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结识的水上人家是孙贵友。
2003年7月21日。为了能找到这些“漂流在水上的人家”,我在水库的南岸村里雇了两个本地渔民,给了他们60块钱的船费,让他们划着小船带着我在水库里寻找这些渔民。从上午找到下午,花了近6个小时,最后在水库北岸的一个峡谷水道里,我们终于发现了十几艘聚靠在一起的渔船。当时,孙贵友一家正和其他几家船民一起打牌,我们的小船靠了上去。听到我的来意,老孙的儿子孙根喜伸手把我拉上了他们家的船。就这样我和他们一家认识了,而且一来往就是十年。他们一家至今还生活在黄河上,这十年当中我们一有空就去看望他们、拍摄他们的生活。
51岁的孙贵友一家有两艘船,已经结婚的大儿子孙根喜一条,没有结婚的小儿子老虎和两个女儿跟着他夫妻俩人生活在另一条船上。孙家祖籍江苏盐城,在他祖父的时代,他们就不停地沿着运河游走在江浙一带的河流之中,靠打渔为生,在民国时期,一家人迁居到了河南信阳息县,至今已有五代人。
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生活在船上,在陆地是没有土地和户口的,即使是在新中国成立后,他们在信阳息县依然没有土地、也没有宅院。他的身份证上是这样写的:“河南省息县城关镇船民304号”。
孙贵友从小在渔船上长大,爷爷和父亲那一代的时候,也曾经到过淮河流域捕鱼,那时候一天可以捕许多鱼,一筐一筐地往外卖,后来淮河的污染日趋严重,到了90年代后期,他们不得不拉着船到处漂泊。他们先后到过内蒙、宁夏、湖北、山西、陕西等地,在不少河流和湖泊里打过鱼。8年前,老孙带着一家老小迁徙到了黄河流域,在小浪底水库建成后,他们又从下游移居到了水库里面。
因为人多,在老孙家睡觉都很成问题。晚上,两个女儿和老伴睡进船舱里,老孙、小儿子和我就只能睡在大船的甲板上。夏日里这样倒是凉爽自在,但是冬天的滋味就很难体会了。我第一次在泊在水面的船里睡,身体随着船体和波浪轻摇,又没有蚊子的叮扰,感觉倒是挺舒服。
零晨4时,飞翔在水面上的水鸟开始啾啾叫的时候,老孙就起来忙着催促睡梦中的孩子准备出船收网。小儿子起来的时候打着哈欠就上了小船。收鱼的时候老孙的三女儿一条船,大儿子和小儿子一条船。小女儿和老伴在家做饭。
头天晚上儿子下的是捕虾的笼网,老孙和女儿下的是捕鱼的粘网。老孙和女儿下的两张网长达1000多米,但是今天的收获却不怎么样。两张鱼网共捞上来18条三两重的鲫鱼,和一些不好卖的白条鱼。老孙告诉我说,几年前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一网有时候能打上几百斤的鱼。随着水库蓄水量的上升,排入水库的各种生产生活污水大量增加,加上这两年库区的捕捞者增多,很多捕鱼人用的又是网眼极细的围网,致使再小的鱼都被一网打尽,使得现在能捕到的鱼愈来愈少了。
这天老孙和两个儿子一起打了20多斤的河虾,被鱼贩子按2元钱一斤的价格给收购了,这些河虾在被卖到市场上价格就会达到七八元一斤,因为鱼虾的价格都是由这些当地的鱼贩子来定的,在这里打鱼的渔民又不敢不卖给他们,他们一家9口今天的收入就是40这多元钱。
刚卖完鱼,水上的鱼政船就开到了老孙的船前,他们是来向老孙收取渔政管理费的,说老孙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他们缴渔政管理费了。今天刚收入的40块钱根本不够给他们缴费,上次因为没有及时缴费,渔政已经把他们的一条小船给拖走了,这次要是再不交费的话他们的小船就可能被鱼政给卖掉了。经过反复的诉苦,老孙还是答应随后尽快补缴所欠下的管理费。
当我们问老孙是否还想念老家江苏盐城时,他用力摇了摇头。在水上生活了50多年,对家乡的观念是越来越淡了,在他的眼里,哪里有鱼哪里就是家。小小的住家船,有的住三四个人,有的住六七个人,一家三代有时就挤在一条船上,起居生活都很不方便,老孙说“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能搬到岸上居住,希望有一片土地能收留他们,肯在陆地上划出一块地方让他们盖上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他们真正的家,那是他们家几代人的梦想.
7月24日,明天老孙的老伴要过生日,已经嫁出去三年的的两个女儿、女婿就来看他们。他们俩家在郑州花园口一带开水上餐厅,经济收入要比捕鱼来得快,也来得多些。听女儿们说的这么好老孙也动心了。“实在不行我也到那里去做水上餐厅生意。”老孙说。
到了9月份,老孙的儿子跟喜给我打电话说,他们已经不能在小浪底水库的北岸打鱼了,由于打不到更多的鱼,又没钱给当地的渔政交管理费,被扣的一条船至今也没有还给他们,老孙只好”跑”。将船从水库的北岸转移到了南岸,来躲避北岸渔政的追查.在南岸老孙将他的一条大船以8000多元的价格给卖掉,一家人准备转场到女儿那里去。
10月17日。一大早老孙便和两个儿子拔锚起航将船开到水库的北岸,找到一家在水库施工的公司,花了800元钱雇佣了一台吊车,才将大小船只和家当翻坝拉到下游的一座大桥上,再用吊车吊到了水里面。老孙和一家人顺水而下前往花园口去和他们的女儿女婿汇合。
2004年的5月份,我又到花园口找到他们一家。
当时跟喜正在给一条新船刷漆。搬家的时候没有钱,他们卖掉了一条大船。一条船也住不下,打了近一年的鱼自己又造了一条新船。老孙告诉我,他们在这里开水上餐厅跟想象的不一样,当地人不容许他们来这里抢生意,还发生了冲突,大儿子跟喜被当地人打伤,警察也不管。没办法,他只好撤出把船开到花园口,每天还在河上打鱼、鱼为生。
为了能在郑州这一段黄河上有个落脚的水域,老孙一家辗转到中牟、开封、兰考的黄河上漂流了一年多,其间儿子被打伤、一家人不时的被当地人赶走。流浪漂流期间,一家人在黄河上救起十几个溺水的人,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在随后的日子里前来看望老孙一家。
2006年4月,一家人才在朋友的帮助下在黄河大桥的上游安定下来,利用自己家的两条船开起了渔家餐厅。
今年12月我去参加老孙小儿子老虎的婚礼时,老孙非常兴奋地告诉我说:“老马,我买房子了,以后我在岸上有房子了”。
老孙的房子是在老家息县买的,人老了都想到回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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