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沿阵地走着……搜寻着每一个期待出现的熟悉面孔……
10时20分许,316A师新一轮进攻又来了。
锐气受挫的316A师,不知是被我强大的炮火震慑住了,还是有意识变换了花招。这次是在没有炮火掩护的情况下,以大约2个连的兵力,采用低姿跃进的偷袭方式,向我无名高地步步逼近。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枪声,拉开了又一轮阻击战斗的序幕!越军的偷袭,被我117团2连前出的战士发现了。
“哒!哒!哒!…!”几挺重机枪发出的枪声,在没有炮弹声的干扰下,显得十分的清亮。由于越军采取的是偷袭方式,当我们发现时,距离已经很近了。
“嘣!嘣!”手榴弹在3、40米开外的敌人堆里炸开。我们有的战士一个劲的往山下瞎扔手榴弹,也不看看敌人在哪里。
“嘭!嘭!嘭!”越军使用的美式榴弹枪发射的榴弹,也“呼-呼-呼-”的飞来,炸声一片。这种榴弹,就是枪械射击时产生的高压气体,弹射出来的无柄手榴弹。我们很多人,就是伤在它那四处飞射的弹片上。
“咣!咣!…!”当双方还处在激烈的枪战中,越军的迫击炮弹就象冰雹一样的又落在了无名高地上。他们为了夺下无名高地,正在与我们拼命,不惜拿他们士兵的生命做赌注。从那阵势看,冲在前面的应该是他们的敢死队!
“指导员!敌人的进攻很猛!我们人太少了!”2排长白让高土本来就黑黑的脸额上,冒着大汗,急匆匆地跑到连指挥所报告。
“指导员!把5连2排的剩余人员拿上去!”我向指导员叫道。
战斗打到这个程度,我干脆把最后10余名预备人员全投上去了。指导员跟2排长也冲上去了。连指挥所我的周围,就剩下1个通讯员、1个司号员和文书3人了。
“351!351!353呼叫!353呼叫!”我把步谈机抱在了怀里,我必须向营长呼叫炮火。
“我是351!我是351!”营长答 `
“请求炮火支援!请求炮火支援!坐标82902!82903!”我大声报着坐标。
“坐标82902!82903!”营长在向师炮兵前指首长重复着。
“营长!3排联系上没有!3排联系上没有!我们的伤亡太大!伤亡太大!”我焦急地问。
“正在联系!注意观察效果!注意观察效果!”营长着急的指示着我。
“簌-!簌-!簌-!呼,呼,呼!”130火箭弹再次在上空划过。
“咣铛!咣铛!…”师炮兵群的排排火箭炮弹,在无名高地上,距离我方战壕约100米的的前沿倾泻而下,白光阵阵,电闪雷鸣,整个山头被震得不停摇晃,无数泥土铺天而下。
越军的炮火,再次被我强大的炮兵所压制。但他的步兵仍然没有停止疯狂的进攻。前沿阵地的压力,一点也没有减少。
“营长!炮火正北40米!炮火正北40米!”我在修正弹着点,希望再打得近一点,这样我们前沿的压力就小一点。
“正北40米!”营长在重复。
“注意安全距离!请注意安全距离!”这是师炮兵团王宏文副团长的声音,他分明是在告诫我,炮弹是不分敌我的。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为了更大的胜利!营长!开炮!开炮啊——!”我几乎声嘶力竭扯着嘶哑地嗓门大声叫道。
我完全清楚,报出的坐标已经远远超出了安全距离,分明就是在呼唤自己的炮火轰炸自己了!为了阵地的安危,为了高地上2个连队100多名战友的安危,更为中国军队的声威,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们和117团2连的战友们,已经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为了让烈士的鲜血不白流,我做好了与无名高地共存亡的思想准备。
此时,我想起了电影《英雄儿女》中的王成。
“开炮——!”步话机里传来营长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簌-!簌-!簌-!呼,呼,呼!”火箭炮弹又一次飞在了我们的头顶上。
“咣铛!咣铛!…”一排排火箭弹,山呼海啸般倾泻而下,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把整个无名高地,再次震得像要垮塌般不住地颤抖!白光阵阵,刺痛了我们的双眼。我也清楚地看到,有几发炮弹真的落在了我们自己人的头上!
“打得好!打得好!”我再次听见了一线战壕里战友的叫好声。
“打得好!炮火继续!炮火继续!”我对着话筒不停的大叫。
也许是我军的炮火过于强大,越军的冲锋势头再一次被抑制住了。他们的炮火,早就哑了。
“炮火延伸!炮火延伸!”我再次对着话筒喊叫起来。
在阵地前沿,除了敌我双方激烈的枪战声,就是战友们扔向山坡下手榴弹的爆炸声……
“353!353!我是352!我是352!”突然,耳机里传来了4连连长曾金和的声音。
“我是353!我是353!352请讲!”我立即答应4连长。
“谢志熙!你们打得很好!你们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们为我们2营争了光!我代表4连的干部战士,向你们致敬!向你们致敬!”4连连长曾金和对我叫道。
4连连长曾金和,贵州务川人,1964年入伍,因满脸络腮胡子,人称“毛胡子”。所在的4连,是我们团唯一的“红军连”。他也是我们2营最具威信的老连长,曾经为当初没有收留我而后悔了很久。
他是通过步谈机在我与营长的若干次对话中知道6连战况的。现在,终于通过调频与我取得了联系。
“谢谢'胡子’连长!”我激动的说。
此时除了坚定我们誓死扼守阵地的决心外,我还能对曾连长说什么呢?
