遮挡黎明时分天光的浸润。夏日黎明的熹微,自不必说。冬日黎明的暗光,尤其是太阳倾斜得有些过分的数九寒天,看似柔弱,却也在施展它特有的坚韧与丰赡,穿越窗帘的阻隔。

  我的卧室在三楼,窗外空旷,无遮无拦。不远处有一口池塘,池塘里尚有浅浅的水,几株枯荷立在浅水中。远处是一脉绵延的山峦,山脚下是一片稻田。稻田里,油菜碧绿,清新水灵。一到冬天,特别是在小雪节气后,我不再拉上窗帘了。潜意识里,一方面不想把黎明阻挡在窗外,希冀黎明挟带着它的微光率性抵达;一方面不想让黑夜变得更黑,不再无端地孵化出憋闷和压抑的情愫。

  就这样,无需设置闹钟,我也能够与黎明同行了。

  冬愈深,我起得愈早——其实,这个早,是相对的。我差不多在六点前后自然醒。只是相对于越来越迟来的天光,仿佛是起得越来越早了。——人世间,有好多事情都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睁开眼睛,卧室里暗多明少,影影绰绰,像蒙了一层毛玻璃,又像浴室里升腾起来的迷蒙的水雾。穿衣下床,来到窗前。远处模模糊糊,分不清哪是天空哪是山峰。近处,池塘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日间还在寒风中摇曳的几株枯荷,想必应该还杵在晦暗中。可是,望穿双眼依然追寻不到它们的踪迹。

  转身下楼,从三楼下到二楼,屋内亮了一丝。从二楼下到一楼,又亮了一丝。来到餐厅,不用开灯,已经依稀分得清哪是餐桌哪是椅子了。拉开餐厅与厨房之间的推拉门,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折射出来的微弱却又执拗的光泽,如夜空中的星光,越过一米多的距离,与我的目光碰撞交接,然后融为一体。厨房的窗户面对着一条甬道,甬道旁种植着几株桂花树。桂花树笼着一团黑绿——黑是目睹的,绿是想象的,像一座座宝塔。光线渐明,依稀分辨出它的又黑又绿的叶子了。接着,那条不长的水泥甬道,如同浸在显影液中的胶片,也渐渐露出它本真的灰白、斑白。树的绿,路的白,从黑暗中涅槃了。

  黑夜还没有结束,白昼却急不可耐地赶来了。

  把头晚的剩饭倒入电压锅,加清水,丢几颗红枣,煮粥。

  打开大门,我步入了村道。

  青石板铺砌的村道清幽、洁净。石板路两旁的桂树底下,几片枯黄的树叶,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声音被放大,在黎明的薄雾中回旋。一丝儿风都没有,让人觉得惊奇。天色渐亮,白墙灰瓦,墙上的宣传栏、广告牌,廊檐下静默的灯笼,以及人家门口的家规家训牌子,也一一明晰。远处还有些模糊,不过,远山的轮廓,在几抹镶嵌着金边的云朵映照下,逐渐凸显、定格。

  寂静、幽静、岑静、安静、宁静……此刻,走在青石板路上,涌出脑海的词语,都跟“静”字有关。除了“静”,我想不出别的词。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不再是将明未明,而是无限接近于明了。清晨的晨光距离早晨的曙光也仅仅是一步之遥。

  记忆中,夏日的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夏日的黎明来得早,上山的、下田的、下河浣衣洗菜的、进菜园摘菜的,熙来攘往,热热闹闹。农忙时节,我们村田地里的农活大多让机械代劳了,可老把式们不知是不放心,还是不习惯,总是要早起。他们喜欢在黎明时分扛一把锄头出门,东走走、西瞧瞧。直到朝阳跳上山巅,才肯满意地回家吃早饭。现如今,冬闲了,即便是村里最勤劳的老把式,此刻也无须早起,他们终于可以舒心地喘上一口气了。

  村道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甚至连一条顽皮的狗都没有。慢走,还是冷。我开始慢跑,踢踏有声。一不经意,踩着路旁的枯草,脚下一滑,打了一个趔趄。原来,枯草密布着浓霜——霜重如雪。

  慢跑一段之后全身暖和,歇歇气。天已大亮。只是太阳还躲在山的那一边。不过,东山顶上,出现了绚烂的朝霞——太阳要升起来了,曙光就在眼前。

  转身,回家。看看手机,七点二十。村道上看得见村民了,三三两两。有走路锻炼的——如今,走路锻炼也在乡村一“脚”风行,还有闲逛的小动物,却难得看见溜达的老人。炊烟从村子上空缓缓升腾——冬日,村里人喜欢烧柴火灶、吃柴火饭,何况,还有炽烈的炭火呢。

  到家后,电压锅里的粥熟了。揭开盖子,一股粥香和枣香扑鼻而来。粥,色白而黏稠,突突突冒着气泡,瞧上一眼,心里热乎乎的。

  坐下吃粥,就着一碟花生米和一小碗剁辣椒,外加一片面包。屋外,几个孩子喊着“上学去咯!”天真而又欢快的声音,一如黎明初现时东天的那抹橘红,叫人赏心悦目。

  在孩子们的喊叫声中,我知道,今天的黎明谢幕了。它让渡给了白昼——黎明让渡给了光明。逝去的属于这个黎明的那一页,已经合上。想要遇见它,只能借助回忆。

  一口滚烫的热粥进嘴,我被烫了一下。突地,我似乎悟起了什么。我,没有错过这个冬日的黎明,是幸福的;有些人,比如村里的老人,错过了这个冬日的黎明,何尝又不是幸福的呢?

  我们都是幸福的,只是幸福的定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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