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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 我意念中的北平--草长鹰飞

        行近按:本文转自老北京网 文字北京 版主 草长鹰飞   作者是在下的朋友, 您不会想到本文作者写这篇文字时不到四十岁。 年纪轻轻的居然能把爷爷辈的老北京写得如此活灵活现,我只能说这是才华!       

         四更的梆柝锣声早就敲过,卖硬面饽饽老汉喑哑绵长的声音,还在胡同里飘着不肯轻易落地,卖夜壶的也以短暂阴沉的吆喝凑趣。或欢喜或劳累的人们沉沉睡去,站着的槐树、电线杆显着比白日高许多。街门紧闭,路灯孤单地傻戳在胡同口儿照着倏蹿而过的黑猫。

       打更的是两个人,前面的把梆子夹在腋下回身跟后面敲锣的借火儿,敲锣的把锣槌塞进提锣的手,探向怀里给同伙儿摸索。身边跑过一辆拉晚儿的人力车,车上四仰八叉坐着的醉鬼囫囵说着酒话不住踹着脚铃儿,铃声中夹杂车夫的几声咳嗽,空旷,打远儿。

       小街的这一头儿死了人,借着街面搭着白事棚,棚中的汽灯惨白。跑大棚的厨师傅喝得脸膛酡红,围裙裹了菜刀,摇晃着身子回家睡觉去,留下两个看堆儿的学徒照料锅灶。碎砖滑秸泥垒砌的临时灶上坐着两口大锅,一煮一蒸,煮锅里炖的是天亮要用的肘把儿,蒸锅笼屉里码着一碗一碗的米粉、酱豆腐肉。棚中有和尚诵经,经音断续法器声声。丧家六七人一身大孝跪坐灵前,长明灯摇曳,帮忙的亲友和知宾或坐或站,围聚两三团,人影纠结耍钱正酣。一个学徒踞坐灶前支着胳膊假寐,另一个打发前来翻吃食的宾客,顺脚踢走一只寻食的野狗。

       小街的另一头是个卤煮摊子,大锅咕嘟咕嘟开着,炸豆腐、火烧撞着锅边儿。离锅不远是个木案子,案子上瓶瓶罐罐,装着蒜汁、韭菜花、醋和辣椒油。电石灯吐着白火苗子,诸物的颜色比平时深且生动。卖卤煮的汉子正在招乎一个客人,刀尖儿从锅里挑出一截卤肠放到案板上切成寸段,侧脸吹着锅里冒着的水汽再捞火烧。客人从筷笼中选出两根儿筷子,嘴往案上放着的那一大碗卤煮上凑,另一个吃卤煮的人挪了挪屁股。这人还没坐下,哈腰先喝了口热的,取过醋瓶,倒了不少醋,筷子抄底攉弄几下,逮住碗边儿大快朵颐不见抬头。

       卤煮摊子一旁是个馄饨摊儿,小锅小灶小抽屉,白铁皮折叠锅盖,白木茬儿小桌。

       挨着馄饨摊儿不远,是个卖卤肉的,酱鸡、酱肉,煮花生,小瓷盘,玻璃罩子,蓝套袖托着一脸笑意。

       馄饨摊儿的外手支着一辆独轮儿车,车两旁木架子里摆满酒坛子,头发花白的老汉蹲在轱辘旁,就合馄饨锅沿儿漏出小火的光亮,不时拢起耳音对着半空哟喝两句:“喝二两尝尝~~~”

       捡粪的人身背大筐盯着路面低头走过轻吟小班。那门口不如三更时分热闹,算命、卖唱和卖烟卷的散了有一会子。两盏灯笼垂映木门两旁,砖雕上敷了一层艳红,灯笼下,墁砖地面上两个圆圈儿一闪一摇,跟墙角儿开着的玉簪比白。

       不远处车厂子的看门人打着哈欠给提前回厂的车夫开门。门轴缺油,吱嘎响,惹得院里的狗叫起来,看门人嘟嘟囔囔骂狗和车夫,车夫骂瘪了的车胎。

       另一辆车跑着滑过,车上坐着睡眼惺忪不甚精神的稳婆,一男人手搭车帮碎步跟着。车夫扭头看看车厂,与不走运的同行打几句哈哈,脚并没停下。

       背私酒的人爬城墙时候撕了裤子,顾忌身后两个油篓在灯影里想快些走,裆下小风儿飕着有点儿不大自在。

        大车店开了灯,喂饮骡子桶槽互碰,窸窣煞车绳木相磨,喝牲口入辕声,牲口喷鼻声,鞭杆击臀声,把式嗽痰声混响一处。

       隔棵大树斜对面街上冥衣铺的小伙计正卸门板,三开间露出一多半。有人往出架纸人纸马纸车纸轿纸箱及纸糊的动物花卉诸物,掌柜的披着衣服歪叼烟袋前后走着看,督促徒弟哪儿还要找补找补,天亮要给什么胡同谁家送去不能耽搁。