“你们3排在我这里!顾庭俊就在我这里!是几分钟之前才到的!”4连长告诉我说。
“353明白!明白!”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热流,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
“龟儿子顾庭俊,你就安心在那边坐山观虎斗啊?!咋又跑到4连去了?!”我心里在骂3排长顾庭俊。
他们4连的位置我很清楚,就在代乃地区的西侧最高点,距我无名高地约2公里多一点。
当初,上级判断越军要想控制整个代乃地区,首先必须占领这一带的制高点。所以,就把我2营的主要扼守位置,定在了西侧的最高点。这样,就把红4连(加强连)放在了这个地区,而我们6连只是配合4连的一个配角而已。5连则作为营预备队,随营指在402高地待命。
即使昨天夜晚从我连抓的那位俘虏口中,知道了无名高地的重要性,上级还是坚持认为,越军今天的重点进攻方向,仍然会选在代乃西侧的制高点上。从地图上看,明智的指挥员,确实应该明白占据这个制高点的重要性。而越军却没有这样做,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一时疏忽了。
令我们的上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作为整个代乃地区东侧最低点的无名高地,竟成了越军的主要争夺点。
因此,无论我们这边的战斗打得如何惨烈,4连始终在西侧的制高点上按兵不动。这不能不说是上级的一个判断失误。
至于3排是如何到了西侧制高点的?我至今不明白。
当初,连长命令中,3排的任务,是协助我1排攻占463高地。他的攻击路线,连长给规定的是,沿351高地,由西向东迂回至代乃无名高地的右侧,协助我排夹击463高地。谁知道3排长顾庭俊竟把部队越迂越远了,而且把东西方位也搞反了,竟然迂到最高点去了。
我想,他也许到了无名高地右侧高地后(那里有好几个高地),还在苦等我们呢。虽然听到我们这边枪炮声异常激烈,还以为是其他连队在战斗吧。想到这里我气得直咬牙,要是这个顾庭俊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非给他几个耳光不可!脑瓜子咋就不开巧呢!
离我10多米远的一线阵地上,枪炮声依然激烈。
就在这个时候,卫生员和另一名炊事员,背着一个满头缠着纱布,已经昏迷的战士,从战壕那边,向连指挥所这边艰难地跌撞而来
那位战士头上满是盈红的鲜血,而且他的身影我是那样的熟悉。啊!6班长谭光忠?!
“6班长咋样了?!”我急忙问卫生员张金亮。
“脑壳又负伤了!”卫生员眼里含着泪对我说。
卫生员的前胸后背全是战友的血渍。我暂时顾不了眼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351!351!353呼叫!”我要把3排的位置告诉营长。
“我是351!353请讲!”营长一直在等待我的报告。
“报告营长!我3排现在代乃西侧最高点4连阵地上!请营长让曾连长转告3排长顾庭俊,让他赶快归队!让他赶快归队!”我请求营长说。
“志熙。我明白了!你们还能坚持吗?!”营长道。
“能!只要我谢志熙在,阵地就一定还在!”我坚决的回答。
当我报告完毕回过头,见卫生员正用一把重机枪配置的改刀,在撬6班长谭光忠的嘴,已经昏迷的谭光忠,靠在炊事员的胸前毫无知觉。
嘴被撬开后,卫生员用一把尖嘴钳把他的舌头夹住,使劲往外拉,然后用一个大号的锁针,穿过谭的舌头别在了旁边的脸颊上。
我用惊异的眼光看了一下卫生员。
“如果舌头缩回去了,就会堵住气管的。”卫生员张金亮哭着对我说。
6班长谭光忠,我知道已经是第3次负伤了。现在的他,手腕上、前胸、头部都缠着被鲜血浸透的纱布。前2次他都以自己是共产党员,而不肯下火线。
这次他终于倒下去了,我为这位勇敢的战友、这样优秀的中华儿女的倒下而悲伤。同时,也让我从心里充满了对这位英雄的无限崇敬。
战斗还在惨烈的进行。一个接着一个的烈士和一个接着一个伤员,被抢救小组从一线阵地抬过来。为战友报仇!是我当时的最大愿望!
“把枪给我!”我冲着通讯员林建华大喊!
自从上次我冲到一线战壕去,指导员下令通讯员把冲锋枪给我拿走后,我手里唯一的武器就是电台、地图外加指北针了。现在,我要亲自消灭越南鬼子,必须用枪。
“1排长!你不能去!没人可以指挥炮兵的!”通讯员要哭了。
“给我——!”我毛了!
我在夺枪的时候,连队文书、司号员和卫生员,4个人一起上来抱住了我。
“1排长!你真的不能上去啊!万一你不在了,就没有人能给炮兵报坐标了!那我们就真的全完了!无名高地也完了啊!”文书哭着对我说。
我们都在哭,卫生员哭得最厉害。
我抹着眼里的泪花,朝右侧稍平缓的斜坡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新战士吴良才、唐光中、陈德培…老战士郭享贵、常茂清…等烈士遗体,还有那躺着的一大片伤员。
我木讷地看着5连4排长贺春山、5连4班副李金贵、5连7班长赵学辉、何永碧…6班长谭光忠、6班副赵太娃、1班战士莫顺贵…几十名熟悉的面容与叫不出名的兄弟连队的战友遗体与伤员。
目睹此情此景,我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大声地哭了……哭得很伤心!
“351!351!353呼叫!353呼叫!”是通讯员在呼叫营长。
“我们连剩下的人不多了!1排长也要上去了!”通讯员哭着在电台里向营长那里告我的状。
“我是谢志熙,营长请指示!”我接过电台。
“志熙,战斗进行得怎样了?我正要告诉你,你们3排现在正在归队的途中。从现在起,你必须给我呆在指挥所里,随时向我报告战斗的进展情况!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扼守住无名高地!在没有接到撤退命令前,一定要坚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营长严厉的命令我。
“请营长放心!我们坚决做到人在阵地在!决不放过一个敌人!”我扯着早已嘶哑的喉咙坚决的说。
“现在,团主力已经在你们的身后,筑起了纵深防御体系;军、师、团的炮兵群,仍然会支援你们的!”营长又说道。
我沉默了几秒钟没有说话,然后,转过头让通讯员去把指导员叫来。
“谢志熙,我是2号,我是2号,”教导员的声音。
“2号请指示!”我答。
“党和人民真正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你们为我军打出了军威和国威,也为我们2营争得了荣誉,我代表2营一定为你们请功!并请转达全营指战员,对你们6连全体将士的敬意!”教导员顾光选的一席话,让我的热血直往头上涌。
不知怎么的,每当教导员和我通话,都会让我热泪盈眶,此时此刻我又流泪了。当指导员回到连指时,我赶紧把耳机和话筒给了他。
此时,前沿阵地上的枪炮声已经渐渐稀疏了,我知道越军的又一次疯狂进攻,被我们击退了。
但我立刻也明白了,从现在起,上级不可能派人增援无名高地了。上级已经把我们这颗棋子放弃了!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了!
上级的意图,是集中全团的所有主力,在我们的身后构筑纵深防御体系。一旦我们在无名高地失手,被越军突破,主力部队将在谷珊与典那一带,与敌316A师决一雌雄。
目前,我们除了依靠我们自己的现有力量外,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上级的炮火支援。除此之外,我唯一的期盼,就是3排快快归队!
