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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悼孟小冬前辈


    孟老师的日常消遣是看电视,客厅里同时开着两架电视机,好来回转着看三个台的节目。对电视剧尤其喜欢,常常夸奖某位演员会演戏,有“心气儿”,完全是一片喜欢艺术、爱护青年的心情。大概四年前吧,蓝琪在中视演过一部古装电视剧《妈祖传》(是否这个戏,记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古装戏。对不起!我对电视剧很生疏)。孟老师对这位小姐很欣赏,认为她端庄贞淑,富有古典美,打算认识她。当时,杜府上与电视界不熟悉,李相度兄就请笔者进行介绍。而笔者那时已离开广播、电视界一个短时期了,对这些后起之秀们也不认识,就请中视的李蓉蓉小姐为作曹丘。先由李相度兄伉俪、杜二小姐及笔者等,代表老师请蓝琪吃个午饭,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告诉蓝琪,孟老师打算认识她的事。她虽年轻,却看过《杜月笙传》,对杜府的事,略知一二,同时也久仰老师大名,表示愿意相见。于是又择了个晚上时间,笔者陪蓝琪造访老师,算是第一次迈进杜府大门。蓝琪和老师相见后,娘儿俩谈得很投缘,后来又去了一两次,不过她工作太忙,有时又要出国,以后恐怕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又有别人介绍,老师又认识了几位台视演员,像爱好国剧的韩江、崔福生、高明等几位,都是杜府的常客。
    笔者从此也偶往杜府去看望老师,不过次数不多,除了每年拜年、祝寿以外,一年去不了三四次。因为老师那里多年习惯的关系,生活重心在夜里,而笔者不惯熬夜,次晨还要早起上班,太早走又怕扫人家的兴,因此就不大常去。早知道天不假年,就应该常去陪老师聊聊天儿,何况还可增加不少智识呢?现在想起来,真是遗憾万分了。
    老师的生日是农历十一月十六日,每年大家聚聚,吃寿面祝寿而已。去年(1976)六十九岁,我国夙有“庆九不庆十”的说法。于是在春天起,港台弟子连同家人,就有届时唱一台戏来祝寿的拟议,后来因为大家事忙,无暇排练,就没有实现,其中有一出打算推出来的好戏,是杜二小姐的《黄鹤楼》。
    杜二小姐名美霞,熟朋友都称呼她的英文名字Ellan,是金元吉夫人。为人智慧高,反应快,明断、爽朗,不让须眉,饶有父风,是一位女中丈夫。她是姚谷香女士所生,但自幼由老师抚养带大(孟老师无所出),所以她对老师的感情,比和亲生母亲还近。以在台这段时间来说,每天有家务,有一个时期还有业务待理,但是每晚必到老师家去照料起居饮食,一切生活细节。如果万一这一天有要事不克分身,也必要打几次电话,叮咛嘱咐。老师的一切内外大事,也都托付二小姐执掌,而在老师面前能进言的,也唯有二小姐一人。她以前在上海票戏,工小生,曾从姜妙香、叶盛兰学习唱腔身段,去年的《黄鹤楼》没有演出,大家失掉一次眼福。
    虽然没有彩排,可是去年老师的六秩晋九大庆,还是过得很热闹。头天暖寿,少数近人参加,清唱聚餐一番。正日子那天从下午起,假座金山街一家航业公司的招待所里举行祝寿。老师在香港的弟子几乎都来了,在台湾的更不用说,一些国剧界后进也都参加,大家清唱,录下音来,留作纪念,供老师欣赏。笔者恭逢其盛,也献丑武戏“清”唱,吼了《连环套》黄天霸辞别施公的四句〔快板〕和两句〔摇板〕。晚饭后,朱培声、张宜宜两位先生更贡献了一段上海滑稽,大家哄堂,老师尤其乐得闭不上嘴,那两天生日过得很愉快。
    民国二十五年(1936),上海张古愚先生创办了《戏剧旬刊》,每十天出一期,内容谈戏文字以外,封面是彩色名伶剧照,次年起改名《十日戏剧》。那时笔者担任他的北平特约记者,便以燕京散人笔名,经常撰写国剧报导文字。去年给老师祝寿,送什么礼物好呢?偶然在一本旧《戏剧旬刊》上,发现封面是老师的便装全身玉照,便翻照了下来,作成一个带架子的磁盘子,上书“恭祝令辉前辈七秩荣庆”字样。送去以后,老师很欢喜,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这张照片了。经笔者帮她考证,是民国二十三年(1934)左右,在天津法租界同生照相馆拍的,当时就摆在客厅里了。后来据李相度兄见告:“嘿!你那个盘子红啦!是到老师那儿去的人都很欣赏。”因为老师照那张相时候是二十七岁,丰姿俊逸,雍容高贵。虽然老相片的彩色和翻照的技术不理想,但是仍可看出当年丰采的。在台湾见过老师的人,都是她渐入老境的印象,无怪许多人看了盘子以后对笔者说:“唉呀!原来老师年轻时候那么漂亮呀!”
