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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商世龙︱“疯大舅”的传奇故事


“疯大舅”的传奇故事

文/商世龙

       大舅死的时候,家族的遗老遗少不让入祖坟,说他一辈子鳏寡孤独,埋入祖坟怕败坏了风水。表弟说:我大爷活着的时候鳏寡孤独,已经够可怜的,死了以后还让他鳏寡孤独,你们忍心吗?我也很气愤,便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买公墓。表弟听后说:对,公墓好,那地方亮亮堂堂的,祖坟,憋了巴屈的跟他们挤啥呀。

有趣与狼共舞

       听母亲说,大舅年轻时长的虽不好看,但也决不象我见到他老时那样的丑。在他19岁那年我姥姥突然病故,大舅悲伤欲绝,哭了一天一宿,哭得实在太累了,纳头便睡,谁知醒来就疯了。满屯子跑,见谁打谁。姥爷白天下地干活,没人看管我大舅,只好像栓狗似的,用绳子一头拴在他的腿上,一头拴在门桩子上。他也狗似的,对着过路人狂呼乱叫。姥爷求医问药,求仙拜佛,都没有治好。

       后来求到了一个庙里的老道,他给我大舅下了猛药,病是治好了,却留下了残疾。一是耳聋,因这在村民中有一个外号:老聋子,另一个是右脸抽搐不停,不但把嘴抽得歪斜,右眼毛也抽得往里倒,磨得眼球通红,常年流泪不止。同时还留下一个毛病,干咳。除了睡觉,白天就是高一声、低一声,长一声、短一声的打干腔。知道的不理会,不了解的感到特忙叨人。大舅是六指,右手两个大拇指头,一个很长,一个很短,长的拇指上半截扣过来跟短的拇指接上像一个倒置的三角形。母亲说,我小时候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可一见我大舅的这颗大拇指,立马就不哭啦,并饶有兴致地把玩。

       小时候,学校放假就跑到屯子里疯,我二舅那时是生产队长。当时我们很佩服他,他写个条子,我们就可以在瓜地里吃个肚儿滚圆。记得二舅妈一天就是守着火盆子抽烟,一尺多长的铜嘴大烟袋不离嘴。瞅哪个孩子不顺眼,随手就刨,刨到身上留一块青紫,刨到脑袋上立马是一个大包。二舅妈活到28岁就死了,说是肺心病,我怀疑她是死于尼古丁中毒。

       那时,大舅在生产队里喂马,我到屯子里就爱住在他的马棚子里。另外我特喜欢大舅的一手绝活,他有两个黝黑透亮的尺把长的枣木棍,沉得像铁棍。白天他就把这两个木棍揣在腰里,领我漫山遍野的转。见到兔子和野鸡,晃圆膀子箭一样的甩出去,一般这些猎物不是被这棍子打晕就是打残。拿回家来炖土豆,特别解馋。隆冬我还跟大舅到河套子掏蛤蟆掏泥鳅鱼,每回都能掏回两大水筲,这东西特腥,直腥得你嗓子眼像喝了汽油似地难受。北大荒那时真是棒打狍子瓢舀鱼。

       那一年,我来到大舅马棚。见一个狗崽子。大舅说那不是狗崽子,是狼崽子,是他到山上打猎时拣的。刚拣来时狼崽子太小,大舅就用马奶喂它,稍大一些领着它跑山打猎物。养不到两年狼崽子耐不住寂寞,跑到屯东的馒头山找狼群去了。不过大舅每一次上山,伴着自己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干咳,都能把这条狼叫来,尾随大舅其后,亲昵撒欢。有一次我跟大舅正全神贯注地在河套里掏蛤蟆,一只狼偷偷地扑了上来,用前爪搭在大舅的后肩,我大舅以为又是他的狼崽子来了,刚欲回头,只见又一只狼闪电般地从右侧冲来,把搭在大舅后肩上的那只狼冲出好远,两只狼四脚刨地,恶狠狠地对持了一阵,那只狼悻悻地走了。

       大舅曾跟我说过,狼要搭住了你的肩膀,千万不要回头瞅它,你一回头,狼就势咬住你的喉咙,没命了。这次是他养的狼崽子救了他一命。大舅抱住狼崽子的头好顿亲近感激,又把半桶蛤蟆、泥鳅倒在了冰上给它慢慢享用。我和大舅挑着蛤蟆、泥鳅往家里走,狼吃一口,就仰起头对着我和大舅嚎一声。大舅耳聋他听不着,他那无意识的干咳,狼却能听得见,就以为是大舅的回应,走出老远大舅和狼还这样一嚎一吼应答着。有一屯亲说:都说人能把狼嚎来,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这“老聋子”真让我们开了眼啦。

