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虫王：九三年九月的一天中午，天气闷热的让人透不过起来。午饭后家人们都在休息，我平时就没有午睡的习惯，加之又是在虫季，自然是他们睡他们的，我独自整理着心爱的蛐蛐。一共入盆20几条，没用多长时间就整理的井井有条了。房间里很静，外面也没人走动，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的鸣唱着。我愣愣得看着整理好的蛐蛐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躁动，真的不知道再干点什么。为了不打扰家人休息，我出了门在树荫下漫无目的的溜达，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车站，看到公交车的时候忽然有了想法：再到一宫市场看看。想着想着就上了车，车上的人不多，我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望着熟悉的街景在眼前晃过，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了一个词形容当时的我“百无聊赖”是太合适不过了。

  一宫市场和我的情形差不多——颓废。寥寥无几的蛐蛐摊上，摊主们都无精打采。有几个凑在一起聊着闲天，有的甚至干脆躺在躺椅上睡了起来。卖蛐蛐的有四五个，而买蛐蛐的就我一人，在旁边有两伙人在那里撅着屁股排虫呢。我来到一个中年人的摊前蹲了下来，随手翻弄着地上的罐子。摊主好像是没发现我的到来，继续在躺椅上眯缝着眼睛。“怎么卖”？我问。“一条五块，十块钱三条”摊主连眼皮也没抬漫不经心地回答着。我翻了几个，感觉蛐蛐整体还可以就认真的看了起来。（那时候的蛐蛐大部分是一块两块的，五块钱一条的就是不错的了）我无意中发现在摊主的脚边还有两个小罐，就顺手拿了过来。在我拿的过程中碰了摊主的脚，他睁开眼看到我拿的那两个小罐说了声“这两条不卖”我先是一愣，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摊主已经把那两个小罐拿了回去，可以说是抢了回去。我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不卖”“给朋友留的”他回答道，我说“就是你给朋友的让我看看不行么”“你还是看别的吧”他说完继续眯起了眼。我陆续挑了几条：有一条整皮一色的紫蛐蛐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是好奇心驱使我偏要看看那两条他不让看的蛐蛐。一边和摊主划着价，一边装着漫不经心的拿起了那两个小罐中的一个，他也没太在意，我慢慢的打开盖子，一条小虫趴在罐子边上，不是平趴着，而是四十五度斜着趴着，我抖了一下罐子，把小虫抖到罐中间，小虫慢慢的收回了本来伸直的双腿，双须快速的扫视了一周，见没有情况，就又迅速地回到罐边，继续45度趴着，当小虫到中间的时候我看清了“这是一条淡色的蛐蛐，大四方头，白斗线，麻路布满，须粗腿壮，应该是条好蛐蛐，就是太小了”。这是我的第一眼印象。我没说话，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把小罐放了回去。继续和摊主砍价。当我看到小蛐蛐的那一眼的时候我就动了点心计，本来我拿了六条，20块钱的。看见小虫以后我悄悄地放回去一条，这样我就剩五条了，给他15块钱他不干，偏要16块（那时一块钱还当钱呢）我俩就在那争执。见火候绷得差不多了，我说“这样：把小罐的一条也算上给你20总行了吧”他犹豫着“那是给朋友留的”“这么点的小蛐蛐还给朋友留你也太小气了吧”我说。“别看蛐蛐小，它的料子可不低”他分辨着，但我明显看得出他为那5块钱在犹豫，我就马上掏出二十块钱递给他，拿着六条蛐蛐转身就走，他唉，唉了两声，也没起身。就这样虫王跟着我回家了。

