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情巷理唤铜锣，瓜子虽小应酬多。
岳穆公心论武艺，洋画奇侠讲降和。
北京人都有这习惯，闲唠嗑嘴里没闲着。说着、吃着，手还比划着。烟酒不分家，瓜子更不讲客懃儿。见面了聊会儿，谁兜里手里搁着捧着瓜子花生，一准儿见面儿分一半。还带上一句“见面分一半，这就叫缘分！”一块堆儿抢着吃不分你我，那叫亲近；鞠着面儿白热乎，那就生分啦！所以那，卖瓜子一年四季都闲不住，总有打点不够的街情巷理。
原先，卖瓜子的小贩也讲究吆喝。“好磕的瓜子喂！”随着小铜锣“铛，铛！”声儿响起，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音符。许是年久了，走街串巷的吆喝定格了，许是在尘封的记忆中。
提篮叫卖，小本生意，近郊的买卖人儿居多。农闲了，壮实的老爷们、勤快的农妇们，挎着篮子进城。装着自家柴锅炒制的瓜子，随着还不熟练的嗓音儿，香味早已经传到胡同人家。此种买卖，品种单一，就卖葵花籽。也好，正是各家儿的首选。满满一提篮瓜子，不须几个时辰就见了底。遇着哪个茶馆或者大宅子，若是需要大宗生意，老爷们回答的脆生：“懃好吧，您那！”第二天，一大早儿，“一轮明月”驮负着整麻袋瓜子送达。一手交货，一手收钱，这叫生意上的“短平快”，两下里都行方便、乐呵。
邻家小女玲儿，瞅着有点功夫也卖些瓜子。事出有因：母亲整天里咳嗽，连血星子都吐出来了，那里还顾得上家？父亲在火车站“扛大个”，弟妹又小。玲儿懂事，从小持家，挣点儿碎钱给家里弄个补贴。一来二往，我们几个小顽童也常“照顾”玲儿的瓜子生意。本来玲儿卖瓜子用小碗当“置子”，我们就是不让。钱撂下，随意揣点瓜子就行。多少年后，与玲儿邂逅，这都是笑谈。“平日里馋了吧唧，到我这儿真规矩，装相儿吧？”哎！没办法，谁让咱从小就有爱心那？
小李叔，职业卖瓜子的。衣着讲究，一身短打扮；对襟白褂，下着灯笼裤，裤脚扎严；脚踏千层底，行走快盈，轻如飞。那挎篮：竹子或是木块箍紧，浅浅的各式瓜子花样一览无遗。一只胳膊挎着提篮，手上攥着小铜锣，另一只手灵活着拨弄着小木槌儿。清脆的锣声伴随吆喝声，悠闲而洒脱。
爱尝新鲜味道，小李叔倒成了我们胡同的“常客”。那篮子里有：原滋原味的葵花籽，个个饱满，香脆。咸味奶味的葵花籽，别具风味，醇厚。黑黑的西瓜籽，一磕两半，仁儿大。南瓜籽，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想马上进嘴喂了馋虫。
听大人们与李叔闲着唠嗑，渐渐知晓一些关于李叔的事儿。早年间，半生跌宕，小李叔壮志未酬。考取了算是一流的学堂，可是家里根本无法应付得了几百斤大米白面的学费。好端端的，一个专门琢磨咱自个历史的材料荒废了。李叔舍不得扔，怎么办？先找个营生再说，于是挎起了篮子。天擦黑儿，李叔早早收起卖瓜子的家伙什儿，寄存在亲戚家，赶紧到课堂旁听。后来李叔成了我们的授历史的先生，那是后话。
我就记得：李叔的瓜子篮子爱招孩子。大人起始不明事理，以为就是一个“香”字勾引未成年。其实，新鲜的不止这些，最“招”小孩儿的是小李叔篮子底儿的秘密。
“有什么新出的洋画儿？”我的小眼睛直勾勾盯着小李叔发问。只见他左右一踅摸，没生人儿。轻轻撩开铺在瓜子底下的蓝布，露出几张洋画儿样品。水浒系列、西游记系列、红楼梦系列、三国系列、隋唐演义系列----挺多的。“随便挑，想要别的，下回！”小李叔书生气且又狡黠的双眼眯成了一道缝儿。
天生好玩，“贪婪”这些古代英雄，稀罕早年间用油印的这些宝贝。积攒洋画儿，小伙伴聚齐儿神侃，就有了炫耀资本。老家儿给的零钱不多，隔三差五买几张，是我儿时的“乐子”。嗑瓜子是个形式，凑齐洋画儿种类是我们几个发小儿的共同兴致所在。
应了前屋后院，小李叔倒也礼尚往来。常来不说，买了他的洋画儿，他的各色瓜子也可着劲儿叫小家伙们尝。不好意思，除了买几张洋画儿，顺带着买点儿瓜子解馋。
不瞒您说，小时候攒的洋画儿多了去了。封神演义、七侠五义、孔孟故事、杨家将都是我的最爱。还有那些梁山好汉，那些桃园结义，那些西游传说，童年的故事几乎占了满满几个木箱子。
李叔这人还是讲情面。肚子里的玩意儿多，时不常的抖抖。听卖瓜子的点评《岳飞传》，传神的开讲岳元帅大战金兵；误了午睡也要刨根问底，穷究《七侠五义》的后事如何？您说，小李叔还卖瓜子吗？其实，正相反。您想，人家费劲劳神吐沫星子没少“喷”，听者长了见识、增了学问，不紧着买他的洋画还等什么？
小李叔讲古代名著，说伦理道德，顺便搭上自己的观点。一来二去，他的爱好没丢；常来常往，尽招半大孩子摸样的回头客；醉不在酒，进项儿可比死卖瓜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要是问，卖瓜子的又卖洋画儿，为什么左右踅摸？答案很简单：卖瓜子的小贩指着瓜子挣不了几个大子，只好偷偷摸摸卖点儿小孩的玩物。赶上逢年过节，谁家想置办纸牌热闹一下，小李叔没二话。公开的交易，那是不行的，别让巡街的碰着。
小李叔公道，传授了古代历史的兴衰更迭，您买了洋画儿，瓜子肯定多饶不少。要不，人家后来是“为人师表”的心灵工程师那！
（此文是我书籍：《老北京那些事儿》中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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