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彦 民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 天津 300071）
zhuyanmin@nankai.edu.cn
摘要：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与其绘画一样，风格特异。表现在文字结体上，是其书法作品中有很多异写字。这些异写字既包括异体字，又有古今字、繁简字、俗体字、古写字、隶定字、减笔字、衍笔字、笔误字、通假字、借代字、变体字、错别字等等，而且还包括八大山人自创字，或称其惯写字。分类辨析这些异写字，对研讨八大山人独特的艺术思想及心路历程来说，无疑又是一条独特的门径。
关键词：八大山人，书法，异写字
绪 论
八大山人书法与绘画相侔，后世有所谓“书一画二”之评价。信然！同其绘画之简洁明净、旷远拔俗，八大山人书法也有其清逸蕴藉、老辣高古之独特风格在焉。后世书人仰之弥高，推之甚崇。
八大山人书法风格所以独特，在其用笔、结字、章法等均能不拘常规，自辟蹊径。对于八大山人书法之师从、书风之移变及其最终形成，前辈时贤多有论及，每见肯綮之议、信雅之言，受益良多，兹不赘复。
窃以为，于书法结字一途，八大山人喜用异写之字，所在多见，不胜枚举。此乃构成其书法作品独特之重要方面，亦后人释读其书作之一大障碍也。时贤虽有及之者，然多以异体字视之，实不尽然。
笔者囿于专业所限，今愿就其中诸多现象分门别类，为之解说，企冀为时下爱好八大山人书体者，作一清扫门路之斥候。
正 论
综观八大山人书作，其异写字之多，几乎每篇有之，每行有之，其中尤以晚期书作为甚。本文所谓“异写字”，乃一综合概念，既包括异体字，又有古今字、繁简字、俗体字、古写字、隶定字、减笔字、衍笔字、笔误字、通假字、借代字、变体字、错别字等等，而且还包括八大山人自创字，或称其惯写字。诸如此类字者，因其写法不同惯常，异于当世，实非异体字所能涵盖指代，故总称之为异写字。
俗语有云：书家手下无错字。此实乃世人对书家之特别宽待也。任一书家，并非机械，即兴书字，笔误难免。世人赏其书艺而已，至于其书作中的一二误字错字，甚至笔墨涂改之处，因爱屋及乌，甚乃嗜痂成癖，遂不介意矣。此论之于八大山人亦然。然八大山人书作之中，无意而误者固然有之，而更多之异写字，乃八大山人有意为之者，或积久成习、惯于如此者。八大山人书作中，如此众多之字形异写，岂非吾人研讨八大山人艺术思想及心路历程之又一门径耶？
对于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之异写字，拟分以下十类讨论之：
一、减少笔画，迹近草书
荣
莺
劳
丽
题王西斋画扇
端使促驾信札
行草琵琶行卷
舟发南昌信札
书圣母帖释文
此类字，稍不注意者，即认为乃原字之草书写法。然说是草书写法，又与草书写法不类。如“莺”字之上部作“”之形，像草书写法，但下部则工工整整，又是楷书或行楷写法，与标准草书者绝不同，只能算是字体的局部以简代繁而已。“丽”字亦然，也只能算作异写之字。这类写法之字颇多，然而也有少数字，不作简笔而以本来字形书之。如“荣”，于《行书五言诗》中既有作“栄”者，也有作“荣”者。
此类字大多数情况，可以看作是将构成字体的某一偏旁或偏旁局部，作草体写法，或者说是以简单笔画代替繁复笔画。所在多有，不胜枚举。
株
殊
珠
斋
罔
骥
黍
迭
题画诗
书圣母帖释文
行草琵琶行卷
题王西斋画扇
行书圣母帖释文
四韵遵示书之信札
临蔡邕书诗经卷
端使促驾信札
疏
刘
孙
肃
渊
僊（仙）
房
歇
书禹王碑释文
书圣母帖释文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醉翁吟卷
采药对联
行书杜甫诗轴
行草琵琶行卷
其中，迭字出现次数较多，在《河上花诗卷》、《行草醉翁吟卷》、《临蔡邕书诗经卷》等中也作如此形体。
另外一种是纯粹减少笔画，以方便书写，直如今人所谓错别字，然于八大山人书作中用之，又非常自然，与整体书风相谐，呈现出一道奇异之风景。
归
图
臧
藏
方
成
丕
得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河上花诗卷
行书杜甫诗轴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行书西园雅集卷
河上花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缤
宽
僧
打
片
喜
舟
舫
行书桃花源记卷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行草醉翁吟卷