说句真心话,我真的希望营长的命令,是现在某某连马上就来接替我们啊!然而,每次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命令!现在接到的,竟然是要我们坚守到剩下最后一个人的命令!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死,对我们已不足惜,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确实不怕死,而是我不愿意看到我们6连的100多位战友,在这惨烈的激战中全军覆没!既然上级已经要求我们战斗到最后一个人,那我们也就只能誓与阵地共存亡!誓与316A师血战到底了!
指导员跟营里通话后,表情异常严肃地走到我面前,把刚才营首长的大概意思,跟我交换了一下意见。
“指导员,你赶快把教导员的指示精神给大家传达一下,也好鼓舞大家的士气!”我对他说道。
见指导员转身向高地走去后,我来到了高地北侧的战壕里,从一个正在抢修工事的战士手中拿过小铁稿,在战壕的腰部挖了个小洞,把自己身上带的一个小笔记本(里面记有战斗打响后的日记内容)、一支圆珠笔和一个钱包(钱包在出发时是不许带的),包里还有26元人民币和一张用120像机在四川驻地拍的黑白照片,一并埋入了那个小洞里。
我当时想的是,万一牺牲了,决不能让越军从我身上发现任何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否则,越南当局会用此大做文章的。
此时,我听到了指导员在阵地上作政治鼓动的声音。
“哪个是代理连长谢志熙?”突然,听到来自连指挥所的问话。
“那个就是”通讯员指着我说。
“你是哪个单位的?谁让你上来的?”我连着问这个看似有点眼熟的兵。
我从他的衣服和脸庞相对干净这点,一眼就看得出来,这是个刚上来的兵。
因为阵地上经过激烈战斗的士兵的衣服,都被硝烟熏烤得变了色,或是满身泥土,或是满脸血渍的,不会还这么干净。
“我是5连1排的,叫李昆东,是我们排长李明叫给你送烟来了,还有2个梨儿。”这个兵自我介绍说。
难怪见这个兵有点面熟,原来是李明派来的。我心想,不愧是铁哥们、好战友、好兄弟啊!在这生死危急关头,你还没忘了我这个哥们啊!
我从这个满口昆明腔的新兵手里,接过一包“三七”烟,看见烟盒上用圆珠笔写的“6连代理连长谢志熙收”字样,眼泪顿时“哗”的就下来了。
一包烟、2个梨,在平日里算什么呢?但在此时此刻,此种特定环境下,那分明是与生命同价的!
“你1个人怎么上来的呢?”我关切的问了这个叫李昆东的昆明新兵。
“排长早上就派我出发了,他在营长旁边听你们打得很艰苦,就叫我给你带烟来了,我把路线走错了,走到4连阵地上去了。胡子连长曾金和,听说是我们排长李明派来给你送两包烟的,就扣下了1包。是他告诉我说,你们在这边,我就摸过来了。”李昆东用他那浓浓的昆明腔说。
“好了,谢谢你!下去过后转告你们排长,说我谢谢他了。你现在必须马上沿原路下去,这里很危险的。说不定越军又要开始进攻了!”我命令他马上回到位于402的营部去。
李明为什么要派这个新兵来给我送烟呢?派其他人不行吗?我想,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是个城市兵,单独执行任务时脑瓜子要好用些。
“拿去切成片,都给伤员吃!”我心情复杂地目送李昆东下去后,转身把2个梨交给了卫生员。
过去,我们只在电影里见过,人一旦负伤失血后就想喝水。当我亲眼看到这么多的负伤战士在失血后想喝一点水,都是那样的艰难的时候,我们的心是何等的愧疚。
饥饿可以忍受,饥渴却是难耐的,而且还得付出超强的体力与汗水,甚至承受和参与激烈残酷的战斗,随时面临流血和牺牲!
我们虽然比不了“上甘岭”上的老前辈们,但在新时期的一代军人中,我们算是真正品尝了什么叫艰苦卓绝了。
平日生活在良好环境的人们,是绝对感受不到这个中滋味的!
“通讯员,去把5连2排的6班长黄瑞东找来!”我对通讯员林建华说。拿着这包不同寻常的“三七牌”香烟,我并没有急于打开。
当黄瑞东跟在通讯员的身后来到我面前时,我的眼眶顿时就湿了。他的脸被硝烟熏得变了颜色,全身的衣服也被泥土糊得失去了本色,还隐约看得见浸染在衣服里的斑斑血迹。
“你还在啊?!”我一见到“哥们”,就脱口而出。
“老谢,你也还在啊?!”我们彼此都不相信对方还安全的活着,眼里都包含着激动的泪水。战前扩编前,我们3人同在5连,是最好的哥们。
“这是李明刚刚派人,冒着生命危险送上来的烟!”在相互点头示意后,我举着那包“三七”,眼里闪着泪花。
当我拆开“三七”,把烟递给他的时候,俩人都被这包充满战友深情的香烟,感动得眼泪“刷刷”的尽情流淌,甚至没想到要抹一下。
我们把烟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这是我们一生中抽的最香、味道最好、最有意义的一支香烟了……
“拿几支去备用,多注意保重!”当黄重新返回阵地时,我没忘记给他几支“三七”,更没忘了彼此拍着对方的肩膀,互道一声珍重........
我们已经记不得打退越军多少次冲锋了,也许因为越军在重新组织或调整部署的原因,进攻间隙相对拉大了许多。远处的零星炮声,夹带着一些稀疏的枪声,依然时不时的响起。
时至12时10分许。
117团的2营4连,奉该团指的命令赶上来了。他们的任务,是把他们伤亡惨重的1营2连替换下去。而我们却只能继续坚持到底。
阵地交接时,我们的指导员朱山荣,也参加了他们的交接工作,目的就是与初来乍到的117团2营4连,把双方的防御阵地重新划分明确下来。
看着117团4连和2连交接阵地,我们仿佛也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因为新上来的117团4连,是建制齐全的一个整连,武器弹药充足,又精力旺盛斗志昂扬。
巡视检查防御阵地时,发现我们现有的战斗人员,包括凌晨来支援的5连2排一起,已不足40人了,而且是极度的人困马乏、饥渴交加和弹药不足。即便这样,我们的战士依然在抢修工事,显示出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
眼看着与我们并肩血战了几个小时的2连战友们,或扶或抬的远离无名高地而去,我的心里充满了复杂情感,除了崇敬感激之外,还有一点悲壮的感觉!我不由自主的,默默地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
阵地前沿已被双方的炮火摧毁得光突突的了,不见了荆棘和灌木;远处山坳的丛林,仍然冒着阵阵青烟。
这时,我知道了我团的具体防御部署,但我还是把117团4连接替2连阵地的情况,向营首长做了汇报。营长给我的指示,仍然是“继续坚守阵地,决不后退半步!”也就是说,只要越军316A师不放弃进攻,我们116团的6连就必须与他血战到底!