回到家，洗澡，下大罐子，给蛐蛐称重。等等一系列必要的程序进行完毕。又仔细看看比较满意的那条紫蛐蛐：蛐蛐不大，空皮五厘九。一张深紫的整皮，三尖头，大红斗线细直隐沉。复眼突出，一副凶相，六足长大，蛐蛐神态灵逸，精神矍铄。唯一的缺陷是配了一副黄板钳。这也可能是它在上午的市场上没被别人挑走的原因吧。（天津人挑蛐蛐眼都贼着呐）心中甚是喜欢。再看那条小蛐蛐：（我不知道怎么给小蛐蛐起名字，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给小蛐蛐命名）虫重五厘一，四方大头高抛，白斗线粗浮，顶端开花，麻路细密。我用几个‘非常’来形容它：大腿非常壮硕，肚腹非常的白皙，翅衣非常的干结，配了一副非常特殊的白牙。白牙宽厚无黑尖，（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条没有黑尖的白牙）动态怪异，开盖时，总是斜着趴在罐边，大腿伸的笔直，紧贴罐角。轻轻晃动罐子，它会来到中间，用须扫视一周然后再回去。为了和盆角贴的更紧还不时的错动身体，像是恨不得粘在盆角一样。甚是怪异。在接下来养虫的过程中我细细的观察此虫：此虫少动不叫。无论是平时还是打草，就没听过它放叫。从来没看到过它吃食，但等你再次观察的时候食物已经被它吃的干干净净了。虫重也一直保持在五厘七八的样子。真是一条怪蛐蛐，它越怪我就对他的期望越高。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斗虫的时节，虫友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在这我先介绍一下我的玩虫伙伴：一共九人，全是同事。其中以老佟年龄最大46岁，我最小32岁，一起玩蛐蛐3年，我们规定：每人每次出四条蛐蛐，输一条蛐蛐交两块钱，赢的不交。把钱交给我来保管，凑够一桌酒钱就去搓一顿。（那时候一桌百十来块钱的菜就不错了）。大家为了面子也都是细心挑选，精心饲养。尤其以老佟和强子的实力比较强，他俩也爱较劲，到一块就相互扒刺（ci轻声，天津土语，意思是相互贬低）老佟玩虫时间长，经验老道，人老实厚道。以前下场子经常被那些输打赢要的狗烂们欺负。强子三十七八岁，那张嘴实在是太能说了，和别人斗嘴就没输过，他嘴里的老佟就好比张飞嘴里的豆芽---那是小菜一碟，老佟的一语话还没说完，他的十句已经等在那了。圈里的其他人都知道他的嘴厉害都很少去招惹他。我们的斗虫环境那是没的说---老佟家的小后院。老佟家在城郊结合部，三间平房把院子隔成两个，前院小点，平时就放个几辆自行车。后院比较大，齐房高的地方搭了个像天蓬一样的葡萄架，上面已是果实累累了，架下中间的位置，是用砖砌的一个小方台，上面抹着水泥，那就是我们的战场。在葡萄根部的地方还埋着两口大缸，里面养着老童喜爱的金鱼，墙角还种着一棵很大的石榴树，上面的石榴也是绽开着笑脸，那真是：“舒适斗虫府第，恬静和睦人家”现在这样的环境恐怕找也找不到了。

战斗正式打响之前，我还在排兵布阵方面动了一番脑筋，通过几年的玩虫，大家都会把淡色面的蛐蛐往前面排，深色面的排后面，所以那条紫虫就被我安排到后面了。我的蛐蛐都是生口直接斗，不像强子好面子都是在家里排好了再拿过来。那天我的小蛐蛐刚好配上了强子的一条小黄麻头，强子的蛐蛐难斗，这是我们公认的，我的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我小心的把蛐蛐下到斗盆（那时不用现在的纸底斗栅，中间也没隔板）小蛐蛐还像是在养盆里那样，用须扫了扫，便到盆角趴了下来，强子的黄麻头下到斗盆寻盆的时候，两次从小蛐蛐身上爬过去，它也是一动未动，强子的嘴就来劲了：“我说杨子，你介似嘛蛐蛐，怎么跟傻子赛的。”我翻了他一眼说“少废话，把你蛐蛐打叫了”强子还真听话，使劲地刷着黄麻头。黄麻头也绝非善类，经芡一挑饿虎扑食一般，鸣叫着去追芡子。听到黄麻头的鸣叫声，小蛐蛐慢慢的收起伸的笔直的双腿，不紧不慢的用双须向四周扫了扫，当双须搭到到黄麻头的时候，黄麻头像是触电一样，就是一愣，又马上像是为自己壮胆似的，急急的鸣叫，小蛐蛐向前黄麻头就向后退，当两条蛐蛐似挨非挨时候，黄麻头别头就窜，而且见草别头。刚才还嘴巴巴的强子见此情形像是断了电似的，一个劲的摇头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可能啊。再接一个怎们样？”（我们规定：多接一条交钱翻倍）望着强子那不服的神态，再看看已经又趴回盆角的小蛐蛐。我答应着：“那就倒吧”只见强子翻了一会，倒下去了一条青翅子。我一看连忙说：“你介不似打嚓么（天津话）大的太多了。”说着我就要拿罩子提蛐蛐，哪知已经晚了，两条蛐蛐已经搭上了牙，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喀的一声，翅子已经落到了水泥台上，一只牙也翘上了天。“好嘴，好蛐蛐，”大家高声称赞。小蛐蛐只发一嘴就连胜两场，这让我喜出望外，而且那条翅子有6厘半呐。再看小蛐蛐像是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又回到罐角45度继续趴着。圈里出了条明星小蛐蛐，这让其他老几位那叫一个羡慕。到了国庆节的时候已经赢了8场了，第二和第三场都是连打三条。除了和老佟的一条白牙青打了两嘴以外，其他都是没见发嘴就赢，而且输的蛐蛐从此就不张嘴了。光是小蛐蛐就已经凑够二十多块钱了，酒钱差不多了，喝吧。在酒桌上输给小蛐蛐的那几位愤愤不平，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什么斗食没配好啊，什么三尾没下好啊等等为自己争辩。可同时又那样的无奈的发出感叹：“杨子：你的命太好了，出了条这么硬的蛐蛐”。

