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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前区--舒 乙
 发现北京系列之八

       香山前区

                            舒 乙

“香山前区”这个名字是我取的,事实上并不存在这么一个地名。叫作:有其地而无其名。

我觉得,这个地方怪有意思。

首先是内容丰富,可看的地方多,而又不大为外人所知,挺可惜的,应该介绍出来。其次,我曾多次光顾这些地方,而且差不多都是利用节假日骑自行车去的,一去就是一天,甚至长时间地躺在那里的草地上,看天看树,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恬静和幽美,颇有点来到世外桃源的味道,可谓找到一处并不太远的京郊好去处。

所以要用这么一个名字,专门道出其妙来。

在明清时期,自然不用多说,北京香山一带建了好多庙,好多园林,好多墓,最有名的是静宜园、碧云寺、卧佛寺、植物园,吸引过不少名士。就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由文章和日记书信中也可发现,许多名士文人都到过北京香山,或在此养病,或来游玩,或来短住,或来学习,其中包括鲁迅、周作人、老舍、冰心、朱自清、丁玲、胡也频、沈从文、邓颖超等等等等。和这一带联系更多的当属熊希龄先生,这和他在此地创办著名的香山慈幼院密不可分。先说说他吧。

 

     熊希龄墓

提起熊希龄,他可是一位在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参加过戊戌变法,当过很短时期的国务院总理,辞官后办教育、办慈善,当过首任全国红十字会会长,在香山创办了香山慈幼院,实际囊括了由幼儿园、托儿所到小学、中学、幼稚师范、工徒学校、大学一整套教育机构,成系统,培养了数以千计的实用人才。抗战初起,他积劳成疾,病逝于香港,也葬在了那里。改革开放后,由其继室也是著名的社会活动家毛夫人作主,将其灵柩由香港迁回北京,葬于香山熊氏陵园之内。

这个小陵园值得一访。它的位置和香山慈幼院大有关系,是熊先生生前自己选好了的,园内葬有他的直系亲属。实际上陵园就在他创办的香山慈幼院范围之内,差不多就在他的办公室外面。如今,陵园几乎被围在香山公园北门外、碧云寺路旁的居民宅院当中,好在有栅栏围墙护着,已被确定为“文保”单位。到了这,凭吊一下这位传奇人物,了解一下他的业绩,特别他是对教育和慈善事业的贡献,对拓宽思路、继承先人的事业、走富强国民强之路,还是大有好处的。怎么说,这也是一段不可忘却的历史。

想当初,从1919年到1948年,整座皇家园林静宜园,即今日的香山公园,全归香山慈幼院独家使用。

香山公园里有一座非常有名的别墅,叫“双清别墅”。毛主席1949年曾在此住过。而且此房充当了当时解放战争的最高指挥所。有一张毛主席阅读报导南京解放消息的历史照片就拍摄于双清别墅院中的小亭下。双清别墅实则熊希龄先生所建,曾是他的住宅。

现在香山公园里靠近北门处仍有不少房屋是当年的香山慈幼院用房,改革开放后我曾在里面开过会,记得,当时是当作招待所用。

这些平房是应该挂牌保护的,因为它们都属于二十世纪的重要文化遗产。

 

    乾隆练兵碉堡

香山东侧有一座雄伟的团城演武厅,已被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与这座演武厅相匹配的有67座碉堡楼,曾经分佈在附近的田野里,随处可见。现在这些碉楼所剩无几,而且大多数缺破不堪,但是恰恰是这些残破的碉楼很有味道,沧桑感极强。游人偶然发现一座立刻有如获至宝之感,可以欣赏半天,甚至留连忘返。

十多年前,我在卧佛寺东面,在梁启啟墓东边,发现了两三座破的碉楼,可以一直走到碉楼跟前去撫摸它们。我记得,碉楼是用不规则的大石块砌的,楼高大约有十米高,呈方形,堡基已残缺得很厉害,缺了很大一角,变得头重脚轻,好像随时有倒塌的危险。

乾隆年间,进剿大小金川少数民族土司判乱时,遇到顽强抵抗,叛军在山口构筑了不少碉堡,以至清军久攻不下。乾隆皇帝遂下令在香山一带修筑同样结构的碉楼,组建一支精兵,专门操练攻打碉楼之术,遂得健锐云梯营二千人。乾隆皇帝自己常来观看演練情况。派至前方,终获大胜,成为“十全武功老人”非常自豪的事。

这些碉楼就是当年演練的对象,是有重大历史功绩的实物。

知道这些故事之后再来看这些碉楼便更有一番兴致,毕竟二百六十年了。

顺便说一句,在这些殘旧的碉楼前面可以拍出相当精彩的照片。有色彩的斑爛,有历史的沉重,有岁月的残缺,有变化的对比,还有,联想的空间,总之,潜力很大,难得难得。

我已多日没去看它们了,如今,它们安在吗?

