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敬去哪了？很多人还记得那个背着吉他、外形酷酷的女孩，十多年前一首《我的1997》，这位民谣女歌手迅速走红。17岁从家乡沈阳来北京闯荡，很快经历了少年成名，早早体会了名利的味道，如今回忆起那段最火的日子，艾敬的印象中却是这样一幅画面——行李永远在门口等着，睁开眼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城市的酒店。源源不断的宣传、演出、音乐会，别人眼中令人羡慕的生活却越来越无法满足她内心对真实的渴求，于是她去学画了，师从张晓刚。这样的转变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对于艾敬来说却似乎很自然，她渴望从大众的注视下脱离，去自由地放逐自己，捕获灵感，沉淀观察和体会，变成一种艺术作品呈献出来，无论那是一首歌，还是一幅画，艾敬觉得那才是一个艺术家应该过的生活。从流行音乐到当代艺术，从大众大小众，艾敬说她是发自内心觉得好玩，愿意为之付出。
赤子之心没有被理解
许戈辉：为什么会选择“挣扎”这两个字作为新书的题目？
艾敬：这个题目取自我书里面一篇文章《艺术生活和挣扎》，我觉得挣扎比较能够总结我现在这样的一个状态，一直对自己做的事儿，在追求一种完美的效果，这里面每一件事情都有挣扎。但其实这本书并没有说得很苦，告诉你我做艺术有多么大的付出，不是那样的一本书。
许戈辉：但是好像在人们普遍的印象里面，不痛苦可能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从一个音乐人，走上绘画的道路，这是一条痛苦的道路吗？
艾敬：快乐也很痛苦，痛苦在于你做的每一件事情，痛苦都是自己给自己的，追求完美，因为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放过自己，也经常不放过别人。
许戈辉：你在最开始做音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种态度吗？
艾敬：是，跟我合作的乐手，我跟他们关系都很好，称兄道弟，就好像要一起去打仗的感觉，就是一个团队。但我对自己要做的东西一直都很坚持，我最善于做的是说NO，大家可能从我外表看不大出来。
许戈辉：你最早很深入人心的一首歌叫《流浪的燕子》，我在想是不是有宿命这回事，似乎后面你一直就没有停下你的脚步，一直在四处漂泊、不断探索。
艾敬：是这样的，我想这是因为我内心也一直有一种漂泊感，跟我是满族不知道是不是有关系，最早是游牧民族。有一次在纽约，我和一个朋友在大街上走，我看到一件衣服很好看，然后我们就进去店里，我朋友就说艾敬你很有意思，你喜欢的东西都有吉普赛的感觉，我说为什么这么说？她说这个牌子就叫吉普赛。可能是我骨子里面有这种漂泊感、流浪感，从外在到内心都准备好了。
许戈辉：你一出道就比较顺，很早就成名了，直到《Made in China》是一个转折，当时这个唱片是不让在大陆发行是吧？
艾敬：是，1998年的时候，我的第四张专辑《Made in China》出版的时候没有通过歌词的审查，这件事情在当时对我来说是一种打击。我从来不会在一个歌词里面直白地说“爱”这个字，觉得那样表达非常直白，然而我做这张专辑的时候用到了，我的寓意，真的就是因为很小就在海外漂泊，然后当我回归中国时这种内心的感受。所以我在歌词里唱“I’m Made in China”，而且这个MV是在纽约拍摄的，在纽约的大街上唱“I’m Made in China”，我应该为你做点什么了。所以它对我的打击，不是说我的名气和机会的损失等等，而是一种赤子之心不被理解。
那之后2003年我还做了第五张专辑《是不是梦》那时我的创作人生在一个交叉口，做完这张专辑是完成了我的梦想，因为我一直希望，在日本录专辑，在美国录专辑，我还没有去过伦敦录专辑，那么我完成了，当我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国内已经成为了一个综艺节目的天下，做游戏，有的时候还会把水呀什么的洒在你身上，我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但我记得当时跟别人去谈条件，我太想大家知道这张专辑了，太渴望把好的东西推荐给别人，所以非常纠结。我会半夜醒来，因为我做了某一个节目，我其实非常不情愿，但是我为了节目最后可以唱一首歌。我会半夜醒来，我的皮肤会疼，那种难受，真的就是切肤之痛 。
