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千古湖湘文化背后的万千气象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是,同一条湘江,在古代和近代养出了几乎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清中叶以前,湖南人在国史上罕有表现。用湖南近代知名革命党人杨毓麟的话说:“碌碌无所轻重于天下,亦几不知有所谓对于天下之责任”。然而到了近代,湖南人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精神面貌。在平定太平天国的过程中,“扎硬寨,打死仗,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的湘军将帅打出总督14人,巡抚13位。此后每一波社会风潮,都有湖南人挺立潮头。先师谭其骧院士在民国时就注意到:“清季以来,湖南人才辈出,功业之盛,举世无出其右。”而到了共和国开国,湖南人的表现更加卓越。

同一方水土,为何在悠长的古代如漫漫长夜,偶尔才惊现星光点点;而到了近代却风起云涌,气象万千,莫非,一方水土果真有所谓“气数”在?

纵观千古,湘江流域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确实存在着不同的发展趋势。大而言之,可谓一波三折。其背后原因,则与湘江交通形势的变化深有关系。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作为长江中游右岸支流,它有两个突出特征。

一是其流域足够广阔。特别是在它左侧,资水流域较为狭窄,且资水中上游与湘江中游的横向交通非常方便,较之与资水下游更为方便。这就使得资水流域的经济文化与湘江流域密不可分,等于扩张了湘江流域的容量。这样的容量足以成为一个空间单元,孕育出自成特色的地域文化。

二是在湘江下游和长江之间,汪着一个洞庭湖。它吸纳湘、资、沅、澧四水,“枯水一线,汛期一片”,极大地强化了湘资流域的地域完整性。

早在秦代,湘资流域就单独设置了一个长沙郡,表明已意识到了这一地域单元的存在。东晋时(公元307年)此地设为“湘州”。中唐以后,此地又属于“湖南观察使”,从此出现了“湖南”的地名。逶迤至清代,与沅澧流域共设为湖南一省。

影响湘江流域发展运势的是它的走向。自古以来,它就是沟通珠江、长江两大水系的孔道。正是这一点,导致湘江流域的发展出现了波折。

波折来源于全国总体的交通形势。在中国历史上,一般来说,连接首都和主要外贸港口的交通线路特别重要,它基本上就是当时最重要的经济文化大动脉。秦汉时期,首都位于关中,外贸港口以北部湾为主,湘江流域正处在这两点之间最短的联线上,交通地位十分重要。能够说明这一点的是秦始皇、汉武帝两次经略岭南的行军路线。

秦始皇征岭南时,兵分五路,其中四道在今湖南,三道经由湘水。这三道是:溯耒水而过骑田岭一道(大致沿今京广线),溯潇水而至今广西贺州一道,溯湘江上源至漓水一道(另两道分别取道于沅水和江西的赣水)。为了通粮道,还在湘、漓二水上源特地开凿灵渠,以沟通长江、珠江两大水系,这在当时是绝不多见的位于南方的交通工程。其后汉武帝攻南越,行军布署与此同出一辙。湘江作为其时南北交通孔道的意义不待赘言。

占据如此的交通优势,其时湘江流域的经济文化发展可谓蒸蒸日上。自进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南方的经济文化水平较之北方大为落后。是一次次的北方人口大南迁,促进南方经济文化的发展,从而到唐代以后实现了全国经济文化重心的南移。目前学界习知的北方人口大南迁有三次:两晋之交的永嘉南渡,中唐安史之乱,两宋之交的靖康南渡。这三次的迁入地均以长江下游地区为主。事实上,在此之前,两汉之交也有一次北方人口的南迁浪潮,其分布主要在湘江流域。

与移民的南迁相呼应,东汉有不少史称“循吏”的地方官在南方推行教化,传播儒家文化理念。今湖南,特别是湘江流域的循吏之多,十分引人注目。先是有卫飒,任桂阳郡(治所在今郴州市)太守。由于当地风俗与蛮夷相近,“不知礼则”,卫飒到任后从两方面着手,一是兴办学校,二是改变当地不合儒家理念的婚俗,很快就取得了移风易俗的效果。卫飒之后,又有茨充、许荆、栾巴先后为桂阳太守,对这两个方面都很注意。这是湖南洗脱蛮风的开始。

