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爷的意思很直观,寺庙里供奉的神像就是佛爷。被别人称作佛爷应该是恭维的话,清代的慈禧太后就被她手下的奴才称为“老佛爷”。但对于北京人,尤其是老北京人来说,佛爷二字却有着另外一层意思。
那是七几年,在外地的一个工厂,有个手脚不太干净的青工顺了老乡几根葱。一位对他有些看不惯的北京知青指着他说,你丫就是一个佛爷。旁边几个知青脸上浮出会意的微笑。您猜这个顺葱的青工怎么着,只见他双手合十,两眼一抹搭,嘴里连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哈哈,敢情他把称他为佛爷当作夸他了。
佛爷,在北京,除了指寺庙里的神像外,还是小偷的别称。北京人都知道。
我第一次接触佛爷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次大亏。
外地的一位亲戚寄来十元钱,托我家帮他买一条裤子,母亲就把到邮局取钱的活儿交给我了。
那天下午没课,我和同学从邮局取出钱正高高兴兴地往活动站走,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嗨,那两个孩子,站住。
我俩前后左右一看,胡同里能称为孩子的就我俩,于是站住了。
一会儿后面过来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其中一个矮些的指指我旁边一个大门,又指指另一个人说,他叫小弟,就住在这个大门里。刚才我们丢了一块钱,你们捡了没有?
听他一说,我的同学赶紧表白,说我没拣。
我也赶紧说,我也没拣。
真的吗,不对吧?你们身上有钱没有?
真的没捡,不信你看,我兜里就一毛钱。同学为了证明自己真没拣,还把兜里的一毛钱拿出来让他们俩看。
我一看同学这样,也急忙把刚取出来的十元钱拿出来说,我刚从邮局取了十元钱,是人家寄给我家买东西的,身上再没钱了。
我翻翻。说着,矮个的学生上前把我俩的衣兜大概翻了翻,然后回头对那个叫小弟的说,他俩兜里真没钱。然后又说,走吧,咱们回去再找找。
正当我俩以为没事了,把钱装好转身要走时,那个叫小弟的说话了。他说,你刚才翻的不仔细,我再翻一遍。
然后他又在我俩身上翻了一遍,但是比刚才矮个翻的还简单。翻完说,你们走吧,不是你们拣了。
我和同学如获大赦一般,什么都没多想,急急忙忙离开了他们。
快到活动站了,我顺手摸了摸口袋,心思却早放在活动站的书上了。
一摸之下,我的脑袋翁的一下懵了,心跳也急剧加快,兜里的十元钱不见了。
情急之下我以为是不留神丢在路上,于是急忙沿着来的路一边往回走一边踅摸,一直走到被那两个学生翻身的地方也没看见钱。
此时的我已经急糊涂了,说是不是落在邮局了,要不咱们回去问问。
同学比我清醒,他提醒我说,刚才那两个孩子翻咱们的时候,你还拿出来给他们看呢。
他的话让我想到了什么,赶紧敲那扇大红门。
在我俩不断敲击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头,问我俩干嘛敲门。
我说,我的钱丢了,想问问小弟看见没有?
老头说,谁叫小弟,干嘛的?
我说,一个学生,比我们大些,就在里面住。
老头大致问了问情况,然后说,这个院从来不住人,是机关单位,也没叫小弟的。估计你们被骗了,你俩还是去派出所吧。
告别了老头,我垂头丧气地走向派出所。同学还挺义气,一直陪着我。
去派出所的路上经过邮局,我当时就像一个落水的人,哪怕是根稻草也想伸手抓住,站在邮局门口想再进去看看。但是一想,的确自己把钱拿出来给人看来的,进去又有什么用。
到了派出所,接待我的警察听完我的叙述,对另一个警察说,又一个。
接着警察问我,他俩拿着什么东西?