也许是极度疲劳的缘故,在这段战斗间隔最长的时间里,我竟不知不觉第一次坐靠在一棵树干上,迷糊糊地睡着了……
“3排回来了!3排回来了!”几个通讯员兴奋地呼叫声,把我一下从恍惚中惊醒!
我睁大双眼,一下爬起来朝右边的山上望去。只见3排长顾庭俊带领着3排的战友们,正从西侧的2号高地,朝无名高地这边飞奔而来!
不知为什么,当盼望已久的战友们归队的一刹那,我就像人快要支撑不住时,遇到救星一样的兴奋。先前的责怪和咒骂,全都无影无踪了
我们大家都在盼着他们哪!战友们相互拍肩的拍肩,拥抱的拥抱。有打听老乡情况的,有揩眼泪的,有大哭的,有往西北侧烈士遗体与伤员堆里跑的……哭声响成一片。
“3排准备战斗!集合!”我向3排长喊道。我清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指导员见3排的人员都靠拢后,便把我连的现状和当前的任务,给大家简要的交代了一番。还简明地作了几句政治鼓动。
在连队伤亡过半的情况下,这40余人将是我们的战斗主力啊!
“你们跑哪去了啊?!我们1、2排打得好苦啊!你们马上做好战斗准备,说不定越军又要进攻了!”我还是忍不住的这样对3排长说。
“……”3排长无语。
“1排长!别多说话!3排由我来安排!”指导员害怕我发脾气,赶忙制止了我。
“3排的人跟我来!”指导员自己把3排的人员带上去了。
3排归队了,117团换上了整4连,战斗力比上午强多了,加上有炮兵的强大支援,我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仿佛看到了胜利的那一刻。
我紧随其后,来到前沿战壕,专门找到7班长谭贤荣,我有太多的话要跟他说。
7班长谭贤荣,重庆市沙坪坝人,我的“铁哥们”之一。与他人不同的是,战前,我曾与他达成了一个口头的“儿子角色转换协议”。即:如果一方牺牲了,另一方将以儿子的身份为对方母亲尽孝。看见他,21日在387高地上为了一口饭,与我相互推让的情景,又让我有了种心酸的感觉。
我告诉谭贤荣,2班长唐建林负伤,黄瑞东随5连2排前来支援,已上代乃无名高地与我们并肩作战,现在还在。还把李明派人送的烟点燃给他抽,并把让他暂时担任1排代理排长的意思告诉了他。他默默地听着,显得是那样的坚毅与镇定。
“龟儿子顾庭俊,昨天晚上我就提醒他咯,你们肯定在这边,他说再等等。结果今天上午你们这边打得这么激烈,他又把路走错了,最后摸到4连去了,才晓得这边果然是你们咯!还是'毛胡子’连长说,营长命令我们马上归队,我们才顺着枪炮声赶过来咯!”谭贤荣告诉我时脸都气得发青了。
“妈的,老子回去再跟他说!”我也气得牙齿都咬紧了。
“现在,上级要我们坚持到最后一个人,坚守高地的任务就靠你们了。不过,还有117团的4连在,有我们师、团炮兵的支援,我们能坚持到胜利的!”我给7班长谭贤荣打气。
“老谢,你放心,我知道我该啷个做的!”7班长对我说。
“你要把高地上的地形看清楚哈,越军进攻的时候,你要机智勇敢。我把1排剩余人员都交给你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去问问2排长。”
“我晓得!你忙你的去!你的担子重得很咯!”7班长的话不多,但很有份量。
看着7班长与3排其他战友们各自到位,开始检查武器,清理弹药后。我满意的离开前沿,向连指走去。
利用短暂的战斗间隙,我和指导员朱山紧急碰了个头。
我们决定:
一、用3排把一线的1、2排、5连2排的剩余人员替换下来,重新组织起预备队。
二、按照我的意见,宣布由7班长谭贤荣代理1排长职务。
三、我的任务,仍然是主要负责与上级保持联系和指挥炮兵。
四、司务长尹庆闪,依然负责带领炊事班抢救伤员。
五、副指导员安仲俭,负责把烈士和伤员护送下山。
“351,351,353呼叫,听见请回答!”我需要把3排归队的消息向营长报告。
“我是351,我是351,353请讲!”是营长。
“3排已经归队了!我们已经重新组织了预备队!重新组织了预备队!”我向营长汇报说。
“好!你们要赶快组织抢修工事,把人员组织调整好,做好反冲锋的一切准备!另外,把烈士和伤员都送到402来!”营长指示道。
“353明白!”我答应。
“是谢志熙吗?是谢志熙吗?!”经过短暂的静声后,我从听筒里听到了又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有恩于我的副团长聂中富。
“我是谢志熙!我是谢志熙!首长好!”我有点激动的答道。
“你们的情况师、团首长都清楚了!你们打得很好!打得很顽强!现在师、团炮火都在全力支援你们!希望你们不要辜负了上级首长和祖国人民的期望!”副团长聂中富掷地有声的对我鼓励道。
“请首长放心,只要有我们在,316A师就休想从这里过去一个人!”团首长的话,又一次极大的鼓舞了我。
此时我得知,团指挥所和师炮团的前方指挥所,都到了402高地。也就是说,只要我跟营长一通话,他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找到指导员,把刚才跟营、团首长的通话情况,给他说了一下大概意思。指导员把步谈机接过去了,他要跟营、团首长讲话。
这个时候,阵地上的部署已经差不多了,我慢慢地围着无名高地走了大半圈,看到被3排替换下来的战士中,我1排的战士没剩几个了。我知道从进攻到防御,1排的伤亡是最大的。
来到高地的东侧和东南侧,我看到117团4连的战士们,正在抢修2连遗留下来的,已经被炮火摧毁得差不多的工事与战壕。
紧邻4连战壕,机枪排长阿尔子日也在拍打着战壕前的泥土,他的身旁堆放着5、6枚手榴弹。距他几米远是2排长白让高土,正在擦着冲锋枪的枪机,他的身边也放着4、5枚手榴弹。
3排的战士们,大多在修工事和挖猫耳洞。3排长顾庭俊,站在较远一点的西南侧战壕顶上,正指挥着战士抢修工事。我沿着战壕的顶部,缓缓的检查着工事的抢修情况……
突然,我发现2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是1排2班副班长孟可昌和3班副班长泽乃,正在高地正南侧战壕里的2个猫耳洞里,拿着一片压缩饼干,你咬一口我咬一口的干哽着。
说实话,自从昨天黄昏攻上无名高地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2人的身影。预备人员轮番替换了多少次,也没见到他们俩人。我早就以为他们不是牺牲了,就是负伤了。
此时,见到他们还安然幸存,心里不由升起一股热流。是为他们仍然活着高兴,还是因为是自己的部下而萌生几分爱怜?我也说不清楚。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下去休整一下!”我态度温和地命令他们。
“排长!我们班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要是下去了,怎么对得起班长和全班的战友啊?!”2班副班长孟可昌见到我,就如见到了自己的兄长一般,大哭着对我说。
“排长!我们班也只剩下2个人了,我要给他们报仇啊!”3班副班长泽乃也哭着对我说。
我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此时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也动摇不了我们钢铁战士坚守阵地的决心!说什么也消除不了为战友报仇的民族情仇!