一见莲子心诗
河上花诗卷
行书杜甫诗轴
临石鼓文
临石鼓文
鬼
块
馈
曾
突
叶
廗席
丝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题画诗
河上花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杜甫诗轴
河上花诗卷
牛未没耳信札
行书杜甫诗轴
二、增衍笔画，无心而误
与简省笔画一样，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还有相当多的字是属于增衍笔画，虽然形成了错别字，但也是构成八大书体的一个重要方面。
且
阻
祖
徂
俎
宜
折
怪
行书桃花源记卷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高适诗卷
行书杜甫诗轴
行草高适诗卷
河上花诗卷
幸
辛
辞
续
拜
血
助
休
端使促驾信札
行书五言诗扇面
牛未没耳信札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食物至佳信札
行草琵琶行卷
手札册
河上花诗卷
佛
卅
香
悠
修
沉
属
尽
行书西园雅集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庙堂多暇日诗轴
行草高适诗卷
行草高适诗卷
行草醉翁吟卷
河上花诗卷
河上花诗卷
买
溟
太
献
竞
私
制
神
河上花诗卷
行草李白诗卷
河上花诗卷
书禹王碑释文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书画舫十纸说
书圣母帖释文
这其中，增衍笔画最多见之字为“且”与从“且”之字。除上举出处之外，《一月之晦信札》、《题窗六老画后》、《南江天子障诗卷》、《临蔡邕书诗经卷》、《书送李愿归盘谷序》等中的“且”字，均作此形状，可以作为判断八大山人书作之重要特征之一。
三、省却部首，类于谐声
八大山人用字，惯用省笔法。除省却点画者外，还有省却偏旁部首者。而其中一些省却部首（形声字之形旁）者，属于文字学之谐声字也。
蔡
岭
味
袈
裟
愈
莱
萄
行书西园雅集卷
临兰亭集序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书圣母帖行释文
题王西斋画后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蕉
仙
歌
婉
图
窗
誌
艺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醉翁吟卷
行书醉翁吟卷
行书琵琶行卷
南江天子障诗卷
西塞一帆顷诗
题王西斋画扇
临古法帖
这其中，有些字之省却形旁，是承古而省，如《临兰亭集序卷》中“崇山峻岭”之“岭”作“领”，原文即作如是观。故判断这些字，应以通读原文为据。而更多者是八大山人书写时之有意省略。有些相当容易判断，如一些连绵词，或其中一字省却形旁，如“蓬来”、“葡匋”、“芙容”、“芭焦”、“宛转”，一眼便知是“蓬莱”、“葡萄”、“芙蓉”、“芭蕉”、“婉转”等词；或连绵词之两字皆作省却，如“加沙”，应是“袈裟”之省。而另外一些则不易判断，如《行书醉翁吟卷》中“智山”之“山”，如不读欧阳修《醉翁亭记》，则不易判断出是“山之僧智仙”之“仙”字省写。
当然这种省略，多数不是经常性的，而是书写时随机性的。正因为如此，所以于此处省略部首，而于彼处则不作省略。如“蔡”字，在《行书西园雅集卷》中省草字头作“祭”，而在《临蔡邕书诗经卷》中则为全写不减笔画者，作“蔡”。有些则是经常性的，如“窗”之作“囱”，除上举《西塞一帆顷诗》外，《顷为彭兄作画信札》、《题窗六老画后》、《手札册》等，均作如此之省法，当是八大山人习惯性用字了。
除了这些省却偏旁部首字外，还有一些字是减省偏旁部首之笔画，因此与原字字形相似。如“归”之省为“止帚 ”，可谓此类之代表。
归
茶
密
临石鼓文
书圣母帖释文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行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行书琵琶行卷
乳茶云可却暑信札
行书西园雅集卷
四、移动偏旁，变化结构
中国汉字，每一笔画，每一偏旁，均有其固定之位置。一般不得随意挪动和颠倒。而一些书家，喜欢将一些字作偏旁移动，或为形成独特之结字格局，或为避免用字之雷同，虽不合常规，然因出现于名书画家作品之中，不得以谬误者视之。八大山人亦属于此类书家，其书作中常常有此类移动偏旁与改变偏旁写法之结字在焉。）
