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郑雪峰的古体诗

汪茂荣，男，1962年生，安徽省桐城市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中学高级教师。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持社社员、中华诗词（BVI）研究院特约编辑、“诗教网”第二届国诗大赛评委、第一、二届“海岳杯”诗词大赛评委、安徽省诗词学会常务理事、安徽省桐城派研究会理事、安徽省李鸿章研究会理事、“安徽省近百年名家诗词别集丛书”编委、桐城市书法家协会学术顾问、桐城市诗词学会副会长、《桐城诗词》主编。著有《懋躬丛稿》，点校出版《睫闇诗抄》、《周弃子先生集》、《海外庐诗》、《诗法通微》、《坚白精舍诗集》、《周退密诗文集》、《唐玉虬诗文集》（后二种与刘梦芙教授合作。以上各书均由黄山书社出版）。主编《安徽桐西汪氏宗谱》。“汪茂荣旧体诗选”获《诗潮》杂志社2013年“最受读者喜爱的诗歌奖”年度金奖。

谈郑雪峰的古体诗

近三十年以来，旧体诗的创作在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沉寂后，再次呈现出勃兴的局面。其创作群体之大、诗社组织之多、作品产量之高，均不是前此任何时期所轻可比拟的。尽管如此，也只是以量取胜而已，表面的繁荣掩盖不了质量的整体低下。其表现是多方面的，即以创作体裁论，亦是近体一体独大，能作古体者则屈指可数。而缺少古体诗的创作，那还能算完整的旧体诗创作吗？更不用说没有古体的主训练，是很难从真正意义上把近体写好的了。当然，这只是大致来说的，仍有一些作者在从事着古体诗的创作。就我所知，郑雪峰就是其中出类拔萃的创作的一位。郑先生新近出版了《来鸿楼诗词》。在这部个人的创作集中，古体诗即构成了其中的一个重要板块，不独量大，而且质高，是有着鲜明的创作个性的。

读郑先生的古体诗，我的第一个感受是工于美刺。在中国古代，受儒学的影响，“美刺”作为发挥文学社会功能的重要手段，历来都是广受诗坛重视和广为诗人使用着的。由以下几则经典的材料即可见出这个传统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何等的悠久：

维是褊心，是以为刺。（《魏风·葛屦》）

夫也不良，歌以讯之。（《陈风·墓门》）

吉甫作颂，其诗孔硕。其风肆好，以赠申伯。（《大雅·嵩高》）

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大序》）

诗歌是用来表现诗人的思想感情的。所谓的“美刺”，是诗人表现自己对于某些生活现象和政治情况所持的一种情感的态度，即对美好的事物，加以赞美称颂，对于丑恶的事物，加以讽刺。具体到郑先生来说，这也正是他所要表现的。作为诗人，郑先生的心灵是敏感的，眼光是锐利的，笔触是细腻且不失阔大的。以此，集中“美刺”之作甚多。其对于亲情、友谊、民情的吟咏，固然见出“美”的一面；而对于颓靡世风的批评及对墨吏贪冒的鞭笞，尤能见出“刺”的一面。诚如启功先生序林散之老人《江上诗存》所说的：“于国之敌，民之贼，当诛者诛，当伐者伐，正气英光，贯穿于篇什之中，……”当然，这些都是有关于题材方面的。若郑先生的“美刺”特点仅限于此，亦了不异人，只能算是“美刺”题中的应有之义。殊为卓异的是，郑先生在大量的“美刺”之作中，始终感情流注，从不作抽象的煽情和空洞的说教，在在显示创作主体的秉性之厚、宅心之诚、含情之真。本来诗就是一门形象思维的艺术，而诗中的形象是要靠情感来酝酿的。惟真情方能动人，亦惟以真情作基础的“美刺”方切实有祛恶扬善的力量。清代桐城派文人方东树于些即有论列：

诗以言志。如无志可言，强学他人说话，开口即脱节。此谓言之无物，不立诚。……庄子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于诚，不能动人。……试观杜公，凡赠寄之作，无不情真意挚，至今读之，犹为感动。无他，诚焉耳。（见《昭昧詹言》）