是的,他们的班长与同班战友已经负伤,现在情况如何还不知道。而其他班排的战友,有多少牺牲?几个负伤?都不得而知。他俩怎会愿意下去休整呢?!
我被2位副班长的英勇行为,再一次震撼了!
“从现在起,你们分别代理2班和3班长的职务!”我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抹了一把泪水后,对2人说。
“你们要多注意保护自己哈!”我最后轻轻的嘱咐了一句,内心极度伤痛地离开了。
我再次看到代理1排长谭贤荣时,还没能从刚才的伤感中恢复过来。我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是鼓励和安慰吧。
在这战斗的间隙里,最忙碌的人,也许就是副指导员安仲俭和司务长尹庆闪带领的,由炊事班组成的后勤组了。
我只能用简单的术语来激励大家,比如:打不死我们就回去作报告,要想活下去就必须消灭敌人,决不给家乡父老丢脸等等。
中午以后,316A师的进攻间隙明显拉大了许多,也给了我们喘息的时间。
虽然是初春,越南下午的太阳还是很烤人的。加上亚热带湿度很大,在烈日的烘烤下,显得十分闷热。
时至下午15时许,敌人的进攻又开始了。
“咣铛!咣铛!……!”比一个篮球场大不了多少的无名高地,再一次被炮火硝烟所淹没。
“赶快隐蔽…!”我们的各级指挥员都在喊。
瞬间,高地在电闪雷鸣般爆炸声中再次颤抖震动!“叽-叽-,呼-呼-”的弹片在横飞,早就被削得没了顶的树干上,又多了很多狰狞的茬口。
我清楚的判断出,越军的炮兵阵地依然在朱缸荷附近的小桥附近。
“351,351,353呼叫353呼叫!353请求炮火支援!353请求炮火支援!”我俯身卧倒在指挥所北侧的战壕边上,向营长大声呼叫起来。
“我是351!我是351!353坐标!?353坐标!?”营长早从炮声中知道,越军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坐标82898,82898,!”我首先想的是要打掉越军的炮兵阵地!
“坐标!82898,82898!”营长仍然向炮兵重复着我的呼叫。
“咚…咚…!”早就蓄势待发的师榴弹炮群响了。
“呼…,呼…”,炮弹又一次我们的头顶掠过。
“咣!…咣!…咣!”……
“注意效果!注意效果!”营长在提示我。
“偏东100!偏东100!”我稍作判断后报出了“向东100”的修正量,越军的炮兵阵地一定就在公路的附近。
“偏东100!偏东100!”营长在耳机里向炮兵前指重复着我的修正。
“呼…,呼…,呼……”“咣!…咣!…咣!……”一排排炮弹,再次倾泻在朱缸荷一带的山坳里。
这次,316A师的炮火顿时哑了。
不甘心失败的316A师,经过较长时间的调整,又集结了大约半个营的兵力,在炮火的掩护下,又向无名高地疯狂地蜂涌而来。
有的战士还看见了越军在抗法战争中荣获的“英雄队旗”,在山林中舞动!很显然,他们是想要做最后一博了。
“坐标82902!坐标82902!”我大声呼叫道。
“炮火转移!炮火转移!坐标82902!坐标82902!”营长的喉咙也在嘶哑的重复着。
炮火在持续,也在向远处慢慢延伸。
这时的越军,就象发了疯的恶狼,拼命地往高地上蹿。他们是很有作战经验的,他们知道越是靠近我方前沿,也就越安全,才可能避开我炮火的杀伤。
“打呀!”很快,两军的最近距离瞬间变成了50米..40米..30米。117团4连与我6连的前沿阵地上,各种轻重火力同时开了火!
“哒…!哒…!哒…!砰!…砰!…砰!嘭!…嘭!…嘭!”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越军发射的枪榴弹,又在我们的高地和头顶上不断炸响。
刹那间,敌我双方的火力交织在了一起,山头下的枪声变得异常激烈。
“炮火方位向北50米!向北50米!”我使劲的对着话筒喊。向北就是向我前沿阵地靠。
“安全距离!志熙!不能再近了!再近就在你的头上了!”营长大声的告诫我。
“营长不要管我!不要管我!”我嘶声的再次高声大叫起来。
“……”营长在犹豫中沉默了。
“营长!敌人的火力很猛!敌人的火力很猛啊!营长!开炮啊——!”我不顾一切的向营长高喊。
“目标向北50米!目标向北50米!——!开炮——!”营长再被我的呼叫声震动了。
“目标向北修正50米!目标向北修正50米!射击——!”耳机里传来炮兵团副团长王宏文在高声下达命令。
“咣!…咣!…咣!”铺天盖地的榴弹,瞬间就把阵地前沿一带炸成一片火海……!