崇
翌
窈
幼
临兰亭集序轴
书禹王碑释文
书圣母帖释文
凡百庋之高阁信札
端使促驾信札
书禹王碑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行书圣母帖释文
政
蟆
腰
庭
瑞
端
邉（边）
嶞（堕）
弇州山人诗轴
题画诗
行书高适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书圣母帖释文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西塞一帆顷诗
临蔡邕书诗经卷
巖（岩）
冠
厌
袟（秩）
概
野
崘（仑）
相
河上花诗卷
河上花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五言诗扇面
行书南江天子障卷
行草西园雅集卷
题鱼石图轴
题梅花诗
在这类字中，有些是世所共知、他人亦用之异体字，如“翌”之作“翊”，“概”之作“槩”，“崘”之作“仑”等。但也有一些，是八大山人独创或八大山人用之而别人鲜用者，如“政”之作“ ”、“蟆”之作“蟇”等。
至于“崇”之作“崈”，笔者认为应属于后者。因为在此前与其后及同时代书家作品中，未见有如此结字者。一些学者对于八大山人何以写“崇”作“崈”，认为是为明朝末代皇帝崇祯避讳。对此，本人不敢苟同。因为“崇”字在八大山人作品中固有许多作“崈”形者，但同时也有不少作原形“崇”者，如《行书五言诗》、《四韵遵示书之信札》中的“崇”字写作“崇”，不作“崈”。更有甚者，在同一幅字中，既有作“崇”者，亦复有作“崈”者，如《书圣母帖释文》。如果是避崇祯皇帝讳，当不该有如此情况发生。可见，“崇”之作“崈”乃八大山人对“崇”字之习惯性写法无疑，而与避讳无关。
五、偏旁部首，相近变换
在异体字之中，有些属于相近偏旁部首互作者。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此类字体颇不少见。这类字多是形声字或会意字，而以形声字尤为多见。在形声字相近偏旁部首互作之例中，又以互作部位之不同而分作两类，其一为相近形旁之互作，其二为相近声旁之替代。
细而分之，相近形旁之互作，又分两种情况。一种为两形旁意义上相关联、相近似者。详见以下诸例：
堕
绕
廼（乃）
延
弦
耕
叶
虾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西塞一帆顷诗
行草琵琶行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文成公与人书
题画诗
辉
碗
杯
瓶
钵
笃
伫
冷
书圣母帖释文
乳茶云可却暑信札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行草琵琶行卷
瓶钵分张信札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琵琶行卷
佩
枪
乱
踰（逾）
局
蹋
锤（椎）
行书醉翁吟卷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题窗六老画后
题窗六老画后
题窗六老画后
书画舫十纸说
在这些字中，作为形声字之形旁，提土旁与山字旁、走之旁（辶）与绞丝旁（糹）、走之旁（辶）与建之旁（廴）、绞丝旁（糹）与弓字旁、竹子头（）与草字头（艹）、火字旁与光字旁、立字旁与单人旁（亻）、皿墩儿旁（皿）与石字旁、皿墩儿旁（皿）与木字旁、鱼字旁与虫字旁、石字旁与缶字旁、金字旁（釒）与木字旁、田字旁与耒字旁、缶字旁与瓦字旁、疋字旁（）与足字旁（）、石字旁与金字旁（釒）、三点水（氵）与两点水（冫）等等，或于意义上相关，或与物类上相属，故其互作自有其文字学上之合理性。虽然如此，其中一些字仍属孤僻少见，于同时代或其前后书家中难寻其迹，亦见八大山人书法用字独特之处也。
另一种则是形声字形旁字形相近而意义不相关涉者，在八大山人书作中也常互作。相对而言，前一种变换尚属合理，于文字学上有其根据，而此种替换则属于形近而误，无甚道理。且有些字形替代距离较远，颇不易辨识，给后人释读带来困难。此须多加注意处也。
荣
袠（秩）
答
释
扫
欢
楮
得
畀
庙堂多暇日诗轴
行书五言诗扇面
行书桃花源记卷
书圣母帖释文
题梅花诗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上寿一联信札
行书桃花源记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孟
盘
置
罗
覆
庞
俎
徂