    也就因为去年做寿那两天太兴奋了,老师大概累着了一点,一直到年底,身体都不大好,常闹感冒什么的。今年正月初一晚上笔者去拜年,看老师精神有点委顿,当时客人也很多,就未遑多话,匆匆告辞了,谁想到那就是永诀的最后一面呢?
    老师的哮喘病,由来已久,今年犯的更厉害。哮喘病有两种病因:一种是气管炎,笔者就患这种喘病二十多年,去年曾把开刀针炙诊治经过,向老师报告。她说:“我按你的法子治也没效,我是另一种病因的哮喘病,肺气肿,是根本不能治的。”可见老师也有自知之明。
    今年自年初迄今,老师哮喘日益加剧,最近用治标药不中用,延医来家诊治,医生劝老师住院,老师还不马上决定,说:“等我考虑考虑,你们听我的信儿。”到了五月二十五日晚上,一阵剧烈哮喘以后,把头一低,人昏迷过去了。家人当然不必再等她决定,马上送到忠孝东路中心诊所,经医生剖开喉管,把痰吸出,但是仍昏迷不醒。延到二十六日午夜,终于以肺气肿和心脏病并发症去世,享年七十岁。

    五、结语

    民国二十年(1931)左右,天津创刊一个《天风报》,是小型报纸,内容偏重国剧及小品,撰稿人多是名家。陈墨香以“嫂子我”的笔名,撰述他票戏生活,从文中知道他还练过踩跷。天津才子刘云若的连载小说《春风回梦记》,传诵一时,以后他就此走红,成了多产的名小说家。主持人沙游天,字大风,以字行。他对老师的剧艺非常推崇,由他发起崇上尊号,称为“冬皇”,一时风行景从,南北各报,都仿《天风报》的写法,以迄于今四十多年,这是“冬皇”两个字的由来。
    老师在台定居以后,有许多方面请她义演、录影或录音,全被她婉谢。有些人不了解,甚至还有人不谅解。现在老师已经仙逝,笔者愿意很客观地把这种情形分析说明一下。
    前文谈过,她在北平经常演出的时候,一年顶多演十场八场,既然观众欢迎,上座良好,为什么不多演唱,难道对多赚钱还不愿意吗?非也!第一,她身体素弱,不耐常唱。第二,她在台上,忠实于艺术,一句一字,丝毫不苟,搏狮搏兔,俱用全力。所以她唱一出戏,要用别人唱三出戏的精力,唱完一场,就累不可支了。这一点,和余叔岩的作风完全一样。也可以说,有其师必有其徒的。因此她很少演,年轻时候,在天津、上海连续几天短期,体力上还可对付;后来剧艺愈益精湛,愈复爱惜羽毛,就宁缺勿滥,以少演为尚了。而越少演,只要戏码贴出,戏票一抢而光,能买到看她演戏的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抗战胜利以后,北平也在沦陷八年后光复了,自然万家腾欢,大事庆祝。北平广播电台,就办了一个国剧清唱庆祝节目,请孟老师和程砚秋合唱《武家坡》,由王瑞芝和周长华操琴,杭子和司鼓(程砚秋的司鼓白登云,资望上逊于杭子和)。程砚秋以前在义务戏里,与余叔岩合唱过《武家坡》,见孟老师是余派传人,乐予合作。孟老师本来不习惯清唱,但是“庆祝抗战胜利”题目太大,也不便拒绝,就姑且一试吧!那次孟、程合播《武家坡》的精彩,不必细表,大家凭想象就可得知。但是播完以后,孟老师发誓,以后绝不清唱播音了,这是什么缘故呢?