我清楚地感到,有几发炮弹就落在我们的战壕边上,也许有的战士因此负了伤。
“炮火延伸!炮火延伸!”我又急了。
“炮火延伸!炮火延伸!”耳机里急速的口令声。
前沿的枪声,手榴弹和枪榴弹的爆炸声不绝于耳,还混杂着我们战士的叫骂声。
我左手紧紧抱着步谈机,右手握着话筒,向前跃进几步,卧倒在距前沿10余米的东南侧战壕边。我需要观察战斗的进展情况。通讯员随我爬在身边,手里攥着我随时需用的地图。
大多数战士都把头压得低低的爬在战壕边,把枪伸出去胡乱射击着;人在战壕内根本没看清目标,也一个劲的往山下使劲扔着手榴弹。
越军的子弹,枪榴弹“嗖!嗖!嗖!”的在我们的头上飞过。也有的在战壕边沿上炸响,激起无数泥土漫天飞舞。
“看准了打啊!”我大声叫起来。
这些战士都是刚刚换防上来的,包括117团4连和我们3排的战士都是如此。他们没有经过了多次战火考验,实在没有经验。倒是我们的2排长白让高土与3班副泽乃、2班副孟可昌等,已经具有了足够的经验,他们不时把头伸出战壕看上一眼,用冲锋枪打上几个点射,然后缩进战壕扔出几个手榴弹,然后蹲进战壕换上弹匣。
重机枪排长阿尔子日,已把自己的冲锋枪打得发了烫,还不时把手榴弹扔得老高老远。他与2排长一样,是我们师原军体队的军事五项运动员,扔出的手榴弹自然比一般人远得多。
一个接一个的伤员和烈士,被司务长带领的救护组扶着,抬着,从战壕里离开火线。
在我强大的炮火压制下,316A师的气焰被抑制住了。经过我们两个连队的顽强阻击,越军316A师不惜血本的疯狂反扑再次失败了。
15时37分,越军又发动了一次冲锋。这次冲锋,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么疯狂了。在我军强大炮火打压下,没几分钟就被打了下去。
不知是316A师见大势已去呢,还是觉得再争夺下去已失去意义了,接下来至17时,几次进攻都是如此结局。
战斗一直在持续着,直到23日下午17时40分,才渐渐停息下来。
曾经不可一世的,号称“决战决胜”的精锐之师,终被我英勇的116团6连和117团的兄弟连,死死阻击在代乃以南。越军不仅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且始终未能前进半步。最后,不得不放弃东援柑糖的计划,向它驻守的巢穴——沙巴县城仓惶退缩。
代乃无名高地,承受了无数炮弹的狂轰滥炸。原本荆棘遍布的山头,被炮弹翻垦了无数遍。尽管如此,它依然在我们这些肉体铸就的钢铁长城脚下,巍然屹立着!
这个时候,117团2连经过半天的休整,重新登上了无名高地。
“我现在奉上级命令,正式接替你们的阵地!”该连指导员邱华,来到我们指导员朱山荣面前,庄重地说。
“明白!”是真的接替我们吗?我重新拿起步谈机话筒。
“351,351,353呼叫,听见请回答!”
“我是351,我是351,353请讲!”营长的语气温和了许多。
“报告营长!现在117团2连又上来了,说是正式接替我们,奉命来接替我们。请指示!”我报告说。
“稍等,请稍等。”营长答复我。
接下来,是短暂的静默。很显然,营长需要请示上级。
“志熙,我现在正式命令你们,马上做好撤出准备。撤出阵地前。给117团做好阵地交接,做好阵地交接!然后撤回,到402东北侧休整!明白吗?” 约2分钟后,营长讲话了。
“353明白!353明白!”我异常兴奋的答到。
“指导员,营长命令我们马上撤出阵地。并要求我们跟117团做好阵地交接!”我马上来到指导员朱山荣的面前,对他说。
“你马上去安排部队撤离,我去跟117团办理阵地交接。”指导员对我说。
“好的!”我转身回到了连指挥所。
指导员跟兄弟连队的领导,到阵地上办理交接去了。
“通讯员!马上通知各排撤出阵地,到这里集合!”
“是!”
“卫生员!叫副指导员和司务长到我这里来!”
“是!”
“副指导员,营里已经命令我们,马上撤出阵地。你立即组织人员,护送烈士和伤员,随大部队后面跟进下山!”副指导员和司务长来了后,我对他们说。
“好的。”
几分钟后,大家三三两两来到无名高地北侧斜坡上集中。
我看到大家都被战火硝烟熏染得像泄了气的皮球,很多人还带着伤,显得极度的疲惫不堪。
与其说是集合,还不如说是把人员收拢更恰当些,因为很多班排都已经不成建制了。特别是我原来的1排,40多人的加强排呀,现在只剩下11个了。其中:1班还有6个人,2班仅剩下副班长孟可昌、新战士宋建强2人,3班还剩副班长泽乃、新战士李政文、王国才3人。5连2排加7班将近50个人,剩下的也只有30余人。
“谢谢你们!我代表6连的全体人员谢谢你们!”我握着5连2排长林德邦的手,由衷地对他说。
“代乃阻击战的胜利,你们功不可没!”我对围在5连2排长身边的战友说。
大家都用信任的眼神看着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看到眼前这样的惨景,我有无尽的伤痛涌上心头。
我当着全体人员的面,郑重宣布了一个决定:“从现在起,1排长由7班长谭贤荣担任,2班长由孟可昌接替,3班长由泽乃接替,新战士李政文接替3班副班长,6班副接替6班长……凡是班长因牺牲或负伤而离队的,均由副班长自动接替!”由于我还叫不出很多人员的名字,只好这样宣布了。
接着,又有人员不知从什么地方,陆陆续续钻了出来,总人数比我想像的要多得多。其中,有好几个面孔,我从进攻到防御到此时,压根就没见到过他们的人影。
由于我们是新扩建的连队,有很多新战士和外补人员,根本就叫不出名来。这个时候,我还能去追究他们什么呢?他们也都算是幸存者啊!