宜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手札册
题画诗
行书杜甫诗轴
行书杜甫诗轴
行草高适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杜甫诗轴
第二类相近偏旁变换属于声旁之替换。这一类字形也为数不少。细而分之，亦可概括为两种情况：其一，声韵相近之声旁且意义相关涉者互作；其二，纯粹字形相近之声旁替换。相较而言，第一种情况有其合理性在焉，而第二种情况则纯属字误，然而在八大山人书作中却颇为常见。现分作以下两表示之：
映
懵
梦
妇
教
迟
泥
蒂
戏
临兰亭集序卷
瓶钵分张信札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题梅花诗
行草琵琶行卷
文成公与人书
河上花诗卷
河上花诗卷
绳
佳
往
庋
行草李白诗卷
食物至佳信札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书画舫十纸说
手札册
南江天子障诗卷
书画舫十纸说
百凡庋之高阁信札
纤
铁
琴
饰
斋
懃（勤）
悪（恶）
记
行书圣母帖释文
行草琵琶行卷
行草醉翁吟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杜甫诗轴
舟发南昌信札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醉翁吟卷
橐
盘
隋
牖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李白诗卷
题画诗
行草琵琶行卷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书圣母帖释文
行草高适诗卷
庙堂多暇日诗轴
亩
属
廪
葡
覃
博
庭
离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临蔡邕书诗经卷
河上花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弹
穆
琼
瀑
历
缠
勳
独
行草琵琶行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河上花诗
行草醉翁吟卷
行草醉翁吟卷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圣母帖释文
题画诗
六、取法古体，篆意隶定
八大山人书作中，一些字形明显来自古隶定，无论是结字，抑或是用笔，都保留有古文字尤其是小篆意蕴，既造型奇特，又古意盎然，是八大山人书法用字结字之又一独特之处。
此类字体，可分为两种情况：其一整个字体取自古隶定，其二为字之局部或偏旁或笔画保留篆意。其例见以下两表：
花
道
走
腰
朋
无
西
陈
择
题梅花诗
题梅花诗
临蔡邕书诗经卷
题画诗
河上花诗卷
题画诗
南江天子障诗卷
行书五言诗扇面
临蔡邕书诗经卷
莫
伽
董
留
刘
题梅花诗
题画诗
题画诗
题画诗
行草西园雅集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郭
秋
鱼
散
徒
越
浑
题画诗
行书五言诗扇面
题梅花诗
题画诗
题画诗
书画舫十纸说
题画诗
袅
晨
燕
栗
屋
阳
凿
行书西园雅集卷
百凡庋之高阁信札
题画诗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题画诗
题画诗
题画诗
八大山人书作中出现众多奇古难识之隶古定字，较多字形保留了篆书笔意，一方面表明八大山人独立求新、不同凡俗之书学思想，另一方面也表明八大山人作为一个书家，具有较高文字学、金石学功底。
众所周知，与宋代、清代相比，明代在文字学、金石学上并非重要时期，没有形成金石文字学研究热潮。然而八大山人个人却得天独厚，在此方面有渊源优厚之家学。据有关材料可知，八大山人祖父辈中，多人曾在金文篆籀方面下过研究功夫，有较高造诣。祖父朱多炡能诗工书，书法中常杂以古字。叔父朱谋玮精于古文字研究，著有《六书贯玉》、《三古文释》等书，曾摹写、考释《大禹碑》、《石鼓文》、《比干墓铭》等古文字遗本。而族叔朱谋垔曾翻刻宋代金石学家薛尚功《历代锺鼎彝器款识法帖》，至今仍是此书最佳刊本。先辈们研究和学习古文字，极大地影响了八大山人书法用字习惯。
据称，八大山人对宋人薛尚功《法帖》、郭忠恕《汗简》、夏竦《古文四声韵》等金石学书籍用功较多，非常在意《说文解字》中之古字写法，多次临写《大禹碑》、《石鼓文》等，复又从事篆刻，其书画作品中经常使用奇古字印。所有这一切，都奠定了八大山人深厚的金石学基础和文字学素养，宜其书作中有诸多隶古定字存在。其以古篆结字，凸显篆隶笔意，更使其书法作品透露出一种神秘渊雅、高深古奥之奇特韵味。