可惜这一势头到了魏晋以后急转直下。一方面是外贸港东移,岭南的港口东移到以广州为主,东部沿海也陆续兴起了一些外贸港口;同时,国内的政治重心也不断东移。东吴、南朝均偏安于建康(今南京);隋唐首都在长安,北宋定都开封,元代以后东移至今北京。隋代又开凿了大运河。这一形势使得首都与外贸港之间最便捷的连线,亦即全国最重要的经济文化动脉长期稳定于东部。而翻过南岭的交通线路虽有四道在今湖南,江西仅一道,可是江西这一道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湖南四道。

在这样的态势中,湘江流域就眼睁睁看着原本落后的江西从南朝以后迅速崛起,宋代极盛时且成为全国最发达的所在。唐宋古文八大家,唐代韩愈、柳宗元两位都是北方人;宋代六家,全在南方。宋代这六位中,四川三苏,其实是一家子,多少有点裙带成分;而江西欧阳修、曾巩、王安石三家,个个都是实打实的。即此已可见当时江西文运之旺。

而湘江流域,却渐次沦为当时人眼中的文化边疆。中唐以后诗圣杜甫避地湖南,目睹湘江清澈幽深、四下却空旷无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的感叹。另一位诗人徐安贞的感觉更离奇。徐安贞流落到衡山的寺庙里,无法北归。碰巧他的老相识、书法家李邕到南岳游览,这才把他带回去。走到长沙,他无限感慨,说:“潇湘逢故人,若幽谷之睹太阳!不然,委顿岩穴矣!”湘江流域而如此荒远,恐怕是秦汉时人不曾梦见过的。

等到这一局面有所改变,已经是明代开通滇、黔以后。云南、贵州往来中原都要取道湖南,由此湖南的地位大为上升。这一形势本来直接繁荣的是沅水流域的锁钥常德,但由于它提振人气,湘江流域也跟着受惠。湖南到清中叶以后人才辈出,云蒸霞蔚,就其社会经济基础来说,从明初以降就已经在积累了。要是没有这样的社会基础,当太平天国席卷长江中下游,清朝内忧外患、四面楚歌之时,湖南不可能以一省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创造出一个中兴的局面。

咸丰四年(1854年)十月初一,湘军名将罗泽南率2600人在鄂东长江边的半壁山前与太平军对垒。太平军主将燕王秦日纲坐在将台上,龙旗黄伞,调度两万余人,兵分数路,将湘军包在中间。湘军严阵以待,坚忍不发,相持达两个时辰之久。眼见得太平军锐气已尽,罗泽南大旗一挥,湘军突起急攻,大呼冲阵,连在军营里帮忙的后勤人员都持刀拼杀,杀得太平军一败涂地。对岸田家镇的太平军船只四千余艘也被焚烧殆尽。此役湘军一举夺下半壁山,取得成军以来的空前大捷。

类似战例在湘军战史上屡见不鲜。

这种战斗力来自其强大的精神力量。而这精神力量,又源于湘军将帅的学问。

湘军的一大特点是书生带兵,将帅们闲暇时不忘研讨学问。罗泽南临死还书写了一个警句:“乱极时站得定,才是有用之学。”颇可以反映当时湖南士人的问学旨趣。

1916年著名湘籍文人王闿运去世后,同乡熊希龄曾撰有一副挽联,上联写的是:“楚学离中原而独行,读《湘绮全书》,直接三闾大夫,船山遗老。”这句话流传很广,高度概括了湖南的文化风气。

所谓三闾大夫,指屈原。屈原忠君爱国,“哀民生之多艰”,深刻地影响了湖湘间读书人的精神气质。船山遗老指王夫之,他的学问现在被认为与顾炎武、黄宗羲齐名,号称清初三大家。但这一地位其实是到了清末才有的。在湘军成功前,他的影响其实有限。

特别有意思的是“楚学离中原而独行”一句。其中大意主要是想表明湖南的学问自成风格,讲求的是宋儒的心性之学。所谓“中原”并不是指真的中原,而是指清代学术主流。熟悉学术史的人都知道,清代的主流学问是汉学,其兴盛之地并不在中原,而是在江南。一部清代学术史,几乎就是一部江南的学术史。

熊希龄采用了一个非常诗意的表达。换用平常语言,钱穆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有一个总结:“清儒考证之学,盛起于吴皖,而流行于全国,独湖湘之间被其风最稀。” 对此,湖南人自己当然也不乏清醒认识。早在清季,郭嵩焘便写道:“乾嘉之际,经师辈出,风动天下,而湖以南暗然,无知郑、许《说文》之学者。”也就是说,湖南在清代没有受到多少主流学术的影响。

这样,问题就变得很有意思。当一种学术思潮风动天下,而湖湘之间居然未受影响。这是怎么做到的?

