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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德外》之七

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常被家里人打发出来买东西,诸如:油盐酱醋以及少量的米啊,棒子面啊。最熟悉的是万和顺小铺,一间有面积20多平米的临街屋里,弥漫着油盐酱醋混杂的气味。油乎乎的柜台隐没在光线昏暗的里侧,几只大水缸半掀着缸盖,缸里边盛着稀溜的黄酱、褐色的麻酱、深色的酱油、浅黄的米醋……缸盖上边的碗里扣着长柄铁勺、提子、漏斗……

柜台上放着老旧的算盘,裹着橡皮膏的圆珠笔,盘子崩了边儿的台秤,沾满杂物液体的抹布,买东西永远都排队。人们耐心地看着,柜台后面交替晃动着的售货员忙乎,通常是两位,带着人造革的围裙,非常职业的写本(副食本,凭本供应:芝麻酱、鸡蛋、碱或苏打等,食油凭票),打油,打醋,舀黄酱、芝麻酱,用一个里面装着灯泡的特制的箱子,逐个照鸡蛋,有坏的挑出来,一丝不苟的去称,收钱,找零。

这个柜台后面大概是三个人倒班售货,那个高个子老头给人总体的印象是长:秃顶四周留有花白的短发,两腮塌陷长脸,粗哑的嗓音,张嘴一说话露出的是长牙,老花镜总是滑落在鼻子上,用一对发黄的眼珠注视着你发问:“买什么?”我的心里就会发毛。另一位老头个子比较矮,秃头油光可鉴,给人的印象是尖,尖腮,尖声,卖东西也尖,绝不多给你丝毫(定量供应)。这个地区的老人们总说一句歇后语:“万和顺的伙计——尖子儿(吝啬)”。我想说的可能就是他。

还有一位是妇女,准确的说是个老年的妇女,圆圆的胖脸上一对眯缝的眼睛,个子不高,人很安静,总在柜台和大缸之间来回转悠。

我排队感到无聊时,会把目光移到一进门右首的柜台那边,那里明亮多了,玻璃柜台里陈列着各式糕点,酥皮、蜜供、萨其马、江米条等,诱惑你的眼球,你的嘴里的唾液,你的胃口,心里遐想它们都是什么滋味?一定很好吃。有朝一日挣了钱,一定每一样都买来品尝品尝——真有能力买了,却不想吃了。倒是时常买些孝敬母亲。

当然,买东西也有令人难过的经历。一天,母亲递给我5块钱10斤面票,让我到新宝源粮店买10斤白面,在一个小窗口排队,轮到我,交钱,接过找回的钱,攥在手里。然后走到盛面的柜台前,把面口袋套在柜台前固定的上圆下方的大铁漏斗上,称面的人就会用大簸箕从柜里舀面——特制的卖粮食一种工具,雪花铁的,开口处上翘,带提梁,呈长方形。称好后,倒在漏斗里,“咣、咣”磕两下,面就全部流进了口袋。一手攥住口袋嘴,放到肩上扛着面回家了。把找回的钱交给母亲,母亲一数,马上神情慌乱的说:“找的钱就是这些啊。”

我不解的回答“是啊。”

“少找了2块。走,赶紧和我一块到粮店去。”母亲拉着我,拿上刚买的白面,快步又去了新宝源。

“您给看看,少找钱了。孩子拿的是5块,10斤面是1块8毛5分,您应该找3块1毛5分。这儿只有1块1毛5,少找2块啊?”母亲说

窗口里收钱的还是那个女的,长着疤痢眼,听后立即满脸通红支吾着:

“没错。找的钱没错,是不是你们家孩子给丢了。”

“要说丢,应该都丢了。怎么会少2块呢?你看看,孩子把钱都攥出褶子来了。怎么会丢呢?刚从你们这儿直接回家,前后不到10分钟。”母亲的质问很有逻辑性。

疤痢眼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尽管费尽口舌,疤痢眼就是不认错。最终,少找的钱也没能要回来。2块钱——买10斤面还有富裕,对于算计着过日子的母亲太重要了。就这样没了?母亲能不着急吗?到底是因为我,还是因为疤痢眼的粗心,或者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我恨不得抽嘴巴,只是没想好是抽自己的,还是抽疤痢眼的?心中充满了怨恨。看到母亲难过的样子,我觉得自己真废物! 

