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骟匠
郝明森
春天来了,冯骟匠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随意观看风景或偷看几眼田里劳作的女人,见到村落,老远就鼓起腮帮吹响羊角号:“割儿———割———,割儿———割———”然后一边尖着嗓子喊:“骟猪儿哟,骟羊儿鸡儿呢———”他的声音悠远绵长,很有穿透力,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女人们见了冯骟匠,就把脸转过去,假装埋头干活。即便是再面熟,那也是绝对不好意思打招呼的。不是冯骟匠名声不好,而是他的这个烂怂职业的缘故。只要提到“骟”字就脸红。
村子里的狗会旺旺旺地叫起来,村里人包括我就知道是那个骟猪的冯骟匠来了。动物们听见号角,如天塌地陷一般,无不惊恐地睁大眼睛,夹紧尾巴,本能地现出惊恐。因为冯骟匠每次来会给它们带来了厄运,可怜的那两颗蛋蛋还没有长成熟,从此就永远失去了做爱的能力。有动物需要修理的主户,听到号角,男人们就会跑到村头,对着号声传来的地方吆喝:冯骟匠,到这边来,到这边来。冯骟匠听到有人喊叫,就走过来笑着问:“骟你啊还是骟你婆娘啊?麻利些,我忙着呢。”男人就说:“你只晓得扇你妈的卵经,我家那一窝猪娃都大了,公的骚躁呢,母的打圈呢,赶紧给去骟了吧。”冯骟匠一听有生意, 两人一唱一和就讲好了价钱, 眉开眼笑地跟着男主家往村子里走。小孩们看见冯骟匠被人带进了村子,就拍着手唱道:骟匠骟匠,骟猪骟牛骟流氓。
在我们村子,每一家的圈里都养猪,人养猪无非是求财,都想那猪养得膘肥体壮。猪崽有两月大了,如果不想喂成母猪生子或留做种猪的,不论公猪母猪都得骟了。一刀下去,猪就六根清净,在没有那些非分之想,一心一意吃吃睡睡,安安静静的长膘了。
一会儿,骟匠就来到这家门前,先过足烟瘾,在喝盅盖碗茶,然后才慢腾腾地解开布口袋,摆弄着自己的道具。他那些闪亮的刀具,大多是手工打磨而成,有细长弯曲的;有呈桃形和斜三角形的;有尖上带倒钩的,薄而锋利;还有铁勺子、叉子、镊子、绷子之类小巧的工具。那些刀具也许是饮惯了血的缘故,总阴森森的透着寒气;而那冯骟匠的身上也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臊之气,眸子闪烁着寒而亮的光,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他,大抵也是心理因素在作怪吧。
一切准备就绪,冯骟匠问清了主人家骟哪些猪,然后打开猪圈门,猫身进去,尾追着惊吓的猪,只一个大步,便揪扯住猪后腿把猪逮了出来。如果抓住的是一只母乳猪时,骟匠用左手指根对准小猪后腿胛骨处,往下一按,立即就找准下刀的地方,右手取下嘴里衔着的骟刀,一刀下去,乳猪肚腹就出现寸把长的口子,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出来。他把骟刀调个头,用带钩子的一端伸进腹腔轻轻一勾,母乳猪的儿肠便被勾了出来。然后用两个指头捏住儿肠,骟刀再调个头,锋利的刀刃就把它割下来了。 此刻猪已经感到疼痛,歇斯底里的嚎叫起来,吓得院子里的鸡扑翅乱飞。让围观的女人们不忍再看下去,有的回了家,有的则把头转了过去。
看的人还没搞明白是啷门回事,一只母乳猪就阉割完毕!
骟公乳猪则更快捷,照样踩住猪的头和尾,两个手指捏住它的睾丸,用骟刀在上面一划,“哧哧”两声响后,两颗蛋蛋应声而出。冯骟匠将它割下扔进碗中,那是上好的下酒菜。最后,他把骟好的小猪递给主人家,又伸进笼子捉另一只。
一窝仔猪只用抽锅烟的功夫就骟完了,裹好骟刀,将从猪身上割下的物件包好,洗了手,往屋檐下的板凳上坐了,喝杯水或再抽支烟,接过主人家递过来的钱揣进衣兜。如果正赶上吃饭时间,冯骟匠会毫不客气酒醉饭饱才离开,吹着羊角号往别处去了。羊角号声音和他尖声尖气的吆喝声,有时会招来狗对着他咬个不停,冯骟匠便把装工具的布袋子一扬,吓唬道:“狗日的再咬,再咬就把你的卵子割了”,那些狗果然就被吓住了,夹着尾巴躲进屋里不敢出来。
冯骟匠在村子里能给乡村带来欢乐和话题,村里的人都说,与冯骟匠谝闲传——都是扇的卵子经。这话确实也不假,每次骟牲口后,睾丸自己要带走,他说这玩意儿爆炒,炖汤都是大补,吃啥补啥。有时候,一群上学路过的学生娃见冯骟匠在骟猪,都站着不动,一双黑眼珠闪着光围观。冯骟匠就故意起身,对他们说,再在那儿望,把你们的小鸡鸡也给割了吧,于是围观的孩子们嬉笑着跑开。平时,冯骟匠的名声会成为大人们吓唬小孩的口头禅,如果谁家的小孩不听话哭闹不停,大人们会说“快末出声,冯骟匠来了”,哇哇大哭的娃儿立即闭上嘴不敢哭了。后来,冯骟匠就再也不到我们村子里来了,原因是,他得罪了一只狗。
那只狗叫黑子,是我大伯家养的。黑子一直很听话,安静地看家,安静地守院,还业余帮忙清理院子里几个二、三岁小孩的屎屁股。大约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只正发情的花母狗跑来找到它,从此,它的性情大变,整天魂不守舍,不再老实地呆在家里了,总是隔三差五地往邻村跑,要么是把花母狗带回自己的家,当着大伯的面在院坝里行苛且之事。大伯一气之下就说把你骟了。当然是冯骟匠主的刀,我记得,当冯骟匠的把它那两颗东西扔进地上时,黑子看见后流泪了,从此,他也就成了黑子的仇人。他再也不能、也不敢跨进我们的村子一步,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或吹羊角号,黑子不管是否有人阻拦,不顾死命扑去。有一次,毫无防备的冯骟匠被黑子扑倒在地,朝他大腿咬去,还差一点咬掉他胯裆的东西。都说自己差点也被骟了,这件事让他很是尴尬,从我们村子边过路总是小心的样子。
如今“割儿—割—”的骟匠已远去了,乡村上便再听不到那猪崽尖利的叫声了。远去的骟匠,带走的是乡村一段生活的记忆,留下的却是几辈人共有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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