悲情夫妻分离

       鳏寡孤独是两个意识,鳏寡是指未娶妻立室,孤独是指没有儿女。

       应该是大饥荒的第二年的立冬深夜,大舅给马上完料,正要脱衣服上炕睡觉,就听得一阵微弱的敲门声。大舅打开门见两个女人,一老一小趴在地上说:“救救命,给点吃的吧。”大舅忙把这母女俩扶到了热炕头上后,回到二舅家端来一盆苞米馇子和一盘芥菜疙瘩,还没等饭在炉子上热透,母女俩便狼吞虎咽地吃开。交谈中,大舅知道她们是从河北逃荒过来的,她们是想投奔亲属的,可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又累又饿看到这里的灯光就敲了门。母女俩吃完,疲惫不堪便躺在炕上睡过去了。可大舅是没法睡了,心里像揣个兔子怦怦乱跳。一会给这母女盖盖被子,一会给马拌拌料。大舅偷眼看看炕上的女人虽不像东北女人那样大手大脚,其娇小的身材和姣好的面相确实也让大舅十分怜爱。大舅这个马棚子很少来女人,更别说躺在炕上了。大舅有生第一次感到炕上有女人真好。

       二舅妈听说大伯子屋里来了女的,就后脚跟来想唠唠,没等问话母女俩都疲惫不堪的睡了过去。第二天二舅妈唠出了这河北女人的心思,她不想回河北了,回去也是饿死,只要谁能给口吃的就在这屯子呆下了。二舅妈借机说到了我大舅,女人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回到了大舅的马棚把他所有的衣服被褥都拆了下来,统统的洗了一遍。二舅看到这些就明白了这女人的心思,招呼社员把队里的两间仓库粉刷收拾停当,亲属们送些生活用品,三口人一锅搅马勺地过上了。

       大舅和这女人热乎到第二年冬季,二舅妈病逝了。身后留下一个儿子、两个姑娘,大的还不满十岁。河北女人,应该叫大舅妈,把照顾二舅和孩子们的衣食起居都默默地承担过来,两家合到一起过。这让亲属们感动异常。第三年春节大舅和二舅一家杀了一头年猪,我和妈妈在屯子里吃了好几天。大舅家的猪肉炖粉条子,不知为啥特别的苦,说是错把猪苦胆当做小肚扔到锅里了,妈妈要建议倒掉,大舅说:扔了太可惜,留着我慢慢的吃,这次菜是苦中有香,苦中有甜……

       可刚刚过去年十五,大舅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河北汉子,称大舅屋里的女人是他的老婆、姑娘是他的孩子。大舅扯着这汉子的膀子把他捞出门外,并操把大镰刀横握手中,说:你再敢迈进这屋里一步,就用镰刀钐你。河北男人说:我这有结婚证!大舅说:那玩意还不如揩屁股纸,我没有结婚证也和她在一个炕上骨碌了三年。这人看没法理论,就找到了当生产队长的二舅。二舅虽然觉得大舅理亏,但如今是干柴烈火正在劲头上,突然把柴火撤掉,别说是大舅死活不答应,就是二舅当时心里也别着劲,所以拖着,迟迟不办。

       后来,河北男人找到了公社主任,主任又找到二舅说:这事是咱们没理,人家是合法夫妻,该撒手时就撒手,赶紧还给人家。睡几年得了,没有睡够,我主任出头,帮助你大哥找。后来主任领着公安和二舅到大舅门口相劝,大舅仍是横刀立马,谁也不让进屋。二舅走过来对大舅说:“大哥,你就让人家走吧,你跟她才过三年就舍不得她走,人家是十年夫妻,那是啥心情?再说,你要是实在不让人家走,公安就会把你带走,你不在家,人家不是照样得走……”大舅听后,看真没办法,就把镰刀啪嚓扔到地上,趴到墙头上兀自嚎啕起来。