而郑先生自己也曾说：“我论古今诗，违真皆秕糠。”（《读吴嘉纪陋轩诗》）正因为秉性过真诚，郑先生在表现“美”的一方面才写了很多以情动人的成功作品。如有关友情的《辛未中秋望月兼寄长鸿兄十五韵》、《哭勒中煜先生》，有关师生之情的《送别学生张扬》《予以公事至建昌学生王桂兰与其外子自百里外之乡下来见意甚可感》，等等，均称得上是情真意切的代表作。艺术是容许有偏嗜的，如根据个人的口味，我似更喜爱他那些表达亲情的作品。如：《京中闻老母以事游鲁满意归来》、《省亲》、《食瓜》等。选二首以见一斑：

小女稍暇携省二老二十韵

携女省吾亲，趁女半日暇。一见扑怀中，祖孙两不舍。路只二十里，觌面艰一话。孙肩抚且抚，新髦欣且诧。问讯读书苦，名次几冠亚。怜而劝加餐，勖以争王霸。吾父一笑足，吾母语如泻。忆昔襁褓中，手抱不肯下。宁馨耀乡邻，当日有声价。倏尔高于我，其如转瞬乍。今见犹未难，游学在明夏。他日或出国，大洋那易跨。絮絮言未已，院圃巡菜架。樱桃灿白红，珠玉摘盈把。及此尚能鲜，后此应堕化。新栽小果树，风清立潇洒。言为我孙栽，后年庶可缷。静看我孙吃，天或与寿嘏。闻此有心澜，意在吾竟哑。小女深慰心，再来约暑假。

由长白山转吉林至雪琴妹家

汝性夙倔强，孤翎冲风雨。远嫁十六载，女亦高于汝。迟来我自惭，千里非远阻。高楼悦洁敞，家人感亲睦。为我倾樽洒，安居说乐土。为我惜鬓丝，淡语倾肺腑。糼时我病弱，萱堂暗多补。眨眨望我食，两妹窥窗苦。我长竟庸庸，于汝都无补。相忘各江湖，安顺幸天祜。中年万事轻，一意切依慕。小妹居未远，省亲隔三五。吾力况足持，汝毋念父母。

二诗纯用白描，虽不事修饰而自见匠心，至造语的简朴，赋情的深厚，殊有如食橄榄，令人回味不尽之妙。这种至诚之情在郑先生是彻上彻下的。他挺起于底层，对底层民众的生活有深切的感受，尤其对于那些弱势群体的境遇有着同情的理解，对他们质朴而不失乐观的生活态度更有着由衷的赞美。集中若如下三首均堪称是这方面的杰作：

擦靯歌

两把刷，一块布。左右擦，上下皴。面为黑，手为皲。油光可鉴靯如新。冬幸有爱日，夏幸有凉阴。不能怨卑贱，卑贱未苦辛。庶以糊吾口，哺吾子，奉吾亲。君或逐紫陌，君或居要津。何妨且小坐，为君拭足尘。拭君足上尘，愿君长作堂堂人。

车夫行

三轮车，车飞声如雷。众中抢得客来载，自觉平生意气恢。扶客上车驱车动，笑向同伴头一回。莫道霜寒风透膝，他人蝟缩待客犹徘徊。喜是午餐钱到手，大饼从容买一枚。置车三载勤早晚，日更一日生意淡。环保交通双治理，噪声尾气愁污染。不知明日将何为，努力且吃眼前饭。

烧烤歌

削竹针，支铁槽，肉丁串成一条条。薄暮市人消食候，斜挑轻吹生火苗。我家小吃重香辣，鱼片鸡头脆而焦。凭君酒足肉饱外，来尝风味胜佳肴。小串利五分，大串利五毛。十串廿串再售出，足与娇儿买书包。夜色渐深游人散，盏汽灯犹自暗。小街烟味苦浓熏，手把碎钱殷勤算。

三诗神似乐府，句法错落有致，音节明亮活泼，虽大量运用口语，却能汰尽俚俗，独留清真，艺术分寸把握得是恰到好处的。古体诗的艺术表现手法无非是写、叙、议三种，这三首诗写、叙、议不独交错使用，且各有点睛之笔，足以振起全篇。如“扶客上车驱车动，笑向同伴头一回”就写得传神，“十串廿串再售出，足与娇儿买书包”就叙得生动，“拭君足上尘，愿君长作堂堂人”就议得警策。这些还都属于技术层面的，如果再深入到精神层面的话，则我们在这些诗中所能感受的绝不是一种对劳动者居高临下、偶施口惠的矫情，而是一种深入灵魂深处的温情。这其中，有赞赏，有同情，有忧虑，而一以贯之的当是一颗炽热深厚的仁心。韩退之所说的“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在郑先生这些诗里是有着很好体现的。