得到张晓刚独门秘诀真传
许戈辉：你从1999年开始学画，虽然那时音乐之路遇到了波折，但在绘画方面你运气真好，一下遇到的就是最顶级的当代艺术家张晓刚。
艾敬：对，这一点我非常认同。那时候也不知道他会成为最顶级的艺术家，是因为他最顶级的人格魅力吸引了我，他才会成为我的老师。现在回头看来，特别感恩他，他待人真诚、宽厚，在学的过程当中，他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说应该怎么画，他说你就先画吧，我就是从这种没有束缚的创造力开发起步的。大概画了几个月之后，当然师父还是传授给我了一些独家的秘诀。
许戈辉：什么秘诀呀？
艾敬：比如说一些画面的处理方式，他的画面非常干净，我觉得我受他的影响还是很深，他的作品各个角度去看，都是非常干净的，这是他一种处理的方法。这个我学到了。
许戈辉：2009年你在纽约做了第一次个展，那时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艾敬：我在纽约做个展的时候，正是金融风暴之后。10月，我一周之内卖出去三幅作品，当时简直是觉得不可思议，而且我的作品作为一个新人来讲并不低，从 1999年跟张晓刚老师学画，到2009年，十年了，十年原来真的可以做一点事。我跟这些藏家根本就不认识，也不是朋友关系，他们是陌生人，但是被我的作品打动，收藏了，我觉得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许戈辉：现在你的作品有没有一些比较固定的、有实力的藏家？
艾敬：现在还没有这样一个固定的、所有作品都卖给他的藏家。国内的藏家、法国的藏家、意大利的藏家、纽约的藏家，可能加一起也就十个人左右，没去数过，目前来讲，这样就很好，因为有一些作品我就不是为了收藏而做的，我是为美术馆而做的，比如说规格比较大的作品《生命之树》。还有一些是有我的想法在里面，我觉得不需要藏家收藏，比如说我有一个架上的作品，叫《宝贝我爱你》，是我在汶川地震以后，有一天在回北京的飞机上，看到报纸说有一个母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坍塌的墙体，保住了她怀里的孩子，她在手机里留了一个言，就说宝贝如果你还活着，记得妈妈爱你，根据这个故事我做了一个作品叫《宝贝我爱你》。这个作品很多人喜欢，但是我觉得我不能给私人的收藏家，它不应该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我，我觉得它应该属于一个能够把这种爱的力量传播出去的一个空间，可能是美术馆。
我和音乐是情人关系
许戈辉：当代艺术有它的特殊性，它不像古典艺术，会有一个大众比较能够达成一致的评判标准，当代艺术本身这种形式就是很前卫的，它的评判标准也相对会更多元一点，你遇到过批评质疑吗？
艾敬：我觉得质疑我可以，但他一定要比我优秀，才会引起我的注意，否则我真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世俗的声音。我相信我是经历了非常非常多的学习，非常非常多的实践，大家可以看到美术馆的作品，但是他没有看到艺术家在实践过程中，放弃、搁置、挣扎的过程。我想我什么声音都听不太进去，甚至好的赞美，我都不会当真，因为我觉得所有的这些评判的标准都是暂时的，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样去走下一步。
许戈辉：如果一个人很在意外界的评价，他会分心，也会变得游移不定，但是如果一个人完全不在意，他会不会就走向那种艺术家的孤独？
艾敬：艺术创作都是孤独的，但是孤独里边你有着很大的激情和信念，会体现到你的作品里边，你的作品会发光，会感染别人，其实大部分艺术家都是疯子，为艺术痴狂。
许戈辉：艺术创作带给你的苦与乐又是什么呢？