       杀猪的作坊在宰杀最后一头猪。恪守行规的杀猪匠口衔刀子没人说话。巨大的开水锅冒着热气,水里全是黑的白的猪毛,已经看不到本来的颜色。空气中荤骚腥气四布,脚下面血水横流。放完血,已经不再挣扎四肢挺直的猪被几个人抬扔到案子上,后腿儿处割开一个口子,通条捅捅,人从破口处往里吹气,直到整个儿猪身被吹成一个鼓鼓的圆球。锅里的开水舀出来往猪身上浇,都浇到了,快刀子嚓嚓刮着褪毛。褪好毛的猪单有人开膛破肚,下水掏出来淋洗待售,猪体肢解,头蹄另放。

       水屋子里的山东爷们业已开始绞水,吱吱呀呀的一桶一桶倾进水槽,另一头儿有人接着,满桶后,倒进水车中的大水箱里。

       庙里的和尚拉开山门,竹帚唰唰地扫着青石台阶。微光中,帚下一只丧了元气还未死去的蝉让大师父动了恻隐之心,停帚捡起,放在庙墙外正开着的木槿上。

       豆腐房的小伙子已经干了多半宿,盆里水泡的黄豆剩下不多。不知疲倦的小驴儿戴着护眼转圈儿推着石磨,黄豆混着水被小伙子一勺一勺倒进磨眼儿里,铁勺石磨相碰,发出的声响带着好听的水音儿。

       夹杂生豆子味儿的水汽飘满了豆腐房门前的空地儿。一个急着给母亲抓药的人慌忙走过,这味道,远不如药铺小窗户所开小门儿中散发的药香对他有吸引力。

       粥铺的第一锅粳米粥业已熬好,倒入刷净的大木桶里盖上一层白布。小伙计把头一天拣好的粳米再度翻拣一遍,加水淘洗,复熬一锅。另一旁的人也不闲着,劈柴生火,刷锅,搬油桶往锅里注油。面案上炸麻花的面醒好多时,单等着油热开炸。

       晓市上早已人影幢幢人头攒动。有提马灯的,有挑灯笼的,专业的人手一盏风灯。卖货人以打鼓的居多,不管是专收金银首饰、古玩玉器、名人字画打硬鼓儿的,还是啥货都收挑筐的,谁都盼着把手里的物件卖个好价钱。至于所售货物来路不正——那些以偷盗为生计的偷儿们,也巴望将货早早脱手,换几个嘴角儿流油的日子。估衣铺、古玩铺、挂货屋子、金银首饰楼前来抓货的是专业人士,他们几乎是一下子冒出来的。铺面上瞧着精美古朴的物件,很多都来自这里。还有憋宝捡漏财迷心窍的,还有好奇踅摸家用寻便宜货的,还有送礼舍不得花钱找俏的,林林总总,挤成了一条黑影的街,特像擦黑儿房檐下纽结飞翔的蚊子群。

       熬鹰的人先在二荤铺外特意给预备的饭桌上脚踩板凳过足了酒瘾,又跑夜茶馆喝了一气儿高末儿,想着就酒的煮花生里剥出了一个四粒儿的,有些得意。胳膊上架着的大鹰因黎明要来扎翅欲飞。架鹰的人屏住呼吸把鹰举向上风口侧眼看看,用食指和拇指捏紧“两开”和“蛤蟆”之间的扣结,挑了挑中指,确认“五尺子”【注1】还在中指上绕着,掏出鹰帽给鹰戴上。忽然觉着袜底儿咯得慌,单跳着脚儿磕了磕鞋,扔地下用脚找,穿上,高举胳膊斜着下腰提好。脸憋成了紫茄子,扭头长出口气,背着鹰,不能让酒气喷了这具有神性的祖宗。【注2】

       前店后场的粮店早早开了后门,送货的大车前半夜就到了。车老板儿正裹紧大衣倚着麻包打盹,一声吆喝,都喊起来,扎着两手帮店伙计掫肩卸车。

       没有街门的炒锅灶膛里又点起了火,小伙子一抱一抱往院里弄柴火,两个中年妇女用簸萁簸着瓜子花生大榛子,另一个半大小孩儿抖净麻袋上的土,一条一条铺展叠好。

       有卖报的小孩儿趿拉破鞋举着报纸鱼一般穿人缝儿快走,有送牛奶的默默无声溜边儿跛行。       街上的乱梆子敲过,梨园行喊早儿的人已经净口出门。司晨的鸡声此起彼伏叫成一张网。拉骆驼的铁铃铛“咣啷,咣啷~~”响得不慌不忙。耍钱的手气不错赢了不少,钱生底气,底气足势爱哼几句西皮流水。天上已经有鸽子起盘儿,鸽哨儿悠扬忽近忽远。

       麻雀跳上檐角叽喳呼朋,小狗钻出狗洞吠吠唤友。水面粼粼,静下来有白塔的影子,晨霭袅袅,散尽了现出天子高堂。

       城门外边涌进了很多挑子,卖菜的,卖花儿的,卖水果的、、、、、、从各个城门汇进来又快速融进绿树笼罩的胡同中。

       城里的人步履匆匆挤出城门,扛着大抄子捞鱼虫的,举着笼子遛鸟押口儿的,忙着雇牲口奔西山还愿的,夜间得了信儿庙会上相亲的、、、、、、钻出这座千年古城蝼蚁一般湮没在田园里。

【注1】那些均是鹰具术语。

【注2】这个人这个节气不应该出现,因我喜欢,所以拉过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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