大概清点下来,除了牺牲和负伤的,一共应该有88人!我连当时满编实力130余人,配属重机枪1个排27人,加上支援的5连2排加7班的47人,共计200余人啊,现在剩下不到一半了。
“活着就好!”当黄瑞东、谭贤荣来到我面前时,我只对他们说了这一句,然后拍了几下他们的肩膀。此时,我们都是百感交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另外,还有没来得及送下山的伤员8、9名,烈士遗体2名。
“3排长,安排几个人协助一下后勤组。”我安排3排长顾庭俊,派人协助副指导员和司务长。
大家在等待指导员的归来。
这时,我想起了一件事,既然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如果我能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总得留下点什么东西,作为永久的纪念吧。
我慢慢朝山头顶端走去,目光在依然散发着硝烟的高地上,来回巡视着,搜索着。
突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具躺在战壕里的越军尸体上,炎热的天气,已使尸体开始腐烂,并且发出了一阵阵恶心的臭味。
我毫不犹豫的跳下战壕,把这具已经发臭的列等兵尸体上的领章、帽徽扯了下来。我要用它作为这次战斗,乃至这段历史,永远的见证和纪念。
大家都用近似木讷的表情,看着我的举动,没有一个人说话。
“部队安排好了吗?”指导员跟117团办完阵地交接后,走过来问对我。
“好了。”我答道。
“出发吧!”指导员说。
“现在按照1、2排,连部、5连2排、3排、后勤的序列,向402高地北侧出发!”我下达了撤离的命令。并立即向营长汇报了我们撤离的时间,是18时17分。
当下撤到463水准点时,我禁不住在连长和副连长负伤的那个小土包边,停了下来看了又看……。
再回过头望一望代乃无名高地,只见从山顶到山下,50米范围内原来郁郁葱葱的丛林荆棘,已被战火摧毁殆尽,仿佛被犁头翻过几遍一般;黄色的泥土表面,印染着我们伤员与烈士鲜血浸红的斑斑痕迹,;高地顶端的参天大树,也只剩下还在冒着青烟的寥寥几根断桩。
望着眼前这一切,感慨万千:马上就要远离它而去,它留给我的必将是一生无尽的酸楚……
远处零星的炮声,就算在为我们送行把!
身旁,我的通讯员也默默地站着,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当一队队相互搀扶的战士,从身边走过,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禁对他们肃然起敬!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说实话,我们的战士多数已经近30个小时没吃没喝了,又经历了大小几十次残酷战斗,谁也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就这样,队伍缓慢的回撤着。撤过351高地时,我远远看见,营首长们正在小路边,列队迎接我们凯旋归来。首长们已经从402高地营指挥所,前出到351高地东北侧,来迎接我们了。……
当我们从他们的身边走过时,首长们亲切地与我们一一握手,表示亲切慰问。
我来到营首长的跟前时,营长李庆福竟然首先向我十分庄重的敬了个军礼!我赶忙向营长敬礼,我俩的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猛地,营长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们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志熙,好样的,你们辛苦了!”我的心感到了一股强大的热流,真的就像流离的孩子回到家,见到亲人一般,泪流满面。我也感到了,营长在抹他的眼泪。
“谢志熙,我代表全营感谢你们!”教导员在一旁说。
“谢谢教导员!”我又立即向教导员敬礼。
“志熙,你们马上到402东北侧去休息!前面有人接你们!”我与教导员握手后,营长对我说。
我们连队到达402东北侧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部队东倒西歪地就地躺成一片。
支援我们的5连2排的战友们,在排长林德邦的带领下,搀扶着他们的伤员,回到了5连的防地。
大约10分钟后,团后勤的战友给我们送来了干粮和水果罐头。我此时最需要的是睡觉,分发干粮的事我就没管了,大家是如何吃喝的一点都不清楚,只顾自己跑到一个稍微平坦的地上,倒头就睡。我实在是太累了,太疲倦了!
“谁是代理连长谢志熙?”迷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那个就是”我听到有战士说。
“这是团长王光泉要我亲自送到你手上的。”来者是团长的警卫员,他边说边递给我一包东西。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条“大重九”香烟和2听椰子水罐头。
“好的,替我谢谢团长,你完成任务了。”我对团长的警卫员说。
战前,因我打了战士,团长从大局考虑保护了我,这个时刻竟然没有忘了照顾我,让我十分的感动。
“把这2包烟给代理1排长谭贤荣送去,这个罐头你们喝吧。”我拿了2包烟和1个罐头,对通讯员林建华说。
我点然了一支烟,“咕咚咕咚咕咚”,一口气把1听2斤的椰子水罐头喝下了肚,然后躺下又“呼呼”的睡着了。
全连所有人都在原地休息。在正南与东南越方的纵深处,还传来断续的炮声。
这时,团政治处的几名干部和师炮团前指的干部,在营长、教导员的陪同下,早已来到我们连,他们需要同我们一起核实战果。
简短的碰头会由教导员主持。
首先,由我汇报战斗的全过程。我从1排在402高地出击开始,把到达463水准点的时间、对当时形势的判断、拒不执行待命命令、擅自出击无名高地、到连长副连长负伤、夺取无名高地转入防御的时间、再到越军316A师发起疯狂冲锋的时间、次数,以及我连如何抗击敌人冲锋,等等情况,做了一次比较详尽的汇报。
接着,指导员朱山荣就22日我连的任务,将执行上级扼守高地的部署、如何发挥党员干部在战斗中的作用,以及连队的大致伤亡情况,作了汇报。
当上级要求我们明确越军反击的具体时间和规模,以及冲锋次数时,我们没人能准确说出,究竟规模有多大,次数是多少。
我和指导员说,越军的最大规模为营,一般为1—2个连,冲锋次数有20余次。营首长则说有25次。他们的依据,是我向营指挥所报告的次数,在402高地听到的枪炮声,以及来自炮兵阵地上的炮火支援次数。
师炮兵团的人说,仅由师炮兵群支援的炮火次数,就有18次(炮兵有记录)!在那样残酷激烈的环境中,谁能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这个规模与数据啊?至少我们不可能!但我在会上坚持肯定的一点,就是总次数绝不低于20次。因为,我清楚有2次是营、团迫击炮支援的。尤其是从凌晨开始至上午10时这段时间内,越军的攻击频率更高,更猛烈。
几经权衡,最终,大家一致的意见,就把击退越军进攻的次数,定为以炮兵记录为准的18次!
