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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乡杂诗（七首其七）
七
未甘闾里竟浮沉，湖海飘姚有夙心。
一首移文惭列壑，故山如此负登临。
【背景】这是1934年作者在到北京看望未婚妻杨绛的返乡（实际是返回上海光华大学）途中，在诗人经过昔日曾经登临过的山（或许是云台山）时，结合中国的社会现实，回想自己的抱负所生发出来的感慨。
【注释】
未甘：不甘心。唐白居易《病假中庞少尹携鱼酒相过》：“被老相催虽白首，与春无分未甘心。”唐司空图《争名》：“穷辱未甘英气阻，乖疏还有正人知。”宋吕渭老《水调歌头》：“十年禅榻畔，风雨扬茶烟。跳丸日月，未甘白发困尧天。”宋孙光宪《浣溪沙》：“风月岂唯今日恨，烟霄终待此身荣。未甘虚老负平生。”宋无名氏《雨中花（夜行船）》：“梁苑相如，平生有赋，未甘华发。便广寒争遣，韶华惊怨，讵妨轻折。”
闾里：1、里巷，平民聚居之处。《周礼·天官·小宰》：“听闾里以版图。”贾公彦疏：“在六乡则二十五家为闾，在六遂则二十五家为里。闾里之中有争讼，则以户籍之版、土地之图听决之。”《后汉书·岑晊传》：“虽在闾里，慨然有董正天下之志。”唐韩愈《寄卢仝》：“水南山人又继往，鞍马仆从寒闾里。”宋苏东坡《百步洪二首》：“不学长安闾里侠，貂裘夜走胭脂坡。独将诗句拟鲍谢，涉江共采秋江荷。”清洪仁玕《诛妖檄文》：“不下三五年间，俱是开国勋臣，那时分茅裂土，衣锦荣归，闾里辉煌，方不负大丈夫建功立业之志。”2、借指平民。《史记·循吏列传》：“王必欲高车，臣请教闾里使高其捆。乘车者皆君子，君子不能数下车。”唐韦应物《观田家》：“方惭不耕者，禄食出闾里。”【按：二意兼涵】
竟：终于，到底。《史记·平原君虞卿列传》：“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发也。”又《屈原贾生列传》：“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宋柳永《雨霖铃》：“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明崔铣《洹词·记王忠肃公翱二三事》：“宿于朝房，旬乃还第，婿竟不调。”
浮沉：指随波逐流。《史记·袁盎错列传》：“袁盎病免居家，与闾里浮沈（通“沉”），相随行，斗鸡走狗。”宋司马光《右班殿直傅君墓志铭》：“然不能与世浮沉。平视贵要，若无人，故所至龃龉。”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商三官》：“然三官之为人，即萧萧易水，亦将羞而不流，况碌碌与世浮沉者耶！”
湖海：大自然，山水之间。唐皮日休《奉和鲁望渔具十五咏·钓车》：“得乐湖海志，不厌华辀小。”近代陈树人《哈利斯法克港远眺》：“湖海飘零却为谁，孤怀总怕诉人知。”
飘姚：飘荡，飞扬。《汉书·外戚传上·孝武李夫人》：“函荾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颜师古注引孟康曰：“言夫人之颜色的然盛美，虽在风中缥姚，愈益端严也。”
夙心：平素的心愿。《后汉书·文苑传下·赵壹》：“惟君明叡，平其夙心。”《周书·齐炀王宪传》：“吾之夙心，公宁不悉，但当尽忠竭节耳，知复何言。”唐皇甫枚《三水小牍·王知古》：“惟以稚女是怀，思配君子，既辱高义，乃叶夙心。”明高启《过戴居士宅》：“不负沧洲约，重来论夙心。”
一首移文惭列壑：“一首移文”指孔稚珪《北山移文》。移文，古代文体的一种，与檄文相似，是一种声讨、揭露性的文字。北山，又名钟山，即今南京紫金山。孔稚珪（447—501），字德璋，南齐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曾任太子詹事等职。好诗文，能饮酒，不乐世务，爱好自然山水。《北山移文》：“……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嘲笑了假隐士、真官迷。所以作者在这里说“惭列壑”，因为自己虽然并非官迷，但也不是真的隐士，面对着孔稚圭这样真正不乐世务，真正爱好自然山水的人，自己还是很惭愧的。
故山如此负登临：本句的一般结构应该是“如此登临负故山”。故山：曾经登临过的与自己很友好的山。宋苏轼《一斛珠（苏州阊门留）》：“苍颜华发。故山归计何时决。旧交新贵音书绝。惟有佳人，犹作殷勤别。”又《醉落魄·席上呈杨元素》：“樽前一笑休醉却，天涯同是伤沦落，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眉，长羡归飞鹤。”如此：指上面所说的这种比较复杂的心情。负：辜负，对不起人。《战国策·齐策四》：“客果有能也，吾负之。”《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宋陈与义《衡岳道中》：“世乱不妨松偃蹇，村空更觉水潺湲。非无拄杖终伤老，负此名山四十年。”清方苞《左忠毅公逸事》：“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
【按】这首诗主要是表现诗人的人生理想和当时的矛盾心情的。意谓，（我这个人）不甘心始终在（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中间随波逐流地生活一辈子，在很早的时候，我就产生了到世界各地观览学习的想法。（我既不愿意平庸地生活在“乡里”，做一个平凡的“乡里人”，又不愿意做一个宦海浮沉的人；既想浪迹“江湖”，又不能做一个彻底隐退山林的人）。我今天登临故山，想一想《北山移文》所嘲笑的假隐士、真官迷，心中不免产生愧疚之情。
【简评】这首诗可以看作是诗人的内心独白，思想情感比较复杂。既委婉曲折地表达了自己向往在自由自在中有所作为（这种想法是钱钟书先生特有的），也表达了对宦海沉浮生活的拒绝。诗人所谓的“湖海飘姚有夙心”，就应该是执著于文化、艺术追求的隐曲表白，并且这也或许可以解释他选修了西洋文学的原因。在写法上，由于化用了一个文化史上的特殊现象（《北山移文》），使得诗歌所蕴含的情感显得比较明朗。这首诗可以看做是钱钟书先生早期思想情感的一个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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