我郁闷地出了家门,心不在焉地来到大院的大槐树下。看见几个孩子在玩夹包,我想加入进去。所谓夹包就是在地上画一条界线,两人各站一方,用双脚脚尖夹住包的一角,奋力甩出去,谁甩的远,远到对方夹不回界线,谁就输了。包的制作也很简单,用布缝个小口袋,长宽7、8公分左右,里面装上细沙子,然后再把口逆边缝起,包就变成了三角形。

等了会儿,海家小三坏了两次,他也不下去。我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见他耍赖就过去拿起包扔到了房上。小三一看哭着跑回家,他妈出来了,领着他到我家大门口喊道:

“瞧你们家诚子啊,欺负我们小三。”

“谁呀?我这就出去啊。”母亲正在做饭,心思可能还在无端损失的2块钱上,就应了一声,没马上出来。

海家媳妇一看我母亲没出来,就伸手给了我一个嘴巴,虽说不疼,可我一愣,没想到她会打我,就干嚎了一声,虚张声势哭起来表示我的不满。

母亲这时也正好出来了说“怎么了?他嫂子。”“怎么了?这回你出来了?听见你们家孩子哭了是不是,他欺负我们家小三,玩的好好的,他把包给扔房上去。你没工夫,我替你管教他了。” “我是那护犊子的人吗?他嫂子。”母亲说“我那正做饭呢占着两只手,不就是小孩子斗气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替我管教,我谢了,我自己的孩子我能管。”说着伸手又扇了我一个嘴巴,一是气头上,再是向海家媳妇表示示威,下手很重,我的左脸立刻肿了起来。也新鲜,很疼,我反而没哭,认为母亲打我理所当然吧。海家媳妇一看,拉起小三就走了。

母亲仔细一看我的半个肿脸,吓坏了。让奶奶看见了可不得了,我可是奶奶的掌上明珠啊。母亲觉得事情复杂了,立刻决定带我先暂时躲避一下,待我的脸消肿了再回家。

母亲先是带我到万和顺买了点糖果,又带上我到冰窖口父亲的朋友李贵家躲了一天。李贵的媳妇用凉毛巾给我敷脸,一边嘱咐我,要听话,别淘气。和母亲草草在他家吃过中饭,挨到了太阳下山才敢领我回家。

我丝毫不怨恨母亲,反而觉得我惹了那么多事挨母亲的打应该,即使脸肿了也没什么。况且母亲还给我买吃的,那样哄我。事实上可不这么简单 ,奶奶知道了。不知谁通风报信了!从我们一进门,奶奶关注的看了我一眼后,就始终阴沉着脸,不说话。

父亲刚进门,刚叫了句“妈。”奶奶就开始发难了。

“啊,有这么管孩子的吗?人家打我都不答应,自个还打,下狠手,脸都打肿了。这都一天了,这边这脸还肿着呢。你管不管啊?”

奶奶的唠叨,让刚到家气还没喘匀的父亲恼怒了。似乎那天有“里巴里斯”,所有人都有无名火。父亲和母亲吵了起来,自我懂事以来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我吓坏了,所有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而我那时只会畏缩的躲在奶奶身边,睁着两只惊恐的眼睛看着,怎么就不能出来喊一声:都是我的错呢。如果我能这样做,我想大人会冷静下来,接下来的事儿就不会发生了。

不知怎么了,一向待人温和的父亲推了母亲一把。母亲摔了个屁墩,摔坏了尾骨,挣扎了几下,也站不起来了。奶奶一看惊呆了。马上喊道:

“怎么了?老姑娘。我的主哎,这是怎么话说的呦,不行赶紧上医院看看吧。”

父亲也傻了眼,晚饭也没顾上吃,赶忙扶起我母亲,推上自行车驮着,又看中医正骨去。

奶奶后悔不迭的念叨着:“属敏啊,属敏。”(霉运)

这倒霉的一天啊!真跟中了邪似的。我盼望着我赶紧入睡,我希望它快快过去。

我是依偎在奶奶的怀里沉沉睡去的,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从此以后无论我有什么过错,母亲再也没碰过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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