至于歼灭敌人员的数量,我们谁也说不准。有说几十个的,有说上百的,也有说至少几百的。
接下来,上级的有关人员说,根据有关的数据表明。越军光是拉尸体,就有10车之多。就算平均一车装20人,就有200余人。
经过一番争论,最终确定:以师炮兵群炮火支援的次数,来确认越军反击和冲锋的次数;以越军拉尸体的车辆数,来确定歼敌的人数。
这样,在战果统计与逐级上报的材料里,“我军某部在代乃无名高地浴血奋战,连续打退越军王牌316A师18次疯狂进攻,歼敌200余名”的战史、战例,就这样定型了。
从上级人员的口中我们还得知,在我们顽强抵抗316A师疯狂进攻的时候,我13军的主力部队37、38师,在柑糖围歼越345师的战斗,也在激烈进行着。
正是由于我们的拼死阻击,把东援345师的316A师,死死地卡在了代乃一带,使其不得前进一步,才保证了军主力,围歼柑糖越345师的战斗得以速战速决。
这知,我又一次想起,当初要不是我在463高地上,不听命令擅自出击代乃无名高地的话,那后果会是怎样?我不敢多想……
短会结束后,营长命令我们转向登高地区,加入我团在谷珊至典那一带的纵深防御体系中去。而我营作为团的防御主力,则在登朱、271、332、登高一线组织防御。
在向登高转移的途中,很多战士显得体力不支。爬山的时候,连我都感到两腿无力。我想,也许是连续一周没有吃上东西,粘点盐的缘故吧。说实话,我们的后勤保障工作,是做得相当不好的。从国内出来一周了,还是昨晚上从无名高地撤下来时,得到了一点压缩饼干。我当时由于只顾着睡觉,除喝了一听椰子水外,再也没吃上一点其他东西。
行进途中,我意外发现,好几名战士原本使用的56式半自动步枪,不知何时都换成了56式冲锋枪。一问,原来他们都感觉冲锋枪比步枪管用,就把牺牲或负伤的班长、副班长和战斗组长的冲锋枪给换下来了。当时情况下,只要手中有武器,无论是什么型号,都不会受到追究的。
大家在相互帮助下,艰难地到达了登高地域,在海拔高程约277米的高地东南一线,迅速组织起了对东侧10号公路的防御部署。接着,开始构筑防御工事。
下午,接到营里的命令,说是从国内又补充来一批兵员,要副指导员马上到营部去带兵。
我们都在猜测是从国内哪个部队补来的,是否又是炮兵(我连战前在水头上寨,曾补充过一批山东济南部队的炮兵)?是不是从野战部队抽调的?等等。
很快,副指导员就带着补充的兵员回来了。由于我们连是全营乃至全团战斗减员最多的,所以,一次就补进了34名。
一问才知道,这批兵员是从上海警备区抽调上前线的。我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警备区不就是些专门站岗放哨的部队吗?虽然大都是些75、76年入伍的老战士,但不用说,他们的军事技战术是不敢恭维的。
听说都是自愿申请上前线的,我就想:管他的,在这特殊的非常时期,是没有任何条件可讲的;既然都是老兵,至少比新兵要强点。
再说,我们连队的建制,经过代乃阻击战后,已经残缺不全了。如不赶快调整好,下一步的任务如何完成呢?!
经过连部几个干部短暂商议后,大部分兵员分在了1、2、3排,其中1排最多,有12名。
这些兵到班排后,发觉我们的干部都很年轻,而且军龄也不长,甚至比他们的军龄还要短。一开始,他们还真的对我们能打胜仗表示过怀疑。
我们几个排长,大多是1973年(2排长,司务长)的,4排长是1975年的,3排长和我是76年的。
他们说,在他们以前的部队里,连排级干部一般军龄都在10年以上。我想,这也许就是野战部队跟地方守备部队的区别吧。
军队上下级之间,等级观念是很强的,无论你的资格有多老,军龄有多长,起码军令还是要执行的。尽管这批兵的军龄都比较长,我们很多班长都没他们的资格老,甚至在我的面前也算老兵了。但对他们的管理,还是丝毫不含糊的。
说句实话,我当时就发现他们的军事技战术,比我们的新战士强不了多少。
反过来,我也发觉这批老兵中,好像有那么几个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特别是对我们的新兵班长不尊重。我就想,一定要找机会教训他们。那是后话了。
再说,我们都是刚刚从代乃无名高地上,经过生与死的打拼幸存下来的,也没有把这些摆老资格的老兵放在眼里。只是觉得人多就有安全感,至少我们的建制算齐全了。
接近黄昏的时候,登高东南侧的公路上,一下热闹起来。打眼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兄弟部队,在沿着10号公路往南开拔。据说是50军149师的,刚从国内南下参战的,而且暂时配属给了我们13军,由13军负责指挥。
现在,他们正向316A师退缩的沙巴地区挺进,任务就是,吃掉已遭我部重创的越军王牌316A师。
公路上挺进的部队中,步兵行进公路的两侧,牵引车拉着榴弹炮、加农炮和火箭炮,行进在公路中间,还有就是辎重车辆。听说,我团的高射机枪连,也配属给了他们。
这天一整天,除了个别战士昨晚上还剩了点饼干可以充饥外,很多战士包括我在内,就只能喝点水和抽几支烟了。
晚上,大家睡在战壕里。越南的蚊子又向我们发起了进攻,仿佛替它们国家的军队报仇一般。
我们的防蚊剂装在背囊里,而背囊早在出击时,就遗弃在402高地的北侧了。现在,没有了防蚊剂,就只得干挨着。
我们身上的单衣,由于多次被汗水浸透、穿干又浸透、再穿干,加上多数粘有血渍,发出很浓的汗臭和血腥气味。正是这些气味,招来了蚊子,薄薄的衣裤哪能抵挡住它们的利嘴。即便如此。很多战士还是因极度的疲惫,已不顾蚊子叮咬,“呼呼”的睡得十分香甜。
要想不让蚊子咬,就只能爬到战壕外。但是,考虑到安全,我们又绝不允许迈出战壕。
我本来就特别受蚊子“照顾”,即使疲惫到那种程度,也被咬得睡不着。我只得独自悄悄爬到战壕外面,外面有风,蚊子相对少得多。但是,又冷得受不了。
尽管被冷得心脏都在摇甩,我还是没有回到战壕里去过夜。即便如此,还是被热带蚊子咬得浑身痒疙瘩。
为了防止越军特工人员偷袭,我是想睡有不敢放心睡。冷得不行的时候,只能胡乱抓扯些野草杂物,来挡挡山风。其实,什么也挡不了。
有时,实在冷得不行了,就爬起来到潜伏哨位上去检查一下。远处零星的炮声,在夜幕里时急时缓的炸响着。
我只得在又饥又渴又困中,似睡非睡的盼着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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