七、民间俗体，随手拈来
除奇古高雅之隶古定字外，八大山人书作中用字也不乏民间俗体、草写字。以今天汉字运用环境来讲，这些字都是不规范之错字、白字。
无
亏（于）
污
兮
盼
炉
深
行书西园雅集卷
书圣母帖释文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草琵琶行卷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题画诗
画
示
最
本
酉本（钵）
卒
题王西斋画扇
四韵尊示书之信札
题窗六老画后
手札册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高适诗卷
瓶钵分张信札
牛未没耳信札
凡
聲（声）
灰
點（点）
备
百凡庋之高阁信札
行草琵琶行卷
临石鼓文
书圣母帖释文
题画诗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书禹王碑文
临蔡邕书诗经卷
惫
江
匡
奇
人
行书五言诗扇面
庙堂多暇日诗轴
行书杜甫诗轴
书圣母帖释文
南江天子障诗卷
河上花诗卷
行草醉翁吟卷
题画诗
古代没有所谓汉字规范问题，但肯定也有一个用字传统习惯与适用阶层问题。一些过度简化字、草写字、变体字，只在下层民间使用，而不登大雅之堂。而政府文稿、官方文件之用字，当不会有俗体和草写出现。八大山人书法用字，不避忌讳，不仅奇古高奥者用之，随意拆解文字，任情移动偏旁，率然增减笔画，而且于民间流行之俗体字、简体字、变体字，也一概采取拿来主义，为我所用。此固足以反映艺术大师心灵之自由与旷达，无所挂碍，随心所欲，而且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形成八大山人书法之绝高境界，自然率意，天真烂漫，似之不似，不似之似，抛却神形，物我两忘。
八、异体异写，时时而取
所以异体字，是指意义相同、读音相同而构形不同的一些字。而异写字，乃意义相同、读音相同而字形也相似的一些字，当是按照约定俗成对一些字形的异写。两者情况颇不易分辨，存乎其心，彼此由之可也。
八大山人书作中异体字多见，而异写字亦颇不少。今以两表示之如下：
邨（村）
只手少苏信札
行书桃花源记卷
行草琵琶行卷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食物至佳信札
顷为彭兄作画信札
拙作二呈上信札
梁寓何处信札
畣（答）
飰（饭）
蘐（萱）
端（专）
甦（苏）
愳（惧）
百凡庋之高阁信札
行书圣母帖释文
奉答张公所画葡萄
牛未没耳信札
题画诗
端使促驾信札
只手少苏信札
题窗六老画后
峕（时）
皷（鼓）
妬（妒）
潨（淙）
蓴（莼）
篴（笛）
啁（嘲）
镏（刘）
题画诗
临蔡邕书诗经卷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南江天子障诗卷
行书琵琶行卷
行书琵琶行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这其中，有些是常见异体字，如“村”之作“邨”、“妒”之作“妬”、“刘”之作“镏”等，而有些则是非常怪僻之异体字，如“答”之作“畣”、“萱”之作“蘐”、“惧”之作“愳”、“笛”之作“篴”等。正是这些字，给后人读者带了较大困难，是应注意之处。
凬—风
凮—风
凨—风
马凬 —帆
票凬 —飘
霊—灵
邉—边
行草醉翁吟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西塞一帆顷诗
行草李白诗卷
行草高适诗卷
西塞一帆顷诗
糹互 —纸
亻互 —低
广互 —底
亰—京
氵亰 —凉
讠亰 —谅
书画舫十纸说
手札册
行草琵琶行卷
河上花诗卷
行草琵琶行卷
西塞一帆顷诗
河上花诗卷
行书五言诗扇面
亰尤 —就
氵身殳 —激
圅—函
辝—辞
桒—桑
临蔡邕书诗经卷
手札册
临兰亭集序轴
行书西园雅集卷
拙作二呈上信札
牛未没耳信札
书画舫十纸说
行书桃花源记卷
粧—妆
寍—宁
澁—涩
眀—明
朙—明
行书琵琶行卷
书禹王碑释文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河上花诗卷
题王西斋画扇
书禹王碑释文
题画诗
上表所列所谓异写字，因与原字形体近似，且在社会上早已流行开来，八大山人用之，别人也在使用。因此其释读相对来说较为容易，不大会构成障碍。
九、同音假借，形意无涉
