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中恒
四
躺在炕上每个人说的这些话，都被北炕的知青赵大刚记得一清二楚，这个在学校就是造反派的狂热人物，在他看来这是一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他似乎那种红卫兵情结还在主导着他的灵魂，在生死斗争面前，他不能见到问题绕着走，他认为这些都是封、资、修的问题，就是四旧的回潮。这不是个演什么戏的问题，而是革命不革命的问题，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不断深入之中，每个人都有一个能不能过好政治关问题。他认为斗争势态严重，应该到公社去汇报，取得公社革委会的支持。他暗暗地准备材料。
刚刚站起来的公社革委的王主任在听完赵大刚的汇报后，也对这个年轻人有点怵，于是就对赵大刚说；“抓革命、促生产是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我们必须抓好落实。关于水库的阶级斗争问题，要由本大队、本生产队进行具体抓，你反映的问题我们很重视，要与大队沟通后再拟定方案。这几天全县要在川口水库召开抓革命、促生产，主坝合龙庆祝大会。会议以后对你反应的问题再议。”公社没说支持也没说不支持。弄得赵大刚很狼狈。
大会开幕那天，来了23个公社的书记、主任 ，和县文工团的演艺人员。县革委会的候主任在水库主坝上填完最后一锹土。水库就算大坝合龙，于是红旗招展，鞭炮齐鸣。主坝上摆了一排桌子，县革委会主任、各部门领导都就坐后，由县水利科革委会主任宣布川口水库主坝胜利合龙。然后县革委会候主任讲话。振奋人心的言辞，褒奖了长发大队民工及高队长。
二十分钟领导讲话完毕、各公社水库表态发言。之后 主坝上文艺演出开始了。
那些载歌载舞的演出，在瞎老桑看来远离主题。节目还没有演一半，他就风风火火到坝上主动的拿起麦克风，自己唱了起来。那声音宽厚洪亮，再加上老李和老郭伴奏，那民族乐器优美的五更调旋律，是久别了的悠扬，更显格外的动听，歌词也令人耳目一新。
“一更里呀，月牙升在正东啊。川口水库啊，主坝大合拢啊。吃大苦呀流大汗，抓革命嘛促生产。人民公社大发展啊。幸福生活万万年纳。
二更里呀，月儿挂东南啊。川口水库啊远景蓝图展啊，又养鱼又发电啊又灌溉那个改良田。吃大米那个做白面。毛主席光辉永照咱。
三更里呀-----。”
他一唱完坝上坝下掌声雷动，呐喊声、呼唤升连成一片，县领导、公社领导走过去把刚下坝的老桑围住，一一握手，并对他的老曲新晿、旧歌新词给与了肯定。并告诉他你这歌将成为全县文艺演出的保留曲目。久违的出人头地，少有的荣光，使他激动不已，瞎老桑摘下眼镜，檫着滴上泪水污浊的镜片。
高队长是受到县里表彰的英模之一，会后也显得十分激动，晚饭后，他特意把汽灯点的比哪天都亮，其目的就是让大家尽情的唱，尽情的说，尽情的欢乐，让大家共度一个美好难忘的良宵。
宿舍南北大炕已挤满了别的伙食点的人。第一个演唱的仍然是瞎老桑。他一改白天在坝上那种高昂的革命激情，而是唱起了王二姐思夫，语调凄凄凉凉，情感柔情似水。真切的触动了鳏夫们心里最薄弱的那根神经。鳏夫们静静的听着，心里好像有了一丝远方的牵挂。一个小青年主动说我来一首《送别》，低沉唱《怒潮》的主题歌，“送君送到江水边，知心话儿说不完---。”鳏夫们的心已陷入了自己离别亲人的情景之中。
二老尿子等那个青年的《送别》刚唱完，就站到了炕上就带着动作来了一首别样的《送别》，一曲民初清末时最流行的民间送别《送情郎》。
“---送呀、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门南，
从腰中掏出两块大银元，
一块给我的情郎哥饿时打牙间，
一块给我的情郎哥啊旅途做盘缠，---。
后面的唱段几乎是全屋一起唱完的，歌声震撼了整个水库。
北炕那个老教师以纯正的男中音也接着唱了一首别样的《送别》，就是十送红军，优美的曲调，也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这三首《送别》中的那首《送情郎》更能引起那些鳏夫们的激动和倾心，其原因还是人间不能缺失的男女之情，异性之引，尤其是人在生死别离时的情感哀号最能打动人心，歌声里的一些思念也映衬出孤男寡女那种渴望爱情的心里，歌词中那些相依相别的凄凉如苦水淹浸着鳏夫的心头。
高队长见今晚的歌词太凄凉、太悲哀。想改变一下娱乐形式，不要使场面过于面低沉，于是就说：“今晚不要局限唱，什么形式都可以，新的、老的都行，只要能给大家带来快乐，就是好节目”。
“我看高队长说的本身就有问题。”
赵大刚站在高队长身边一脸严肃的表情说：
“啥都行？牛鬼蛇神、封资修的都行？还要社会主义干嘛？”
赵大刚的一句话，在场的人都很尴尬，特别是那些出身不好、历史有问题的人身上有点阴深深的瑟瑟发抖，准备唱几句的人都开始往后萎了。赵大刚见他的一句话，使场面凉了下来，于是他拉起了手风琴，奏了《大海航行靠舵手》，然后又奏起《国际歌》，满以为大家会跟着唱，把大家引导到革命歌曲上来。其实大家的那种兴致一下被严肃的阶级斗争氛围弄得荡然无存。手风琴的和声寥寥，现场陷入死气沉沉中。
终于有个人打破了沉寂尴尬的局面。
唉，打竹板，
听我说，
今天咋就不走辙，
是谁惹了这位赵小哥，
说小哥唠小哥，
水库民工图乐呵，
从南方到北国，
人们说笑有啥错。
没反党没叛国，
都为社会主义新生活，
让大伙笑一笑。
没有什么了不得。
莫非小哥吃错了药，
自己装起老婆婆。
别人都是小阿斗，
只有小哥是诸葛。”
不知张海从那找来一副竹板子，信口就来了这一段，这个三辈子都是贫农的张海，他不怕得罪人，对赵大刚公开的进行反击。
大家听了张海的快板哄堂大笑，都把不满的情绪爆发出来，有的说：“唉！姓赵的孔明先生，您回到你的卧龙岗的茅庐去吧，你不宜出隆中，别把人民当阿斗”。又引来大家的哄笑。赵大刚很不自在的转身走出了工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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