我很担心。

      

      科学院植物园

香山前面有两个植物园,一老一少,差不多大小,名气各不一样。北边的,在卧佛寺前面的叫北京植物园,比较年轻,狭长,以碧桃盛名,里面还有一座设计别致的玻璃大暧室。南边的,中国科学院植物园,属于植物研究所,公开对外,已有近百年,游人数目却远不如前者。

植物园以人少为佳,科学院植物园恰恰有此长处。僻静,如今在北京已是难觅的。能和僻静挂上钩的,大概科学植物园还能算一个。

科学院植物园南半部有大片的天然草坪,可能是北京境内最老资格的草坪了。在现代化的城市草坪还未盛行的时候,科学院植物园是唯一的人工栽培的大面积草坪。

那草坪上也栽树,但密度不大,错落有致,更有天然味道。

“踏青”当然是以春夏和初秋为好,到了冬季只好去看温室。

约一二好友在草坪上躺一躺,把城市的喧闹抛之脑后,是最惬意的事了。

那怕躺一个小时,终身难忘。

 

     卧佛寺

卧佛寺有四处特别:一是可以住,叫卧佛寺别墅,在东侧:有二处洋式的花园可看,在大门外的左右,明显是法式的,不知是哪位设计家早年的作品,能摆在卧佛寺也是“一怪”;三是西边的园林很好,那本是皇帝的行宫,也是去樱桃沟的必经之路,那里的小亭子被老舍先生写进自己的小说《赵子曰》;四.那尊卧佛是元代的雕刻精品,是铜质的,重54吨,是全国最大的铜铸卧佛。

最好是晚上住在庙里别墅中,黄昏时在庙里散散步,听着檐角下的铁马在风中击打的声音,那才多少悟出“得大自在”的一点味道来。

 

    文学家艺术家的墓

香山前区是重要的现代文人墓区,这里有梁啟超墓、刘半农墓、刘天华墓、马连良墓、徐兰沅墓、王莹墓等。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他们的墓都不在公墓里,而是分散的,单独的,而且不易找到。

这些重要的文人墓有的已被确定为文物保护单位,受到保护,但级别都不高,多半是区级。这有待提高,升为市级或国家级,否则既不符合其身份,不利于保护,也不利于大众前去瞻仰凭吊。

特别要提到,这里的墓差不多都没有路标,寻找成了一件难事。

我在一篇关于在京文学家艺术家的墓的专文中详细记述过这些墓地,这里不再累述。只想强调,这些墓地都很值得注意,它们是香山前区的一大亮点,因为墓主中许多是重量级文化人物,对后世有着重大影响,甚至是世界级的文化巨人。

 

    祥子的“路”

众所周知《骆驼祥子》中的祥子是个虚构的人物,是小说中的主角,他的身世和故事全是杜撰的,但是,故事的地理背景却是真实的。祥子是人力车夫,他的许多事情都和路有关系,其中最有趣的一条路是在香山前区。

小说中祥子被大兵抓到了西山,不堪凌辱,牵了三匹骆驼趁着黑夜逃了出来,走到西山磨石口,他琢磨:往前不能走通向北平的直道大路,譬如一直向东经黄庄进阜成门,这样很容易再被抓回去,一定要顺着西山山根走,比较遮隐,不易暴露。写到这儿,老舍先生为祥子设计了一条特别的路线,他写了一串地名:磨石口——金顶山——礼王墳——八大处——四平台——杏石口——南辛庄——北辛庄——魏家村——南河滩——红山头——杰王府——静宜园——海甸——西直门,不光有地名,还有方位,还有地势。

真是这样吗?

我曾骑着自行车,由磨石口出发,去寻找这些地方。

结果,全对:地名对,顺序对,方位对,地势对。

年轻的老舍先生在西山卧佛寺养病时,自己曾走过这条路,熟悉了这里的村落,地势和道路;光看地图是不行的,一般的城市地图上没有地势的显示。所以,日后他能不止一次地把他熟悉的西山地名,如卧佛寺、大悲寺等写进自己的小说。

日本老舍爱好者知道了这条路的实际存在之后,非要组团来旅游,取了个名字:祥子之旅。

“祥子之旅”曾一连办了三四次,看得津津有味,说这可是现实主义的魅力啊。

不过,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乡村和道路都变了样,距离样子的路越来越远了。

 