在汉字使用历史中，有所谓假借一说。《说文解字序》云：“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是作为六书之一造字假借法也。而于文字使用中之假借，又称通假，乃指暂借汉字中已有之同音而不同义之字，以代本来之字。对于通假，古人用之甚审，往往以前人用过之成例而用之。
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亦有同音通假现象，虽为数不多，亦颇具特色。就中沿前人成例者有之，而情急之中自创通假之例者亦复不少。无他，亦是八大山人用字率然，不拘一格之表现而已。
疾
管
谅
邀
帽
晁
发
恍
鍾（鐘）
脂
黄竹图题画绝句
舟发南昌信札
手札册
行书桃花源记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草李白诗卷
临石鼓文
题画诗
这其中，假“筦”代“管”，假“要”代“邀”，承古成例而通假。而假“及”代“疾”、假“皃”代“帽”、假“鼌”代“晁”、假“支”代“脂”等，则是山人自创通假之例。
判断通假之例，亦属不易之事。首先要全面熟悉材料，因为通假之字，乃情不得已而用之，多数还是应用其原字。多读八大山人诗文，自然能判断出哪为通假之字，哪为原本之字。如《黄竹图题画绝句》末有“力及书为寳崖先生正之”，知“力及”实为“力疾”者，因《属扇已就正信札》中有“斗方小字，力疾未可书也”，《临蔡邕书卷》末有“力疾临蔡邕书”，直可为其证也。《题画诗》有“燕支”一词，细绎诗意，乃悟是“胭（臙）脂”一词之假借也。
八大山人书作用字，有些假借字已成习惯用法，故多次使用，而其原本之字反倒少用。如假“筦”代“管”，除上引《舟发南昌信札》外，尚有《斗方八卷一信札》、《临蔡邕书诗经卷》等，皆以“筦”代“管”。直可作为判断八大山人书作之代表字矣。
十、自创一格，以示奇特
在八大山人书作中，有些字形不见于其它书家作品之中，属于八大山人惯写字形，是其自创字形，也是构成八大山人书法独特风格之重要因素。其中出现频率较高，可视为代表者，乃八大山人所书之“酒”字。左旁三点水多规规矩矩，直类行楷写法，而右旁之“酉”字写作（ ），虽类似草书，但与传统“酉”字草法明显有别，可视为八大书体之代表字形。
酒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行书五言诗扇面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文成公与人书
书圣母帖释文
行草琵琶行卷
行书桃花源记卷
行草李白诗卷
牛未没耳信札
再如从隹之字，隹作“亻ミ ”之形，也属于此类情况（隹字不单独出现，单独出现而作此形者非隹字，佳字也）：
鸡
雅
观
欢
虽
谁
佳
瓶钵分张信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书西园雅集卷
行草琵琶行卷
临兰亭集序轴
斗方八卷一信札
行书西园雅集卷
四韵遵示书之信札
八大山人书作中，许多字竖划不出头，也构成其用字字形一大特色。这类字中，以“重”字及从“重”之字数量为多，最为典型。
重
种
端使促驾信札
行书五言诗扇面
河上花诗卷
书禹王碑释文
题窗六老画后
穷交得意处信札
行书桃花源记卷
动（勳）
锺（鐘）
里
秉
康
肃
书圣母帖释文
临石鼓文
一见莲子心诗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汉
叹
革
鞯
鲤
对
爽
书圣母帖释文
行书桃花源记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石鼓文
临蔡邕书诗经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书圣母帖释文
与此相关者，另有一组具有典型意义之字，以不出头之中竖为末笔，分别以于代手、以于代丰、以干代丰、以干代牛等，以“拳”、“奉”、“降”等字为代表，成为八大山人构字之一大特点。
拳
擎
擘
奉
峰
书画舫十纸说
河上花诗卷
题画诗
河上花诗卷
一见莲子心诗
临古法帖
手札册
只手少苏信札
题画诗
逢
蓬
降
牟
行书桃花源记卷
采药对联
手札册
题王西斋画扇
一见莲子心诗
行草高适诗卷
临蔡邕书诗经卷
书圣母帖释文
临蔡邕书诗经卷
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用字，还有大量可以作为其独特标志之字形。这些字往往改动某一部分，与他人书写习惯相悖。如果以文字学角度视之，这些均属错字、误字。但在八大山人书作中出现，且频率较高，适足构成了书法独特风貌之一方面，而为我辈研习八大山人书法者所当注意者。