这些均说的是郑先生诗“美”的一面。而有“美”必定有“刺”，亦惟真正懂得“美”的价值方才真正知道“刺”的不可或缺，二者看似相反实则相成。郑先生不是一位自封于书斋的诗人，他对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是关心着的。在其古体诗中，固多菩萨低眉的一面，但亦不乏金刚怒目的一面。集中若《广场行》、《石狮行》、《杂诗》、《旬阳吏》、《大悟吏》、《吉安吏》、《长安夜车行》、《矿难歌》、《京门关吏行》、《闻朝鲜退出核不扩散条约》诸篇，于贪官污吏的种种劣迹及某国的穷兵黩武均有所指斥。这些诗叙述简劲，着语冷峻，音节急促，收束尤具特色，往往透过一层，突然点破，斩钉截铁，真有寸多金杀人之力。选两首：

乌金谣

乌金乌金，深掘地心。煤堆日以高，村庄日以沉。墙裂龃龉，房危欹侧，生死逼人到顷刻。欲去愁无钱，欲住真难测。私窑开采有官文，百姓欲讼讼不得。讼不得，徒望天，煤堆高，官腹便。

登长白县双鹤亭望朝鲜

我山清蒙笼，彼山如衲补。封伐势则殊，耘山一何苦。我水冽而甘，彼水甘耶否？浣女晚未归，隔江闻砧杵。依江列街巷，鳞瓦饱风雨。遥见巡江兵，小队齐步武。儿童百不忧，跳踉极莽卤。忆我卅年前，种种恣一俯。风物触怀多，暮愁暗江浦。一痕月悄生，彼山不敢吐。看看过江来，明辉洒万缕。

中国古典诗歌中“美刺”作风，在古、近体诗中是普遍存在着的。但显而易见，自《诗经》而下直至唐宋，“美刺”作风在古体中的表现历史应更悠久。而就诗人的主观选择来说，也似更愿意采用古体来表现这种“美刺”作风。这是什么原因呢？我认为这主要是由于古体更具有张力，更适合于写、叙、议，有着近体所不完全具备的容量优势；且章法一波三折，句法参差多变，韵脚随意转换，也更适合于表现复杂的生活和丰富的情感。我们不知道郑先生是否出于这样一种考虑，而事实上他确是乐于采用古体来表达这种“美刺”之情的。兼之有精选的题材凭藉和真实的情感酝酿，他也确实为当代诗坛创作提供了一批形质俱佳的“美刺”之作。就此而论，说郑先生上于“美刺”，当不为过甚其辞的夸言。

读郑先生的古体诗，我的第二个感受是他能转益多师。这点在其所撰的《后记》中即有很好的说明：

……初入夏承焘先生天风阁诗有悟入，由之寻讨陈简斋，深好之。而后于各派源流稍事涉猎，不废明清晚近，终借唐宋大家为依傍。于五七言古近体皆有浅尝，意诸体各具气味，各有所宜，故虽有偏嗜而不敢偏废。

由此可知，郑先生的转益多师并不是盲目的贪多求富，而是有针对性的。这种针对性既有审美上的考虑，亦有题材与体裁上的考虑。他往往是根据题材来确定体裁，再由确定的体裁而进一步众丰富的文学遗产中确定取法的对象，力争穷源意委，取法乎上。故所作既与古人通魂授意，又见自家性情。如果按题材来作大致划分的话，我个人认为他古体作得最出色的当有三类，即反映社会生活类诗，山水风物类诗，以及吟咏艺事类诗。社会生活类诗关注现实，深入人情物理，乐府体裁的质朴、清切、铺张是最适合于表现这类题材的。因而从汉魏乐府直至唐代元白新乐府，郑先生皆有所取法，所作从句法、章法到音节、神韵亦每与之有相合之处。其代表作与具体的艺术特点上节已作分析，此不赘述。

山水风物类诗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大宗，可资取法的对象很多。郑先生萧然淡泊，每有尘外之想，平居广游览，喜吟咏。而所作五古多于七古，且亦优于七古。五古则自选体至杜、柳、简斋，直至近代的俞觚庵，皆有所取法。如：