艾敬：没有一个艺术家愿意重复别人，这种重复是毫无力量的，因为你根本就超越不了他，但是你却很像他。很多前辈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你怎么去超越他们，这是很大的痛苦。我是一个不喜欢传统的人，我就是应该开拓新思维的，从音乐创作的那个时候我就是这样，觉得自己应该是超前的，走在前面的，代表着一种后现代的声音。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传统、经典越来越敬畏，因为你会发现这些东西能够留下来，是因为它有这样的价值，它给人类提供了一种美的范本，然而你又想去颠覆它，你既尊敬它，你又想颠覆它，跟他一样我们这一代人就白活了。
许戈辉：在这些过程里边，家人一定是特别挂牵你的，对吧，他们可能希望你不要那么辛苦。
艾敬：我父亲其实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画画，他一直都比较宠着我，他的宠爱就是相信，但是他看我十多年还没走出来，至少在2009年以前，没有一个藏家走到我的画室里欣赏我的时候，他也是心疼的，他说你不要放弃音乐，你可以偶尔写写歌，就是这样安慰的话。我妹妹曾经在我的工作室里工作，她接的很多演出，我为了艺术都推了。有一次就是，那是2009年，有五六场演出跟我妹妹在谈，都谈得很好，但我就拒绝了，我说不可以，因为我5月份有个展，她就非常生气，因为我真正开始卖画是2009年10月，她说现在没有人欣赏你的作品，但现在有人请你演出，你为什么不去？我说因为三个月以后我要做展览，我不能出去，我出去了我没办法创作。
许戈辉：如果你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但是仍然没有人欣赏你，这条路还会走下去吗？
艾敬：不会吧，现在已经很多人欣赏我。
许戈辉：但你不觉得艺术这个事情，它是需要有某种的运气、契机？
艾敬：我想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和平，如果没有战争，艺术家是有用的，因为他们给人带来美好。大家会看我的作品很漂亮，能体会到温暖，他不一定能看出来我创作过程经历的痛苦，大家对艺术家的要求，就是他在作品中完美的表现，我想从这个意义来说，艺术家的快乐就是你征服了自己，战胜了孤独、恐惧，然后展现出来，你觉得还不错，这是一种成就感。
许戈辉：这两年还会抱起你的琴唱歌吗？
艾敬：很少了，有一段时间，我的琴架子特别惨，被我变成画架子了，很对不起我的琴。
许戈辉：你当初也那么热爱音乐，可能到现在仍然是热爱，却可以和音乐分手，但是现在你对绘画却好像是不弃不离，这是为什么？
艾敬：音乐我给它的太多了，它给我的也太多，我曾经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音乐不再是我的爱人，只是我的情人，就是我能给它的，它能给我的，我们都在某个时期都互相给予了，我们没法再给予对方更多了，因此我就把它变成情人，等什么时候非常有感觉的时候，我去写一首歌，不去想别人怎么看，只是觉得我要写，而且这样的一个作品，在画架上无法完成，那么我就把它变成音乐，我自己也觉得是一种治疗，一种对话，跟灵魂对话的一种工具。
许戈辉：那么绘画呢？绘画给你，它给你带来了什么？
艾敬：绘画它很无边无形，当代艺术的创作，它有门槛，但是没有标准，这是一件很让人兴奋的事。它有门槛，门槛非常高，但是它没有标准，你去到哪，你走得越远越好，你去得越高越好，就怕你不够高，其实这种高和远是什么，是想象力，你想象力能去到哪，你能去月球上做一个作品，那你牛，或者你把月球上的什么摘下来做一个作品，它是无边的，我的所有作品都是来自于我的想像。你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其实这是陆地，但是你如果心里边有海洋，浪花可以随时出来。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 艾敬专访：
7月6日（周日）20:30首播 7月7日（周一）13:25重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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