    松堂

松堂在团城的对面,在公路的西侧,靠着香山,原来是焚香寺的一部分,松堂是一个敞厅,四壁无墙,柱和顶全是石头的,古朴别致。这是乾隆皇帝前来阅兵时用膳的地方。

敞厅中有石头龙椅宝座,宝座后有石屏风,上面刻有乾隆的诗和序,都是他的手书,内容是歌颂健锐云梯营的战功的,是一份极有价值的史料,石屏风的造型和刀工都极佳,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精彩的还有松堂四周的白皮松,几十棵,都有二百多年的树龄,长得很神气,也是一景。

可惜,这么个好地方,目前并不对外开放。还是应该专门划出来,供游人参观,毕竟是个有史有情有景的地方。

 

     红旗橡胶厂

香山公园正前方,对着停车场,在公园东墙外,原来有一座工厂,牌子上写着“红旗橡胶厂”,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这是一座盲人工厂。工厂中的盲人工人都住在附近的宿舍里,人数有三百多。来逛公园的游客常常看见工厂门前有成群的盲人出出进进。

这座工厂的建立本身是一个故事,和老舍先生有关。

五0年以后我家住在东城区廼兹府丰盛胡同十号。马路对面有一座废庙,里面住了不少盲人,以算命为生。我们管那座庙叫“瞎子庙”。常听见庙中有弹拉吹唱的声音。这是以算命为生的盲人在练习拉琴和吹笛。胡琴、笛子和小铜锣是他们的响器,走街串巷时使用,以便唤出居民雇他们进院中去算命。

解放初,有一次,一队盲人由一位明眼小姑娘牵着马杆带领走在廼兹府大街上,像是要回庙去,正好遇到老舍先生。他仃下脚步看他们。盲人的耳朶很灵,便也仃下。老舍先生便和他们搭话,问道:现在怎么样?回答说:好了,警察不再找我们麻烦了,也没人再欺负我们了。又问:生活怎么样?盲人闭口不答。老舍先生请他们说实话。盲人才说:解放了,人们觉悟高了,不再迷信了,没人找我们算命了,我们饿肚子了。

老舍先生去找彭真市长,说他发现了一个社会问题急需解决,涉及好几百人,请求市长关注。彭真市长说:请您出面去把他们组织起来,上午组织学习,学习历史唯物论和辩证法以及文艺基本知识,下午可以教他们演奏技巧,将来分配他们进文工团去当演奏员。

说办就办,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正式成立了盲艺人学习班,由老舍先生自己主持教务,他自己带头讲课,还把赵树理、罗常培等人也请来。几个月之后,训练结束,盲艺人们真的被分配到各个文工团去当演奏员。

不过,有一部分盲人怎么也分不出去,因为他们是“滥竽充数”者,演奏技巧不高,没有人要,被退了回来,又来找老舍先生请求帮助。他又去找市长,彭市长说:您去找民政局,让他们帮助办一个盲人工厂,盲人可以在工厂里做一些简单的重复性劳动,也可以养活自己。

香山红旗橡胶厂就这么办了起来。盲艺人学习班的班长,叫刚振华,还当了工厂的副厂长。

在办学习班时,有一位明眼姑娘被派去当辅导员,久而久之,和班长刚振华产生了感情,后来,结为夫妇。举行了筒朴而隆重的婚礼,老舍先生被请去当了证婚人。

“文革”过后,我曾去香山前区“一棵松52号”寻找过刚振华先生,他已退休。当他听明白了我来意之后,顿时由他深深凹陷的眼窩里湧出两行热泪,他喃喃地说:“老舍先生是大好人,他是我们的恩人啊……”

现在,红旗橡胶厂已不存在,它的原址已变成了一个什么山庄。不过,我想,这个故事将会在盲人的后代中代代相传下去。说出来,也是香山前区的一段光荣历史。

老舍先生本人晚年曾来到香山前区的门头村住了一个时期,他住在村里向村民详细了解这里的少数民族,特别是满族人的生活,预备写反映满族人生活变化的作品。他曾给郭沬若先生写信,寄去一首诗,描述自己心情和他在这里了解到的新鲜事。诗如下:

  致郭老

门头村里好为家,文艺源泉豈浪夸。

金玉红楼终是梦①,镰锄碧野遍开花。

东流巨浪今潮北②,霜降香山叶染霞。

瓜果齐歌丰产日,高天一弹吐光华。

      一九四六年十月二十五日

      于香山门头村

①:父老传言,曹雪芹在附近法海寺出家为僧。

②:村外长渠,引永定河水北来,灌溉效果甚大。

现在,门头村要把这首诗刻在石上,立在村头,引以为荣。

        

香山前区,有山,有园林,有古堡,有碑刻,有花有草,有伟人的墓地;时代变了,有的老东西消失了,又有新的出现,顶重要的是魂还在,留下许多故事。不管怎么说,是块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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