登青岩寺

巉岩嵽嵲高，霜林青红竞。抽此卷娄身，试我登善性。杂树交生香，孤亭转径，绝顶倚清秋，云中闻焚磬。高吟答天风，众山纳夕螟。神思入茫茫，白鸟来归迥。真源了难寻，意境当自永。斜阳下我先，素月中天冷。去去枝引襟，风动龙蛇影。

此诗气味从大谢来，而运思的精密，语言的峻洁，境界的澄澈，则神似子厚，置之柳集中，几可乱楮叶。又如：

初入古尔班通古特沙漠

行深几百里，奔轮驱复驱。一平迷四向，沙草争荒敷。盘雕忽下掠，电迅划长弧。道此即沙碛，使我疑扪颅。主人为指望，开窗一停车。天地弥蒿气，清肺透襟裾。旷荡莽无依，土庐见矮孤。游牧哈萨克，暂寄诚区区。不见白羊散，遥与云卷舒。驼峰近起伏，迢递陵峦如。大漠不知始，人迹何年初。万年得静养，天物倘新苏。安得春风吹，千里成氍毹。

大漠中停车登沙丘丘上有丛生梭梭不知几纪矣

何时风吹来，偶此成抟聚。短梭半死生，数丛芥亦苦。枯裂有中断，遗如骨半腐。我来亦何因，参差疑今古。沙丘群无名，萧寥各门户。譬如闻鸡犬，相望不交语。一黄递无边，上蓝静陪护。芜莽抑瀚海，世初想无补。孤迥暂登临，荒悲生满睹。造化或抖擞，细粒安足数。吟痕岂能留，沙丘亦吹去。

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无名湖

遗此洪荒泪，乾坤久劫坏。嚣沙惯飞走，大漠莽无界。丛茅有四时，滋养悲心在。栖止得长芦，白羽振天外。瀚海千里平，遥来揽玉带。鼻观解燥乾，腥气诚足快。风静碧宇高，吟襟得秋迈。颟顸逼孤穷，天意真可喟。沙丘苦觊觎，背芒竟何奈。

昌吉至江布拉克道中望天山

长路任飞车，朝暮足延眺。天山臂弯伸，千里在怀抱。如我头颅白，山雪积苍皓。谁锻玉剑寒，高峰见光耀。云气傍山生，怒起意何燥。云雪或茫茫，一气辨难到。势方转横侧，却疑首欲掉。世炎撼不得，天外有奇峭。

江布拉克

深山深九许，崖路断林莽。回顾所经行，千里平如掌。旃罽青浅深，山山接两两。白羊散珍珠，唾手无人网。牧民守一庐，骑马间来往。辈辈此山中，大府不得强。肤及秋气清，目接春草长。世间非无境，感怀在辽广。而复贪幽邃，尺木援其倘。乱流挟石奔，溪声应山响。攀历奚可穷，窅然济以想。

诸诗源自杜陵乾元二年自泰州赴蜀纪行诸作，而托体觚庵，极似其中年度陇之作，盘郁苍凉得江山之助，用笔秀而厚，积气清而雄，造境质而雅，的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段晓华先生曾评论说：“极爱五章古风。有觚庵河陇开阔之眼，弢叔白描瘦折之笔。中腹充沛，首尾干浄。”堪称的评。由此亦可见郑先生于觚庵浸淫之深、受益之博，而这在他所写的《读觚庵》一诗中，尤有亲切的夫子自道：

简斋衍一派，清奇复雅健。秋舫与觚庵，我嗜如珍膳。觚庵尤觉亲，梦中几谈宴。群羊去如水，陇风寒吹面。萧瑟疑雨晴，紫日扁舟泛。爱之入骨髓，讽咏不能断。散原与苍虬，当日声雷贯。唯公得我心，倘知应自粲。我足为公恃，异代庶无憾。他年知我谁，延望怅不见。

郑先生是诗人，也是颇有造诣的艺术家。于书画、篆刻、文物鉴赏，皆有丰富的素养。正因为如此，吟咏艺事便构成了他诗中的另一大宗，且每多七古大篇。写这一类的诗，杜甫、韩愈均是名手，也均给后人留下了一些脍炙人口的名作，如杜的《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题壁画马歌》、《戏为双松图歌》、《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丹青引》、《李朝八分小篆歌》，韩的《桃源图《》《岣嵝山》、《石鼓歌》、《听颍师弹琴》等，都可说是百代不磨堪供后学取法的典范之作。郑先生吟咏艺事取法的正是这两家。所作能深入各门艺术的三昧，一气斡旋，雄奇浑灏，纵横变化，见胸襟，见才学，见笔力，纸上起棱，令人神采飞越。集中佳作甚夥，如《送赵兄兴泉之温州兄厨师一级尤善雕花书法亦精工升启功之堂》、《辽宁博物馆观古法帖》、《张弓者制印歌》、《魏哲草书歌》、《焦山瘗鹤铭》、《浯溪大唐中兴颂》诸篇，皆戛戛独造，不同凡响，下面就近杜、近韩者各选一首：

