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的故事--白云观烧老道

现在电视、电影都爱用旧片子重拍新片；我也追一回时尚，把旧闻当新故事说说。六十多年前，1946年刚入冬，白云观出了个叫人心惊胆战的大事：庙里两位头头，一把手、二把手，被庙里的道众捆起来活活地烧死了。北平各报都在头版登了这条消息。随后，北平市地方法院审理此案；法院在西交民巷。每次开庭，白云观的道士都全体到庭，排着大队步行，那些日子虽不是天天，也是常常，广安门大街上过老道队伍。引得沿街市民夹道观看，笔者当时十岁每次也都以注目礼迎送他们。人们看到他们队伍一进城门，就喊“过老道喽！”号召街坊四邻快出来看。蓝色道袍，黑色道冠。面无表情，默默前行。是不是有警察押着，就不记得了。

当时流传的说法，俩人不正经，外头靠着女人（情人）；克扣道众；飞扬跋扈，违犯教规，激起众怒。引发这场惨剧。实际是各种矛盾交叉，积累日久，积怨日深。道众联名多次控告，没能告倒。在“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的旧社会，没钱的讨不到公平。有钱，花不进去，或花的不是地方，也讨不到公平。钱，就是公平；就是理！穷人，没门路的人，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反动当局不给说法，他们就以极端方式给了当局一个说法。

被杀的方丈叫安士霖，副手（监院）叫白全一。谋划这事的核心人物是仨人：许信鹤、马至善、杜信龄。后来被“北平市地方法院”判处无期徒刑。涉案三十多人，有十五人被判有期徒刑；十六人取保释放；一人在逃。

安、白二人被害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二人飞扬跋扈、以势压人。自以为有靠山，别人奈何不得。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日积月累，引来杀身之祸。早在日伪时期，汉奸当局下令成立“华北道教总会”，定地安门火神庙老道田子久为副会长，安世霖不服。在狗咬狗当中，安虽然没当上副会长，可花钱使坏，治了田一把，占了上风。小人得志，从此安丗霖不可一世的狂妄起来。人们看不下去，骂声四起；倾向田子久的人又不断给安世霖造负面舆论，甚至说他没资格当方丈；靠老方丈遗嘱，不合祖制的。安丗霖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观内道士忍辱受苦，怨气冲天。搜集安丗霖罪状，写控告材料，在1940到1941年间，多次联名告到了伪北平市地方法院；说他偷东西、侵占庙里财产、欺负庙里老道。法院却判联名者败诉，他们不服，一再上诉。法院压不住，判了安丗霖徒刑；安丗霖到最高法院上诉，花钱行贿，买通关节，被赦免了。白云观道士气愤难平，1942年一伙人把安丗霖拉出方丈室痛打一顿，剪去头发。他死不放权，反把打他的人撵出了白云观；这些人虽然多次上法院控告，但毫无结果。1945年日本投降后，国民党追究沦陷期间的汉奸，可日伪扶持的华北道教总会掌权人是田子久，是安的对立面。该追究的是田。田子久1944年就死了，还追究什麽？道士们告安丗霖是汉奸，日为时期安巴结上大汉奸江朝宗，才斗赢田子久，说他是汉奸，也有来由。还是钱能通神，法院不给立案。安丗霖和道士们的矛盾越来越严重。到1946年安丗霖和新任监院白全一，感到情况不妙。认为庙里风水不好，找来风水先生勘测，说是加盖一厕所，再新开一座门，就能万事大吉。安、白二人决定动工改建。道士们疑窦丛生，以为安、白二人合谋搞鬼，倘不先发制人，恐有不测；此事成了引发惨案的导火索。

