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    梦

                    -------品读何其芳《预言》

   读何其芳的《预言》，第一遍像是在读一个梦，第二遍发现这还是梦。19岁的诗人给了我们一个梦，关于爱与青春，爱与美的梦。梦中美丽，安静，那儿有如彼天籁的歌声，被温煦的和风吹开的百花，那儿燕子依着杨柳青青，女子穿着灰翅色的衣衫走来，可是燕子所化？我在那古杉树下假寐稍憩，手中持着雏菊状的梦花，等着那如铃的足音剥开林叶荫荫……

   诗人早期有一本散文诗集名曰《画梦录》，与《预言》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同期，名字很是韵味无穷。

 

                  一 孤独者与他渐近的爱情

  《预言》是何其芳在诗集《预言》中收录的第一首诗，细读该本诗作，皆充斥着“黄昏”“飞坠的桃花”“古老的藤蔓”“虚阁”“滴泪的红海棠”“秋天”这样的静谧的灰色调的孤独意象，开篇之作《预言》更是难逃此点----夜风私语也好，苍幽曲径也罢，密不透光的深林述说的是点点寂寞，悠悠孤独。

人说，诗传人情。何其芳忧郁孤僻的性格与他的生活环境，他的成长环境有着鱼水之联。何其芳出生于四川一个守旧的封建大家庭，幼年父亲的粗暴专横，祖父的顽固守留给何其芳的不是欢欣，幸福与对生活的极度热爱，而是阴暗，压抑，悲哀，孤独，寂寞，是对生活的被动排斥。这些记忆直到他长大离家求学仍然时时萦绕于心，久久不能释怀。

    就像所有的落难公主都有王子来拯救一样，孤独，敏感的王子也有女神来握手。年轻的诗人在北平求学期间，爱神给他安排了一位温柔的少女，她是诗人的一位远房表姐，据说那位如梦一样的女孩常常到诗人的会馆来请他补习课文，于是两人渐生情愫，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爱情并没有成功。

    孤独带给诗人别样的敏感与寂寞；渐近的爱情赠给诗人寄托梦想的家园，在这里有阳光，有温暖，任由诗人播种自由，美与爱的理想；死亡的恋情留给诗人的是无比的惆怅，伤感与刻骨铭心，还有灵魂深处不可压抑的蠢蠢诗情。

   就如《预言》，诗行中贯穿始终的是那个“年轻的女神”，她的影子是淡淡的，像蒙上了一层轻纱，流泻一片月光，就像诗人内心深处对逝去爱情的淡淡哀愁；她无语而来，无语而去，孤独凄丽，圣洁飘渺，诗人“火一样将人生诉说“的歌，诗人温存的手以及那“密叶里泻下的星光”都抓不住她的步伐，握不住她的衣襟，她“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也飘过诗人如水的青春。

   徒留一腔悲伤。

 

                二 画梦者与他精神的吟唱

    就像上文所说，诗人留不住他的女神，但他留住了他的梦，诗人在女神如梦的歌声中将他的梦诉说，甘愿做一个画梦者。

    对何其芳的文艺观进行研究，早期的诗人坚持“文学什么也不为，就为书写自己。”整篇《预言》充斥着诗人反观自身，由景入情。全文共有六节。分别描绘了“等待”“祈留”与“望别”。

    第一、二节，诗人描绘了“等待”的场景，“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我在静默中等待，无论有多么期待，我还是屏住了跳跃的气息，侧耳仔细去听那“渐进”的足音，那有如“麋鹿驰过苔径”般细碎的足音，我惶惶不安的猜测那是否是你的声影，你是否就是那预言中年轻的神？我猜测你来自那温郁的南方，因为你周身充斥着那儿温煦的日光，我在温暖的日光中入睡，梦中有南方被春风吹来的绚丽的百花，痴恋着绿杨的青燕，还有你那如梦的歌谣……

   第三，四，五节，诗人上演了“祈留”。年轻的女神，请你停下，你的脚步已够奔波，请你在我身旁停留，我将为你唱“火一样的歌”，在叠满落叶的火堆旁“将我的一生诉说”。你不要前行，前方是无边的森林，凶狠的野兽，和虚伪的人流，那儿没有星光，只有炼狱。“一定要走吗？”那就让我伴你同行，我将为你找寻平安的路径，牵你温存的手，在浓黑的夜色中与你结伴，在罪恶的人海中执子之手。

   第六节，苦涩的“望别”在诗人的誓言中颤抖。你无视我的誓言，你执意抛我于荒原，年轻的女神啊！你在我的生命，我的青春中无语而来，无语而走，抛我于这静穆的黄昏中！

   通篇《预言》都是诗人精神的吟唱，低回婉转的诗风，柔弱的抒情将诗人的心路历程如水墨画在宣纸上晕开般展现。

 

                三 流浪的猎人，你寻找着什么？

    在《预言》中，诗人像是流浪的猎人，“寂寞教会了他如何思索”。年轻的女神呵，孤独又忧郁地自远而近走进诗人的灵魂，叩问着诗人关于美，关于爱，关于青春的真谛。

   诗人夹着黄昏微醺的暮风，吟唱着他对于美，对于爱，对于青春的歌。

   细读《预言》，你真的可以发现这是一首对爱与永恒的歌，是生命之歌。“年轻”的女神美妙神奇，如春天般的美好，“我”甘愿在她的歌声中合眼而眠，真是多么美好的一副画卷。同样，爱情的夭亡又是如此的如泣如诉，昔日的幽谷花香，斗转星空，随着爱人的离去而不见了踪迹，可诗人在这儿运用的感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婉约，没有对它的控诉与诅咒，有的仍是满腔的祝福。诗人对爱情的思考，超越了个人得失与欲望，生命的美丽，青春的美丽让世上一切的美景自惭形秽。

  《预言》中，诗人的用笔极其的朴素，自然。没有过多的虚华，雕饰。诗人的意象选择上偏重于具有中国古典美的事物，如“麋鹿”“足音”等等，这样的选择给读者别样的感官感受。

    另外，在思想感情方面，《预言》诗也不同于其他的讲诉爱情的诗，缠绵与男女私情，除了幽怨，苦思，就是期待，或者有是多么地哲理化以显示他思想的高度，而是将它赋之于生活，使之多了几分明朗，纯净的味道，使之显出于高洁，清纯，真挚的感情。

 

 

 

      预言 

            何其芳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於来临。
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不是林叶和夜风的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轻的神？
 
你一定来自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儿的月色，那儿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著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停下你疲倦的奔波，
进来，这儿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著野兽身上的斑文，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著，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到第一步空寥的回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与你同行，
我的足知道每条平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著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转眼地望著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足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於如预言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