观徐渭书作歌

山阴文士各腾陵，奇绝天降徐青藤。瑰才自古元难售，锦囊韬略何足凭。举眼冥霄青湛湛，长风谁肯借云鹏。纵迹十年悲放浪，恣肆山川穷百状。一开胸次收华山。下笔何须复意匠。海立沙崩幻楮缣，走虺惊蛇鬼神怅。苍鹰急击败羽飞，瘦蛟起舞沧波壮。洒酣挥洒平生胸，秃毫信手扫罡风，长枪阵马争骁勇，乱发粗服化自工。偶来气和窗几净，素笺细字亦融融。纷披玉薤春风畅，老媚清气天放中。艺苑由来贵逸翰，晋唐风流传笔砚。元明颇贻一蟹讥，赵文空惹时俗眩。先生崛起古兰亭，直欺黄米开生面。八法声名散圣收，鸿蒙并驾元英彦。我生嗜书脯醢香，忽惊异彩展琳琅。跳叫摩挲复拍案。夙所梦见今端详。持向人前夸秘爱，皆嗤怪诞杂颠狂。灵光不为聋盲焕，神物千秋有故常。

为杨中良题狩猎图汉石像拓片

草枯纵火三冬候，猎猎风回急走兽。为由除害入南山，丁壮俱来围而狩。迫出熊羆犄角攻，奋杖者左执叉右。势穷野狐忽冲飞，落时那能禁一掊。鹿逃雉起各嚣嚣，霹雳弓张金镞透。玉兔料应惊月宫，天狼直欲落星宿。一时毛血洒平芜，夕阳满载归车后。大兽公之小兽私，上供宗庙下佐酒。中良示我狞猎图，万声在纸酣而骤。矫勇历历见先民，对此茫茫饱感受。中良中良慎宝之，密以玉箧裹以绣。汉石神物偶沦落，犹恐天公遣雷取。

郑先生古体诗虽博采诸家，却并非泛滥而无所归。他立足自己的性情，对所学各家均有取舍，有提炼，有融合，既呈现出统一的风格，更有一以贯之的灵魂性的东西。这诗中灵魂性的东西即是求真，诚如他自己所说的：“命笔之际唯求一真字。”（《后记》）故虽托体古人，而所写都是经自己情感酝酿以出的真山、真水、真事、真人，真可谓炉锤在手，虽取法百家，固无碍于其骎骎欲自成一家。这与那些食古不化，作诗杂凑如百衲衣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于中国文化稍有修养的人都知道，中国古典诗歌的语言基础是文言文，不通文言文，没有最基本的文言写作训练，是很难从真正意义上写好旧体诗的。而就旧体诗本身来说，是古体发展在前，近体成功在后，两者虽有先后之别、个性之异，却又存在着深刻的渊源继承关系。古体格局宏大，形式自由；近体造境精纯，格律严谨。而近体的严谨实本于古体的自由升华提炼而成，古体在字法、句法、章法上均给近体奠定了基础，提供了借鉴。没有这方面的基础训练，开笔就专写近体，所作近体就难免有野、拘、气弱等种种不足。故央古、近体之间首先要会其同，若起始就不能会其同，则最终亦并不能显其异，如此也是很难在真正意义上写出别具神采的近体诗的。我们看《来鸿楼诗词》，其中的五七言近体及词写得都是很好的，究其原因，除郑先生深通文言外——这有其所撰该书《后记》为证，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当是他的古体诗作得好。是古体诗的写作训练为近体诗的创作提供了源头活水，质言之，即郑先生近体诗写作之佳当与其古体诗写作之佳密切相关。如果说还有什么感受的话，这当是我读郑先生古体诗所产生的第三点感受。

郑先生年力方富，若进一步深之以阅历，充之以书卷，广之以创作，则未来进境正不可限量。我们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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