西便门内路东有座关帝庙，是白云观的下院（位于现在西便门东里）。这里的道士许信鹤，有几分侠气，好抱打不平；对安、白二人蛮横霸道，欺压道友的作风恨恨不平。常常和马至善、杜信龄等在关帝庙内商量解决安、白二人的问题。认为二人有钱有势有靠山，打官司赢不了，讨不到公平合理的结果。只能用整顿清规的办法，自行了结；按“太上家法”处置安、白。商量好了以后，就待机行事了。不久，来了机会：一个军官的姨太太死了，请三棚经放焰口，和尚、老道、喇嘛一块儿念经，超度亡灵。安、白二人要前去应酬，很晚才能回来。正好下手。当日许信鹤、马至善、杜信龄三人召集道士多人在关帝庙聚齐儿，安排当晚的行动。马至善、田恒义、陈志中三人先回白云观，做内应。许信鹤等五人带煤油等物，天黑后进庙，马至善按约定时间开庙门打接应。午夜安、白回来，分别回卧室就寝。约莫二人脱衣躺下后，许信鹤、陈志中闯进安丗霖方丈室，安惊恐坐起：“要干什麽？”许、陈宣布：“你违反清规。今天按家法处置你！”不容分说，绳子就套住安的脖子，拖出屋外。门外聚集多人上前连拉带拽，到院中安已昏迷过去。同一时间，马至善与李至慧闯进白全一住房，白素有武功，可猝不及防，未及施展，脖子就被套牢，猛然一扯，断了呼吸。

按照决定由田恒义点火，院里堆了柴垛，把二人扔上去，身上浇满煤油。火种投到浇满油的人肉上，轰然火起！白已死去。安则突然坐起，翻滚呼救。很快肚皮烧穿，内脏流出，火势熊熊，人则气绝身亡。其状惨烈。

许信鹤等领头人物，打香版召集全观道士；宣布：为整饬教规，按太上家法把安、白火化。列出二人八大罪状。并让道士们签名、按指纹，表示一致同意如此处置。当时签名的36人。

向南京政府、法院等机关发了说明情况的呈文。许信鹤带领三十多人到警察局自首。

消息传开，成了各报的头条新闻，一时举国轰动。警方查封了白云观。北平市政府要求整顿道教的混乱状态。在和平门内吕祖阁成立“道教整理委员会”负责人是孟广慧（鼓楼广福观住持、书法家。至今他写的正兴德匾还挂着）。1946年12月中旬，北平市地方法院结案，被告三十多人，十八人被判。其余取保释放。

又在吕祖阁成立“白云观保管委员会”，道教居士、书法家潘龄皋任委员长，孟广慧任副职。警察局启封，委员会进驻接管。半年以后，白云观有了新主持，委员会完成任务，解散。

解放后，人民法院对被判刑的道士进行甄别，改判释放。杜信龄，核心人物之一。释放后不宜回白云观，就到下院关帝庙了。他通晓医道，擅长针灸。关帝庙，历来就施医捨药；在广安门、西便门周边，早有名气。人们称关帝庙为“老道馆儿”，几乎无人不知。穷苦人家都跑“老道馆儿”瞧病，不花钱。我小时就曾去过，记忆中是个幽静所在。庙不大，四合院的格局；木结构两层老式小楼，木雕楼栏杆，说不上精致，也挺雅气。大门坐西朝东，门外一大片空地，临内城护城河拐角，河水从北来，流经门前然后向东流去。岸边是排成行的大柳树，都一米粗细。柳条儿垂到水面。一抬头，枝桠疏稀的地方是内城西南角楼的身影（不是现在新修的这个，地方不对，样子也不对）。河上还有铁路桥（东西走向），是前门东站（货站）修过来，走庙南边，穿西便门大街，外城西墙掏了豁子，通过去。这铁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才拆除。这庙，绿树罩着，青草野花围着；门前潺潺流水，鸟鸣蝉噪，去尘绝俗。除却记忆，今日京城无处可寻了。

“老道馆儿”看病也挂号，等于现在排队发号；分个先后，不要钱。当年确实造福一方。

虽然没挂写了送温暖、献爱心的横幅。杜信龄安顿下来，济世怀仁的为百姓义务治病，深受赞许。1960年不允许私人行医，“老道馆儿”并入广内居民医院，他当了内科大夫。文革中当然免不了劫难。1967年“老道馆儿”被拆，没了栖身处。他命大，挺着、坚持住、熬。挺过来了。等到了落实政策，从医院办了退休。还分到宣武门西大街二十号楼两套房。1982年在自己的寓所安详的羽化。杜是1907年生人，原籍山西文水，1937年来京。经历有些奇特，本质是善良的，有个善终的结局，很完满。

烧老道事件，过去六十年了。今天当然不会有这种事了。也发人深省，我想向社会的管理者进言，切莫眼光只穿方形孔，应该有所担当。伸张正义，秉持公道。听取弱势群体诉求。化解矛盾，构建和谐。倘掩盖推脱，终酿后患。有负百姓付托，有失自身职责。压顶庐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