       女人走了,留给大舅两双布鞋,两身褂子。河北男人给了大舅五百元钱,大舅起初收下了,当她们走的时候大舅又把这钱揣回了女人兜里。这个女人一直没有忘了我大舅,直到大舅病故前也没有断了来往,这是后话。他们走后,大舅的疯病又有些复发。没有犯到打人的程度,但总是发苶,见人痴痴地傻笑,睡不着觉,五更半夜伴着高一声、低一声的干咳,可屯子走。起初总会引起一片狗叫,后来狗也烦了,不跟着叫啦。村民说:这老聋子,就差把鬼叫来啦。

抚育侄男侄女

       大舅没有把鬼叫来,但他的疯病却在遇到一件事情之后,鬼使神差般地痊愈了。

       我二舅当上了大队书记的第二年,还不到40岁就得了绝症“肝癌晚期”。二舅在我们家调养了两个来月,都说肝癌很疼,但我从没听到他呻吟一声。有病乱投医,他抓住了当时流行的“甩手疗法”,整天的在我家房山头那里甩。最后实在是甩不动了,连坐一会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就开单位的吉普车把他送回屯子,进到院里,看到好多人在给他攒料子,打棺材预备后事。要说我二舅真是条汉子,拿得起,放得下。他下了车,挺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村民跟前,一人一人地给发烟以致谢意。我实在见不了这个场景,没有下车,趴在方向盘上止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二舅又到他的棺材跟前,手扶着棺材帮和木匠交代了几件事,就回屋躺在了炕上,一直到病故也没有起来。

       二舅死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他三个儿女,大的17、二的15、小的13岁,还有他的疯大哥。安葬完二舅,我妈和老舅议论的中心是三个孩子日后咋办?如果我大舅要是没有病,最好是跟他过,可他如今疯疯癫癫的自身难保……,研究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出妥贴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发现疯大舅一宿未归,老舅和表弟一帮人急忙四处寻找,最后在二舅的坟头找到了他,见他正趴在那土堆上呼呼大睡。表弟的哭声把我大舅唤醒,大舅见到他亲侄子,立马搂在怀里放声大哭,说:孩子,你爸爸走了,还有你大爷在,昨晚你爸和我说了一宿,让我抚养你们成人……我先是惊异地听着,突然我们看出来,疯了好几年的大舅奇迹般地好啦,我泣不成声地扑到大舅跟前大喊:大舅你好啦,大舅病好啦……!一群人欢呼雀跃地奔走相告,屯里的很多人不解:这老聋子疯了还几年,说好就好啦,真是见鬼啦。

       表弟18岁那年,经过我们的活动应征入伍当了兵。两年后复员,又经过我们一番活动,安排到林场当上了电工,有了固定的工资收入。转年又和场长的妹妹结了婚。大舅到了林场就开始养羊,最多时500多只。表弟结婚盖房,两个表妹的陪嫁,都是靠大舅挣的“羊财”来打理的。

       大舅71岁时得了腰疼病,到医院一查是骨癌。我和表弟没有告诉大舅实情,说是得的腰疼病,吃一段时间药就好了。大舅后两个月病得躺不下,一天只能靠着被垛挨日子。但他不相信自己能死,因为他始终饭量不减,他不相信这么能吃的人会死,因为他见到那些要死的人都是几天几天的吃不下饭,实际是饿死了。大舅在临去世前几个小时,还非常香甜地吃了两瓶罐头,大舅就是在这总不相信自己会死的心态下死去了,让我每一想到这,就心酸不已。

       大舅病故的时候,和他生活3年的河北女儿也来了。她已经发达了,经营个制鞋厂,光工人就有200多。买墓地的钱、丧葬费用都是她出的。她讲,我们那里讲究风水,她非常看好这块墓地,坐西朝东,紫气东来,云蒸霞蔚。尤其这片山岗,翘首南天,尾扫北岭,是条龙脉,这坟正好在龙脊上,有这龙气保佑,定能发达。

       河北妹子走的时候,把下岗的表弟两口及两个闲在家里的孩子都带去了,让姑娘学会计,小子学制鞋技术,以后自己也争取开个厂子。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关于风水的说法我从来不信,但我信这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是大舅用碰碰磕磕的人生步履如实地告诉了我们。


作者简介


商世龙,网名:龙抬头。退休于国家储备局龙江231处。与文字为伴几十年,写有小说、散文、杂文,诗歌等几百篇首,30余万字。系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龙江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虽然不失勤奋,但佳作名篇稀少。所幸兴趣还在,决心还有,自诩自己是棵葱,总有爆锅的时候,所以,仍“贼”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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