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站在您坟前，一切仿若隔日，却已然别离三年。
一切如初。冬雪，枯草，圆坟，青松。
此处四季有阳，干爽温暖，树木青翠，良田如铺，鸟唱蛙鸣，不见尘嚣。抬眼无碍，小河为伴。沿河向南，便是吾家。
站在宅里后窗之下，向东北远望，便知，您在此安。
三年前，深知您对尘世的不舍与眷恋，却不忍看您在病痛中无谓挣扎而祈盼您离开。当您真的走后，我们却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看着您还挂在衣橱里衣物，餐桌前已经空着了的位置，还有，那总是多出的一套碗筷，不觉间，总是泪流满面。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不再去敲门的，因为不会再有，那个，挽着袖子，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地来为我开门的您。我不明白，为什么房间里明明还处处有您的影子，却已经空的可怕？
家乡习俗，三日圆坟。在前一日傍晚，不知已浅眠。梦里，您骑在马背上，站在绿草茵茵的小河边，扬着马鞭，告诉我，你要走了。此后，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梦里，却再也不会有您。有时，会在心里埋怨您，竟然就真的这么舍得，一次也不回来看看我，是不想？还是不忍？爸，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想知道您在那里过得好,还是不好……
当然会好。天堂里不会有黑暗，不会有病痛，怎会不好？
自小，我的眼里，您就是一个忙得闲不下来的父亲。春播秋收，早出晚归。记忆里，总是天刚刚亮，您就喝上一碗母亲为您烫的鸡蛋水便下了地。下晌，太阳仍毒辣辣的，吃过晌饭，您又下了地。傍晚，鸡鸭都已经上了架，才见着您在村口晃动的身影。别人忙的时候您忙着，别人闲着的时候您还忙着。所以，家里的庄稼总是比别家的长得好，粮食比别家收得多。冬天，很是羡慕别人家一大家子一起猫冬儿，可您，却又去了山里拉套儿运木头，只为贴补家用。我一直都在想，您那瘦小的身体，怎么就托得起那一只只沉重的麻袋，您那单薄的身子，怎么就顶得起那一根根粗重的木头？爸，还有什么，是您那宽阔的肩头扛不下的？
记得，在我们家最难的那段日子里，焐了的大米吃得我们胃里直冒酸水。您一狠心就出了门。回来，您满脸是笑地递给母亲赊来的五斤大米，说是中午要让孩子们敞开了肚皮吃。冬天的雪可真大啊，您每天就一个人，佝偻着身子拉着装满柴禾的排子车行在雪地里。冬日里，您还会拿着鞭子，去院子里给我抽家雀儿解馋。我蹲在灶膛门口，满眼热切地看着您呵着气，扒下烧得漆黑毛皮，给我撕下一层层的雀肉。我总是张大了嘴巴，接住那丝儿肉，便狠命地吧叽着嘴儿。您还会笑着说我不是属猴子的，是属馋虫的。记得真切，火光中，您的面膛是红的，也是跳跃的。
年夕夜里，您微醉，倚在炕上的墙角里，总上笑眯眯地瞅着这一大家子。您就这样，像是捕食的雀儿，寻食的兽，忙碌奔波着，一点点把我们喂大。所幸有您，那段日子里，我们仍有欢笑。
师范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让刚刚好过一点的日子又捉襟见肘起来。夜里，听得到您翻身的声音，日里，看得到您那拧起的眉头。您哪，这辈子不曾低过头，却是我，让您那微陀的背终究是弯了下来。
终于，
我们大了，您却老了。
日子好了，您却走了。
低头，只为遮掩内心伤痛，
仰首，只为不让泪儿下流。
生死一别，天人便永隔。
爸，我不怕。闭眼，便可见到您。
爸，我不痛。我知道，您，就住在天堂里。
爸，我还是想您。虽然知道，您，就住在天堂里。
爸，我还是想问：爸，您在天堂，可还安好？
幺女：小五
丁酉年正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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