我回忆说,那个叫小弟的背着一个书包,好像里面有个喝水的缸子。
警察对另一个警察又说,看,背的东西也一样。
记录完了,警察又把我家的地址问清楚了,就让我们回家了。
那时候的警察认真、负责,跟现在摔孩子的警察不一样。晚上,派出所的警察专门到我家一趟,把情况跟我妈说了一遍,嘱咐不要打孩子。说他们是碰见了两个专门诈骗小孩的小偷,这种事已经发生几次了。还说这两个小偷专门在邮局蹲点,看见小孩取钱就想方设法把钱偷走。
案虽然没破,但我也没挨打。五十年代,十元钱,比一个人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呢。
据说,文革前彭真市长视察工读学校,得知里面的学生不少都偷过东西时,对随行的人说,小偷,是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高度结合。
彭真同志不愧是领导人,总结的太精辟了。
通过我丢失的十元钱能看出,佛爷们的确动了脑子。他们设计的圈套对两个孩子来说,还真不容易识破。
我这个亏吃的真不小,但让我记住了教训,从此对他们有了戒备心。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被佛爷偷过。
上中学后一次召开全校大会,在会上教导主任宣布开除两个同学的学籍,因为他们偷了东西。大家听了感到很吃惊,这两个人在学校很低调,很本分,谁也不会把他俩跟佛爷联系在一起。
后来听老师介绍他俩的情况,原来他俩早就会偷钱包,技术还不赖,这次被发现是因为嘴馋造成的。
他俩在王府井下了一个钱包,有几十元钱。然后俩人进了东安市场,坐在东来顺的包间里点了不少菜,大吃二喝。
据说(又是据说)过去许多饭店的服务员跟警察有协定,看见可疑的人和事要报告派出所,用港台电影的话说就是充当线人。
给他俩上菜的服务员起了疑心,年纪轻轻的两个学生,点了七八个菜,从外表看不象有钱人家的孩子啊,于是报了警。
他俩的行踪就这样暴露了。
佛爷偷东西都要躲避别人的目光,隐蔽自己的行为,可是我见过一次赤裸裸的偷窃。
有一年我出差到郑州,凌晨下的火车。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温度很低,我出站后赶紧进了对面的食堂,想吃点东西暖和暖和身体。
车站食堂昼夜服务,因为是凌晨里面人很少。我站在墙上挂的菜谱前正在考虑吃什么时,从外面又进来一个人。这个人风尘仆仆显得有些落魄,身上的衣服很脏,进门就站在我旁边,也抬头看菜谱。
我很自然的从他身边退后一步,这是丢失十元钱后养成的习惯,一种下意识的防范。
这个人见我退了一步,扭头看我,正好我也看他,双目一对视立刻都闪开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的身份。
只见他往旁边迈了一步,站在另一个也在看菜谱的人旁边。然后把自己的外衣掀起一角,挡住另一只手。被挡住的那只手开始肆无忌惮的摸索那个人的衣兜。
我佯装看菜谱,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他。他一直抬着头,也在用余光观察四周。他应该知道,他的动作我都看见了。
估计被摸的人兜里没钱,他把手收回来,推门出去冒着雨走了。
这是一个外地佛爷,已经混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否则他不会明目张胆的摸人家的口袋。
佛爷不分男女,女佛爷比男佛爷更好下手,我的一个同学就着了女佛爷的道。
这次就不是据说了,是真事。
一天我一个同学闯进我家,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他满脸的懊丧,我问怎么了。
嗨,别提了,今天我把钱包丢了。
听他说丢了钱包,我有些吃惊。文革初期北京各个学校打流氓抓小偷,他可是主力。按说小偷的那些伎俩他都清楚,不应该啊。
在我再三追问下,他道出了真情。
这天上午他去隆福寺买东西,看见有卖外蒙进口的马皮皮鞋,他就围了上去。正挑选间,感到后背热乎乎,似乎还有两团东西在不断摩擦。同学回头一看,见一个女的贴在他后面,伸出一只手让售货员给她拿双皮鞋,见他回头还嫣然一笑。
再一体会,背上热乎乎的两团东西原来是她的随身物品。
同学说,那个女的模样挺漂亮,很白。尤其那个鼻子,长得特别端正,相书上说叫悬胆鼻。
我说,你端详的真仔细。
是啊,坏就坏在仔细上,同学接着说。我看女人先看鼻子,遇见鼻子长得好的人我就有些把持不住,开始想入非非。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女的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该我付款时,一摸钱包,不知什么时候钱包也走了。
哈哈哈哈,望着喜欢女人鼻子的同学,我有些幸灾乐祸。
假如是您遇到这种女人,您能把持住吗?
苏联教育家马卡连柯写的《教育的诗篇》,是描写对不良少年进行教育和改造的文艺作品,主要写如何信任他们,唤起他们的自尊心。
英国作家狄更斯著的《雾都孤儿》,以更大篇幅描写伦敦下层社会中盗贼和小偷的生活。真实是真实,只是觉得过于罪恶,过于堕落。
中国也出版过几本关于佛爷的文艺小说,女作家袁静写的《小黑马的故事》也属于教育性质,书中对偷盗的描述不多。
对佛爷的偷盗行为和思想改造有较深描写的是《虾球传》,文革前曾是禁书。那时候能借到这本书看,要费相当功夫。
王山先生的《天》字系列有可看性,书中对佛爷、流氓、顽主的描写入木三分。文艺作品要想写得生动,必须要有生活,王山先生应该对那个年代的这几种人不陌生。虽说有些艺术化,但也不失真实性。
小军著的《邪》字系列,能看个热闹,只是觉得写得有点太玄,似乎超出了佛爷的范畴。
佛爷这一行古今中外都有,《二刻拍案惊奇》里面就有对明朝小偷的描述,似乎都是侠盗义偷。作为消遣,写的也挺有意思。
佛爷不是好人,他们的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比起现在的持枪抢劫和杀人越货,我宁愿被那些佛爷骚扰。
哈哈,一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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