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关于积极推进“互联网+”行动的指导意见》、《关于大力促进健康服务业发展的若干意见》等政策后，今年4月国务院又发布《关于促进“互联网+医疗健康”发展的意见》，均旨在通过互联网新技术解决长期困扰的看病问题。 与此同时，伴随“无人售货机”和“移动支付”等一系列崭新的零售消费形式进入百姓生活，“新零售”在健康产业中也开始活跃起来。 4月12日，在上海举办的第79届全国药品交易会上，平安好医生推出了一款名为“一分钟诊所”的产品，它是一个像集装箱一样的智能药柜，不仅能看病问诊，还能直接付钱买药，这一新产品吸引了一大波观众驻足围观。 据工作人员介绍，患者在使用“一分钟诊所”问诊时，首先接诊的是“AI医生”，通过AI技术将患者病情基本情况梳理清楚后，系统自动转接到相应科室的真人医生，真人医生再根据患者病情进行诊断、对症下药，并且普通的药品甚至可以在诊断完成后直接在药柜里买到，就像买瓶矿泉水一样简单。 在观摩了“一分钟诊所”的就诊演示后，有观众惊叹道：“以后上班期间遇到身体不适，都不需要请假去医院排长队挂号就医了，直接到‘一分钟诊所’进行线上问诊、买药就可以了，不用出公司就能解决健康问题。”平安好医生一位内部人士也表示，用户能随时随地问诊和购药，医疗服务供需结构不均衡问题或许能因此找到缓解之道。 “医疗+零售+互联网”这一被业内人士认为“或将带来颠覆性的影响力”的模式在得到推广后，看病问题是否有希望好转呢？这一模式本身又存在哪些问题呢？ 零售诊所的发展概况 “一分钟诊所”这一名称最早见于美国。2000年，美国人Steve Pontius与两名合伙人在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大都市区的一家食品店内创立了第一家快捷医疗Quick Medx保健中心，两年后更名为“一分钟诊所”（MinuteClinic）。Pontius的尝试也视为 “零售诊所”（Retail Clinics）模式的开端。2006年，Pontius 的“一分钟诊所”被美国最大药品零售商CVS收购。 目前，CVS在全美已有超过1100家零售诊所。除CVS之外，沃尔玛、Walgreen等行业巨头也纷纷开展了零售诊所业务，只是侧重略有不同。 比如沃尔玛在常见病诊疗外，主要提供慢病管理服务，且沃尔玛员工可享受一折的诊费优惠；而CVS和Walgreen都是按照病种收费, 涉及到实验室检查、药品、疫苗则需患者额外付费，但患者可用医疗保险，如Medicare等。 零售诊所只针对普通疾病、轻微外伤以及皮肤病，包括感冒、咽炎等常见病，也可以提供高血压评估及监测、疫苗接种以及健康咨询等。虽然整个就诊过程没有实现1分钟那么夸张，但是整个过程效率极高，诊疗流程均符合最前沿诊疗指南的建议。每天只要有一二十名患者光顾，诊所就实现盈亏平衡。 零售诊所里一般由一两名有处方权的执业护士或医生助理负责日常诊疗工作，如果经过初步判定是诊所可以治疗的疾病，病人就可以立刻进行相应的检查，确诊后即可开具处方。 因为零售诊所一般开在连锁药店或售卖大型商场，所以病人可以很方便地取药。诊所内通常是没有医生的，遇到诊所处理不了的问题会推荐病人去急症中心就诊。 零售诊所有哪些优势？ 零售诊所在美国受到了广泛的欢迎，2015年全年就诊量约为600万人次。在一项调查中，有五成的受访者表示愿意去零售诊所就诊，且有超过九成已尝试过零售诊所的受访者对其服务感到满意或十分满意。 零售诊所的繁荣与美国以商业保险为支撑的医疗体系有关，相比于传统的医疗服务，零售诊所在服务价格、时间、对象及候诊等多个方面都有着一定的优势。 首先是服务价格便宜。看同样的病，在零售诊所里享受诊疗服务的花费比去医院里挂号看医生要便宜30%～40%，比起美国昂贵的急症中心的服务，零售诊所的价格优势更为明显，节约的开支幅度可以达到80%。 有研究估算过，在零售诊所服务范围内，如果所有美国人都选择去零售诊所就诊而非急症中心，则每年大约可节省44亿美元。此外，零售诊所全部的诊疗服务收费是完全公开透明的。 二是服务时间更广。零售诊所的营业时间比普通门诊的要长，特别是在八小时工作时间外以及周末开放，这给那些既舍不得花更多的钱去急症中心又迫不及待想解决自身症状的人提供了一个较为合适的选择。不过也有一些小型的零售诊所营业时间比较有限，和正常的零售诊所营业时间差距较大。 三是服务对象更广。美国就医是三级转诊制度，购买某些医疗保险的患者在去医院看专科门诊之前，需要经过其签约的家庭医生的初诊，家庭医生认为有必要时，才会将患者转诊给专科医生做进一步的检查、诊断和治疗。但也有40%的人群没有签约过家庭医生，当他们前往零售就诊后，零售诊所不仅可以提供质量相同的诊疗服务，还可以帮助协调专科医疗服务。 四是候诊时间更短。