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安门的茶叶铺:同福厚
喝茶是老北京人的普遍嗜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排最后;生活里,茶占最先。“早茶、晚酒、饭后烟”嘛!先前从达官贵人到市井小民都喝茶,普及率高于烟酒;区别仅在名茶和“茶叶末儿”;北京人给茶叶末子起个雅号:“花三角”;最低也得叫“高末儿”。东西越次,称呼越讲究。平房时代,起床第一件事坐壶烧水,沏上茶焖着,洗脸刷牙完毕,坐在桌旁,从壶里先倒出一杯,打开壶盖,高举茶杯把茶倒回,叫砸一砸,稍停;才能喝。
北京人只认花茶,汤色重、有花香、杀口(发涩),认为好。不少人好喝茶,并不较真儿。
解放前,从广安门门脸儿往东到菜市口,至少有五家茶叶店,都在路北;西头靠北马道口是广聚隆、往东不远是协力,过了北线阁是同福厚,快到菜市口是正兴德和洪裕茂。都是三间门面的大买卖,都写“茶庄”(批发兼零售)。人们口头上一律叫“茶叶铺”。商店的店员叫“买卖人儿”,在这一带是受尊敬的;穿戴整齐利落,懂礼数,会说道;比“手艺人”、“卖力气的”,“引车卖浆者流”。要高看一眼。说谁家的孩子学买卖了(商店学徒),如考上高校一般,算有了出息。
我家和同福厚是对门,父亲常年失业,每天都到茶叶店聊天。掌柜的叫朱济川,京郊昌平人。写一手好字,练过中国功夫,文武双全。店堂北墙正中挂着张裕钊写的对联: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上面还挂一成亲王写的横幅,记不得内容了。东西两面墙上,
还有个娱乐项目:“抽签儿”。不是求签问卜,是抽签玩赌。一是卖糖葫芦的;胳臂上挎个带提梁的木制椭圆形托盘,摆放一二十串糖葫芦,做的很精致:山楂横一刀,掰开如张开的大口,去籽,填豆沙,抹一層山药泥,贴瓜子仁、青红丝组成的图案,罩上水晶般的冰糖液,三到五个穿一串。边走边吆喝:“冰糖——葫芦!”价钱很高,他不是真卖,是幌子。上衣盖着的腰里掖一竹筒,一头绷着马尾罗底,筒里装竹签;竹签上刻和骨牌相同的点,签子数也和骨牌同。筒子底有弹性,用手捻动着向上提,签子跳动象孩子在蹦蹦床上;在签子跳动中抽两根,和牌九同,两张一副;点儿大小定输赢。赢,白吃;输,掏钱。都是在店里,栏柜外面;几个人围着看。孩子们等结果:赢了吃,输了也吃。输了,卖的赚了,送糖葫芦,显着仁义还拉住关系。另一是卖卤鸡的,挎一提盒,木制椭圆,分几層,有盖。实际只最上一层一只鸡,幌子。这二位隔三差五被叫进店来,抽上三把两把;大家乐和一阵子。
我说的都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栏柜是所有店铺都有的,有的是直的,如当铺,药铺,顾客被拦在柜外。同福厚是L形的,从西墙起在店堂的三分之二处往北拐顶一道木隔扇,隔扇做工精细。有门通后面,隔扇外靠东墙是一套红木家具,条案、八仙桌、太师椅。门两旁窗下是红木春凳、小方几,案上、地下很恰如其分的放置三五盆花草;店堂大气典雅。附近熟人在顾客少时,冬日上板儿以后,会来这里坐坐。那时商店下班后,门窗都挂护窗板(木或铁)。上班取下;每天开始营业叫“下板儿”,结束叫“上板儿“。从隔扇门进去是个通道,西面木隔扇隔出一间屋,叫柜房(经理办公室),里面一水儿硬木家具,书桌、多宝格、书柜;陈设比店堂又考究多了。再进去是个小院,北房是库房和加工茶叶的;东房北头是砖砌的高灶,有温罐,二十四小时热水;火口旁是一大铜壶,加工茶叶筛出的茶梗,泡在里头,老是热的;员工和客人都喝它,倒少半杯,兑满白开水,色浓、杀口,还不乏茶香。大约一天换一次茶梗。客人喝,是伙计给端来,并不知就里。
记忆中对茶叶铺印象深的几件事:一是茉莉花,每隔一两天有人送来半开的花朵,直径
解放后,广安门大街红火了一阵子,新开店的,歇了业重新开张的,修理门脸(外装修)大干的;同福厚就大修门面,四根砖柱涂朱红漆,朱掌柜龙蛇走笔;题写了当时保护工商业的四句口号:发展生产、繁荣经济。公私兼顾、劳资两利。他想日伪时期、国民党时期的艰难日子熬过去了,此番可要一展宏图。确也兴旺一时。他用人少,又都是相处几十年,东伙(劳资)关系好,有的是至亲晚辈,三反五反没受到大触动;公私合营后,他和大儿子就到别的店上班了。同福厚作为茶叶公司的一个点儿,撤销了。原址改成“人民理发馆”一直到九十年代,两广大街扩建改造才拆除。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