喝了这顿酒就预示着早秋的战斗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更加激烈的中秋争霸了。过了几天，我发现小蛐蛐在行为上发上了改变。它不再趴在罐角，而是来到罐子中间，六足把身体架起来。任你开盖搬弄，它依然我行我素，而且开始要三尾了，再看它：头分两色，黑白分明。项起疙瘩，翅生密砂。站在罐子中间，一幅凛凛神态。我每天小心的服侍着，调食调水配三尾，生怕慢待了我的将军。周三的时候我们又来到老佟家，一进门，我就发现院子里多了几辆自行车。哦，老佟家有客人，我心里想着就开门进了屋子，果不其然只见老佟正陪着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在聊着天。老者年纪大概有七十多岁，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谈笑风生，年轻人有二十多岁，在一旁应和着。“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曲先生，这位是小李”。我们礼节性的寒暄着，我对老佟的介绍感到好笑，那时候很少有人称先生，人们一般都以师傅相称。我同时能感觉到老佟对老者的尊敬。“小杨啊，听佟师傅说你有条好蛐蛐，能让我们开开眼么”曲先生和颜悦色面带笑容和我说“没什么，您就看呗”说着我从包里拿出来小蛐蛐递了过去。曲先生（以后我也就这么称呼了，虽然有点不习惯）先是从口袋里取出老花镜带上，然后慢慢的打开罐子，看了一会，觉得看不清一样，走到院子里聚精会神的观察。望着老先生那认真的神态，我们不禁神情也紧张了起来。就连平时嘴就不闲着的强子这会儿也是俩眼盯着着老先生，一声不吭。大约过了五六分钟老先生回到屋里。“这是条嘛蛐蛐”老佟小声的问。“哦”曲先生像是没听见老佟的提问一边慢慢的盖上盖子一边问我：“卖蛐蛐的没说是哪的蛐蛐么”“好像是乐陵的”我回答着。“这条蛐蛐可不是乐陵的，它是咱天津本地的枣地儿蛐蛐，生在南郊，西郊，和静海结合部的枣树林里的福地蛐蛐，像这样皮色的福地儿可是不多见，它最大特点是“不占色”，青黄紫黑白红，哪种色它也不占，像是朝井里看水，有色么？肯定有，什么色？又是谁也说不清。我玩了几十年的蛐蛐，也只见过两条呢，那可是一等一的好蛐蛐啊”。曲先生像是在自语着。我们几个傻愣愣地听着，半天没人说话。“杨子，我这有条比你大点的蛐蛐，跟你的排一嘴你看行么”曲先生问我。刚才老先生的一番讲解已经镇惊了我，我诚惶诚恐的说“没问题，养蛐蛐不就是为了玩么”大家一听要排蛐蛐，就来了精神。哄哄着就来到后院。早有人准备好了斗缸。只见曲先生从包里拿出来个小配罐，配罐很精致，上面还刻着几个看不太清的人物，曲先生小心翼翼的把蛐蛐下到盆里。喔，大家同时发出一声惊叹。斗缸里像是有一块会移动的金块，黄澄澄，是那么耀眼。曲先生不紧不慢的芡动着金块，开牙了开牙了，大家又是一阵惊呼，只见金块慢慢的张开一双紫红色的大牙，“这牙够邪乎”不知谁说了声。我也把小蛐蛐放了下去，小蛐蛐刚一落地恰好四条须便搭在一起，没等芡草，金块便冲了过来，小蛐蛐好像是还没准备好，金块就到了近前，啪的一声金块把小蛐蛐甩了出去，我的心里就是一惊，小蛐蛐被甩的很高，再往下落的过程中挂到了盆边上，就是头向下那样挂着，金块在高胜鸣叫着，这时只见小蛐蛐朝金块跳了下去，没等金块反应过来，一嘴咬住金块的大腿，使劲一拧，金块的大腿被硬生生地掰了下来，金块那也是硬虫子，独腿不退，但可被小蛐蛐蹂躏惨了。三嘴狗掐鸡，金块终于落荒而逃。这场战斗时间不长但却惊心动魄。小蛐蛐第一次被打，第一次用了那么多回合才赢。曲先生慢慢的捞起了金块，不无惋惜地说“这是条乐陵黄。和小蛐蛐还是有等级的差别啊，要是配墨牙那就真是一对虫了”我望着老先生略带遗憾的神情，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几天老佟带着曲先生来到我家，进门寒暄了几句后，曲先生说“杨子，你的那条小福地我是十分喜欢，我有几个上海的老朋友每年在一起玩虫，今年他们又邀请我去上海，可惜我手里确实没有像样的好虫子，我想借你的小福地去上海玩玩，不知你肯割爱么，多少钱你说了算。”“嗨，只要您喜欢就拿去玩，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但我有个条件：甭管死活，您把蛐蛐给我拿回来，怎么样？”“放心吧”

一个月后的酒桌上，曲先生的徒弟小李，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白话着“小福地勇闯上海滩的故事”（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