智
尊
遵
金
行草醉翁吟卷
书禹王碑释文
行草高适诗卷
手札册
舟发南昌信札
四韵遵示书之信札
手札册
行草醉翁吟卷
题画诗
笔
犹
澹
鼐
缭
头
年
斗方八卷一信札
临蔡邕书诗经卷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手札册
牛未没耳信札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题画诗
河上花诗卷
行草醉翁吟卷
画
写
拜
景
影
河上花诗卷
题王西斋画扇
黄竹图题画诗
题画诗
庙堂多暇日诗轴
百凡庋之高阁信札
瓶钵分张信札
临蔡邕书诗经卷
题王西斋画扇
臾
厚
个
南
黄
夜梦想见容晖诗卷
行草李白诗卷
文成公与人书
题画诗
书送李愿归盘谷序
舟发南昌信札
迮地放宽乃耳信札
行书桃花源记卷
有些写法看似草书，但并非草书。如表中最后一字，此字似草体“黄”字，但又与标准草书相差甚远，而他人从未有如此之写法，故只能当作是八大山人自创字体了。
余 论
八大山人自署斋号驴屋，异常骇俗；落款哭之笑之，颇耐思量；印章亦文亦画，别具一格；结字稀奇古怪，风貌独特。凡此，皆八大山人特立独行、超凡拔俗之外在表现。而于其用字习惯、结字特征观之，最能表征其旷荡不羁、心无挂碍之精神状况也。
八大山人于书作中多采异写字，以示别于众流，不同凡俗，愚以为自有其用意在焉。如此作派，于后世亦见其影响。扬州八怪中，板桥之六分半体、冬心之漆书，固可视为流韵所被；而清乾嘉以后因金石学中兴，有书家、学人于信札、书作中满篇隶古定、全然异写体，如江声、陈介祺者流，多少也可在八大山人书作中找到其祖型与前身。
再者，八大山人于书作题款中，每每写以奇异花押状图标，既非道家符箓，也非古文字形，究为何指，论者多有猜疑。如八大山人书作中反复出现之“三月十九日”之合文缩写，或谓以崇祯皇帝于三月十九日吊死煤山，盖纪念明代亡国之君也。对此，笔者表示怀疑。因为其一，在八大山人《双雀图》（浙江博物馆藏）题画诗左旁，写此花押状图标（如下表中图二），而下款落以“甲戌之夏”，如果该图标指“三月十九日”，则与夏日时序相悖。其二，正如有学者所论，明末之八大山人，虽名为王族贵胄，但作为末世皇孙，与王室皇族血缘关系渐行渐远，乃至于不得不与庶民生员一起应举制业，自谋生路，并未从明王朝那里得到任何优待和抚恤。对明清易代之痛，更多者是自家身世、离乱艰辛之感，而少故国黍离、荆棘铜驼之悲。因此不可能是八大山人对崇祯皇帝忌日之纪念。其三，从该花押状图标形状来看，固然可以古文字形释读出“三月”字样，然“十九日”则无从谈起，字形相距较远。究竟所指为何，尚待进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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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与此相关者，八大山人书作中多署“驴”及“驴屋”，而绝不见其署其本名“耷”者。近日翻检启功《论书绝句》，中有“八大山人”条解疏语云：“久之乃悟‘耷’盖晚明时驴字之俗体。与古文之‘耷’字无涉。传画史者不忍直书马旁之驴，而转从俗作‘耷’耳。”果若此否，余未敢置辞，录此以待识者。
参考文献：
1．《八大山人全集》编辑组编《八大山人精品选》“书法卷”一、二，“信札卷”，江西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
2．《八大山人全集》编辑组编《八大山人花鸟精品选》一、二，江西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
3．《八大山人画集》（上下卷），荣宝斋出版社2003年版
4．陈列《田家英与小莽苍苍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版
《八大山人书法作品中异写字探析》，在2008年8月1-5日在山东烟台鲁东大学举行的“中国第四届文字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读发表，收入《文字学论丛》第五辑，线装书局2010年5月版；同时该文还入选由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全国第八届书学研讨会”，论文提要收入《全国第八届书学研讨会论文集》，河南美术出版社2009年10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