推究起来,这其实与湘江的水系结构深有关系。上文已述,在湘江和长江之间,隔着一个洞庭湖。

说起洞庭湖,人们一般总会诗意地想起“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淼”等一干词藻,把它想象得很美。可是,在传统的水运技术条件下,它严重地阻碍交通,曾让多少出行的湖南人望而却步。

早在晋代,中原人就注意到洞庭湖对于交通的阻塞作用。之后历代均有人对此发过牢骚。如唐人方干句的“三湘漂寓若流萍,万里湘乡隔洞庭”。对此最恨的当数明代的湖南士子。由于要到湖北武昌去应乡试(考举人),洞庭湖的存在,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苦恼。

清初两湖分省时,“分闱”(湖南单独举行乡试)当然是湖南士子的重要诉求。从吁请分闱的呈文中,可以看到此前湖南士子到武昌去应试有多少麻烦。湘潭人陈鹏年写道:“洞庭之水,自夏初至秋,盖巨浸汪洋,绵亘数百里,狂风恶浪,发作不常。每当大比之年,贫寒士子,或十数人、或数人敛费僦舟,冲涛而往,一舟覆溺则所损者多人,一番沦波则各郡县引以为戒。于是湖南士子畏怯不前,有终身未见场屋者。”

几番上奏之后,连雍正皇帝都感到于心不忍。为此在雍正元年给礼部下了一道谕旨决定让湖南、北分闱。

湖南、北分闱,湘籍士子不必远涉重湖就能应乡试,总体上应该讲是件好事。有利于湖南的文化发展。但刀无两头利,这中间也不无负作用。那就是让一些士子不再有走出湘江流域的需求,从某种意义上强化了湘江流域的封闭。

清代考据学风行天下,三湘四水间未受到影响,形成“楚学离中原而独行”的局面,不能说与其较为封闭的地理环境毫无关系。

消夏的人们,在湘江边的雕塑前闲聊。他们或许并不知道,小船上的铜像是左宗棠和林则徐。船似乎是江边人传统生活的象征。青年的左宗棠,在船上见到了自己敬仰的前辈林则徐,也从此走出了湖南。

湘军的成就极大地激励了湖湘后辈的人生理想。尤其湘军主帅、谥号“文正”的曾国藩,更是被一代又一代的湘籍士子奉为人生楷模。

辛亥革命时,镇守长沙的清军将领(总统全省巡防营兼中路巡防营统领)黄忠浩也是曾国藩的脑残粉。当听到起义的风声时,他觉得为清廷平定叛乱、成为曾文正第二的时机到了,一心与革命党为敌;终于在抚署门口被一个炮兵捅伤,就此被捉牢,随后推出小吴门斩首。未能建功立业,倒成了替清王朝殉节的第一人。

很戊戌运动,极端维新派的谭嗣同、樊锥、熊希龄、唐才常等,和极端守旧派的王先谦、叶德辉、曾廉等,皆是湖南人;辛亥起义,湖南首先响应,而头一个为满清殉节的将官黄忠浩,也是湖南人;洪宪称帝,最拥护帝制的筹安会领袖杨度,和最反对帝制的讨袁军领袖蔡锷,也同是湖南人。”

何以这两个极端的思想能荟萃于湖湘?

这同样是自然、社会环境的封闭而造成的结果。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预告| 湘军群星为何多出湘中?
UC头条:称湖南为三湘四水, 人们说的四水分别是什么?
湖南三湘四水,何为三湘,何为四水?
湖南名川记
舜帝圣葬地 全州九疑山(连载22)
涟水沟通湘军集团“朋友圈”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