    原来老生的唱,要有唇、齿、喉、舌的发音,有时两腮还要用力,口型非常不雅相,但是在台上挂着髯口(胡子),把嘴遮住了,口型多难看,台底下也看不出来。清唱时,不带髯口,老生的口型毕露。在台上有时借重手势、身段、小动作,都帮助唱工的使劲儿,清唱是穿便衣,就不能乱比划了。因此,孟老师播完了这出《武家坡》,心里十分别扭,说什么以后也不清唱了。以前在大陆,目前在台湾,笔者也听许多演员说过:“我宁愿穿上行头在台上唱一出,也不愿意在麦克风前面清唱一段儿。”现在时代不同了,一般青年演员们已习惯于在麦克风前面清唱,和在电视摄影机前面做戏了。但是过去演员比较保守,是不能勉强他们的。
    孟老师移居台湾时期,已经六十岁了,体力不想可知。先不要说配角,杭子和、王瑞芝都在大陆,谁来打拉呢?自然谈不到彩唱、录影。以前她年轻,有胡琴随侍,还不愿再清唱,现在体力已衰,又无文武场面,还能清唱、录音吗?所以,是“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谈到孟老师的剧艺评价,非片言可尽,本文限于时间和篇幅,不能详谈,以后有机会再说。简言之,她的天赋好,嗓子五音俱全,膛音宽厚,女人而无雌音,是千千万万人中难得一见的。因此,她学得精深到什么程度,都能发挥尽致,无往而不利。揣摩剧情,刻画人物,做派的细腻传神,如入化境。而扮相的优雅,身段的潇洒,尤其余事。拜余以前,已得余派神韵百分之五十,拜余以后,得余派真传百分之八十,如果只论唱做,像《洪羊洞》和《搜孤救孤》,和余叔岩比起来,已可乱真了。所差那百分之二十,是武功没有根底,戏路没有余叔岩宽泛。余叔岩教她和李少春时,二人也互相旁听,所以李少春也会《洪羊洞》(后来唱过),孟老师也会《战太平》,但是她不能在明场上演,却可以给人说。
    虽然如此,笔者看过她的《珠帘寨》。“解宝”部分,唱做上乘那是没话说了;“收威”部分,扎大靠,起霸,与周德威的对刀、过合、耍刀花,武功坚实固然逊于谭富英,但是身段自然边式,不羊,不僵,演出仍在水准以上的。
    孟老师的弟子,在香港正式收过三个人,由孙养农举香,向祖师爷磕过头,就是钱培荣、吴必彰、赵培鑫三个人,钱、吴全是票友,赵培鑫后来下海唱戏了。实际来说,赵培鑫因为杜府的渊源和陪孟老师配过公孙杵臼的关系,才登龙有术,得列门墙。他并没有在孟老师那里学过整出的戏。一般票友向孟老师学唱的,港台有黄金懋、丁存坤、沈泰魁、蔡国蘅、赵从衍、李嘉有、袭耀显、汪文汉、张雨文、李相度诸君子。这些位先生们都是功成名就的事业家,并不打算上台唱戏,只是研究余派剧艺的唱法,连身段都不学,而有些人甚至都忙得无暇经常吊嗓子。但是这些位港台弟子们,都对老师执礼甚恭,照顾备至,也是老师晚年的安慰。还有些未有师生之谊的人,有时也来请益,只要老师有精力、时间,都会加以指点,所以受她教益的名伶也不少。但是去的人也都自己衡量一下,如果剧艺上已经大专毕业,可以去到研究院去深造一下;假使只是高中毕业,就不必去了,因为教你,你也不能领会也。老师的开蒙老师仇月祥是孙派老生,由早年老师灌的唱片《逍遥津》和《捉放落店》可以证明,完全孙派唱法。“落店”(宿店)的词儿,也有几个字与一般不同。老师归工余派以后,在长城公司灌了三张唱片,两张《捉放曹》,“行路”灌两面,“宿店”
灌两面,也隐含更正以前自己老唱片唱法的含义。另一张灌的是《珠帘寨》,一面“太保传令把队收”〔倒板〕,接〔原板〕。一面“昔日有个三大贤”〔倒板〕,接〔原板〕、〔流水〕,可见她对《珠帘寨》这出戏是很喜欢的。
    孟令辉前辈仙逝,是国剧界无可弥补的损失,余派台上艺术从此失传了。很希望杜府上人,能把录音带整理发行,则后进们对余派老生唱法还可有所遵循,就使国剧演员和观众们同蒙其福泽了。
    杜月笙夫人孟令辉女士(即是有“冬皇”美誉的余派传人孟小冬)于五月二十六日午夜病逝台北市忠孝东路中心诊所。二十七日晨噩耗传出,国剧界争相传告,各报社亦加派专人采访,寻找资料。二十八日台湾各报全见了大幅新闻和专栏特写,对这个国剧界瑰宝的仙逝,都深致婉惜和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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