和动辄等待数周、每天预约患者数量有限且节假日还要休息的家庭医生相比，前往零售诊所获得诊疗服务的速度要快的多，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距离零售诊所只有10分钟的车程，而且随到随诊，无需预约。由于零售诊所处理的疾病比较有限，多数情况下可以为患者当场开具处方。平均每位患者在诊所的就诊时间是15分钟。 零售诊所仍然面临质疑 尽管零售诊所在美国大受老百姓的欢迎，但来自美国医学会、美国家庭医生协会和美国儿科学会等医疗界对这一医疗形式提出了许多质疑。 首先，零售诊所的服务质量是否真的合格？零售诊所内的服务主体均为助理医师或执业护士，美国医师协会认为患者从他们那里得到的诊疗与执业医师相比会差一个档次，加之零售诊所的诊疗时间比普通门诊更短，某些情况下甚至可能耽误病人的病情。 虽然零售诊所的执业护士和医生助理理论上有执业医生监督，但医生数量其实并不多，也无法直接提供诊疗服务。 其次，零售诊所是否割裂了医疗体系的完整性？提供就诊便捷是零售诊所最主要的一个追求。然而，看病不是吃饭，害怕麻烦本身就不是理性的就医态度。有的疾病在用药后短期内需要再次就诊观察药物疗效，还有很多疾病需要全科医生和专科医生相互协作才能得到妥善处理，这些临床上很常见情况都不能让患者享受到完全的便捷，但却是医疗规范的必然。 再次，零售诊所能否促进医疗公平？有调查表明，零售诊所可能并没有服务到美国最需要医疗服务的低收入人群，而是仅方便了那些富人区有保险但是怕麻烦的人。比如在纽约州，只有三分之一的零售诊所坐落于医疗不发达地区，在纽约市这一比例为四分之一。而包括急症中心在内的各种初级卫生保健场所事实上都更多地建立在繁华地带，零售诊所的出现目前并没有扭转这一局势。 零售+医疗+互联网，看病会更美好吗？ 在介绍了美国的零售诊所医疗模式后，回过头来再看平安好医生推出的“一分钟诊所”智能医疗服务平台，不难发现，正在酝酿中的“一分钟诊所”虽然具备国外的零售诊所服务的某些优势，甚至在便捷性等方面可能还有所超越，但不足之处也更为明显，因而认为“医疗+零售+互联网”或将带来颠覆性的影响力可能为时尚早。 从医疗环境上看，互联网医疗在我国正在逐渐发展和成熟，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适应用手机和电脑与医生远程沟通病情。 但值得注意的是，网上看病不同于网上购物，光有平台和技术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因为就诊过程中的体格检查和辅助检查是无法通过远程医疗本身完成的。因此，国家卫健委明确表态：在互联网上进行初诊是绝对禁止的。 平安好医生的工作人员在药品交易会现场介绍，未来“一分钟诊所”将应用到办公室、商场、机场等众多场所，为更多人群提供24小时“现场看病取药”服务。可是，既然在线开了处方，显然是定了诊断而非普通互联网医疗平台上做的“健康咨询”，这就违背了国家的指导意见，给医疗服务质量打上了问号。 在医疗质量方面，“医疗+零售+互联网”还要面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保证屏幕背后的医生确实尽心尽力为患者答疑解惑？ 毕竟，接诊服务都是由全国医院的执业医生兼职来做的，兼职的质量与全职相比多少会打些折扣。除了医生主观态度问题外，在智能药柜面前与医生远程沟通，用户提供的信息只有语言，既往的检查资料信息无法上传，比起用户用电脑或手机与医生连接受到的局限性更大。 在社会影响方面，“医疗+零售+互联网”能否缓解医疗服务供需结构不均衡问题？ 美国的零售诊所没有实现这一点，平安好医生的“一分钟诊所”可能出于同样的原因无法做到，因为每设置一个“一分钟诊所”都会增加一分成本，在医疗不发达地区设置诊所的成本还要更高一些，但收益却不见相应提升，这与“共享单车”在大城市更多见的道理相似。 可以预见，“一分钟诊所”的智能药柜会被更多地投放到人群量大的场所，而这又会引发医学伦理问题，即过度医疗。 有调查发现，美国的零售诊所提供的服务很大程度上具有“补充性”而非“替代性”，即零售诊所并没有像预期那样，作为更昂贵医疗服务的替代品，降低医疗费用支出，反而激发出了很多以前并没有的医疗行为。这一问题在“一分钟诊所”可能犹有过之。 “医疗+零售+互联网”面临的另一个医学伦理问题是，它是否尊重了患者的就诊隐私权？由于沟通以语言为主，患者在智能药柜前的病史描述很难得到私密性的保证。加上智能药柜大多位于公共场所，不能排除诸如恶意搜集个人信息等非法行为通过这一载体实施。 笔者认为，医疗行业的发展始终期待着新事物的创新和变革，但新事物的发展道路是曲折的。面对新事物除了要“点赞”，质疑和反思也是不可或缺的，只有客观全面地审视新事物的种种特性，才能及早做好处理问题的准备。
作者：浙江大学医学院 徐志杰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