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散木 | 壬寅诗存

壬寅岁所作古近体诗凡五十二首，附词四首

送猫三首并序

辛丑孟冬廿一日适村边集市，欣获二雏猫。其一橘猫，其一灰狸，俱聪慧可怜。余豢之数月，追陪娱乐，不离陋室。壬寅暮春三月七日，小区邻楼有乞养者，殷殷探讯，卒感其诚。又念余漂泊之人，心力憔悴，蜷卧樊笼，鹏程难托，深惭二宠之境遇，为觅三生之归宿，遂依依遣送之，并赋诗云耳。

送之犹藕断，不送终茅塞。真成嫁女心，临行意反侧。蓝眸望深深，旧情知可拭。雀跃到新居，敢乞长相忆。

二宠登书案，屈宋当我衙。二顽斗丛竹，水火添爪牙。半载悲欢事，空闺扫猫砂。护我案头书，守我窗台花。

两只小朋友，一个大朋友。一段缘开头，一段情回首。斗室难插翅，好梦多掣肘。临歧有骊歌，此爱叫放手。

采薇阁自成都寄赠三星堆笺谱奉谢

大疫犹能掣鬼神，首阳长困采薇人。三星寂寞蚕丛晚，一札凄迷杜宇春。纵目几家离骨肉，伤心何处寄歌颦。浪浪翠墨吞声写，珍重回书与蜀岷。

奉题杨兰竹彩墨抱偶图二首

舒尔怀，开尔靥，挥尔手，转尔睫。笑数九天之星辰，戏逐三月之蝴蝶。倦则栖卧黑甜乡，飞花好梦纷相接。靥上怀中，一枕春风，葆尔童心万古长芃芃。（画为小云抱偶，杨君有女名无忧，兼赠之）

熊出没，妆狼藉，为谁折花门前剧。花残布污玩具摧，小女恶作比熊儿。熊咆熊卧本随兴，儿女玩乐亦随之。儿困睡屋呼声已，慈母门前拾掇始。浣熊在架竹在胸，寥寥笔墨乃付纸。请看缭乱慈母心，一生不负熊孩子。（画为小熊抱偶）

奉题樊墨安画《凌明恕山阴读书图》三十韵

善哉子凌子，风流古雅徒。抗心怀眇邈，折节意踌躇。段颎前身误，吕蒙三日殊。射洪弃任侠，京兆止狂夫。吾子拟鹏翥，厥初违鲤趋。孩童潜制蟹，韶稚戏寻乌。乡粄迷顽劣，客谣惊怪迂。伊谁勤劝勉，笥笈出枌榆。发愤穷经史，冥搜遍海隅。课功争碌碌，学问数区区。三十辞广府，声名动帝都。东南美竹箭，跋涉爱烟芜。避地探禹穴，结庐傍鉴湖。山阴宜教授，岩下托形躯。桃李既将种，荆茅亦已诛。一椽灯似豆，三径草如酥。雪窦开芸阁，兰亭通石渠。池鹅纷运掌，林鸟各衔符。红袖来琴室，幽人载玉壶。读骚方佐酒，点易复研朱。罨画添屏障，松风鼓籁竽。鱼虫笺尔雅，花雨礼浮屠。朗朗绕梁韵，翩翩过隙驹。攻书犹掠地，越甲看吞吴。得陇蜀非远，望洋涯更无。那知千卷破，竟拥百城娱。快矣赏心在，倏焉忘岁徂。古今归咫尺，人事悟斯须。浮世多云霭，萧斋守智愚。其中有真味，悉付读书图。

三月廿二日下班乘车自京反燕郊至东五环忽接小区封闭通知仓皇下车留京借宿西五环外樊兄枕山庐又赴张冄园处谈诗颇畏流调健康码越二日后返小区遂报无恙有感近半载燕郊封闭凡四度近半月余已借宿京中同事友人家凡五夜矣遂作诗三首记之

寂寞园庐天宝后，舟车横槊建安中。人生始信无家别，便是天教诗赋工。

脱开缯缴作亡逋，窜迹恐惊城上乌。从此看山情绪恶，枕山莫作枕戈庐。

十日谈天事岂同，空桑三宿走西东。行藏最怕因人扫，君码黄来我码红。

三月晦日凌晨作小字一纸手感极佳因困觉起再书数纸皆不如前燕郊疫中感慨百事无成徒伤老大蹉跎流年耳

逸感随流矢，亡逋不可追。游心志尚远，糊口技翻衰。郢斫抡难再，鲁戈挥已疲。刻舟难觅剑，逝者况如斯。异县独相隔，今春看又驰。灯花疑幻化，虫鸟各栖迟。十载惭亲好，二毛凄鬓丝。萧然思笔冢，已矣在藩篱。得失江郎锦，谁能永自持？

夏至日闻老家涨洪淹桥五十年未遇晚间老母登高来电报安遂作用杜少陵《三川观水涨》

我家云贵南，刁江下高陆。发轫饱源泉，缘岸汇溪谷。平日清流缓，美竹纷映目。川梁济往来，人车任奔蹙。今夏闻雨势，龙舟水犯曲。山洪卷泥沙，木石随颠踣。浊浪血漂橹，真疑战涿鹿。奔崩号虎豹，如破昆阳塞。乌烟密张天，赤壁败遄速。浑不辨牛马，海若惭河渎。排空走急湍，大桥几欲覆。滔滔猛襄陵，竹箭断扑秃。下有群蛟斗，恐将裂坤轴。所幸有司导，乡民稳栖宿。独忧留守母，断电阻叹哭。儿女隔他州，敢嗟累赘蓄。北地虽无洪，苦热犹郁黩。阴氛弥澒洞，疫情未收束。诸公既扪心，多士况禁足。江河终日下，谁能更蜷跼。怜人在遐迩，观势伤盈缩。衰老竞登高，信号期满腹。但寄两地思，平安托飞鹄。

五月廿五日又获采薇阁自蜀中惠寄龙鳞装三星堆及飞天笺谱二轴奉谢二绝

傩面铜仙漫拓初，片笺易散隔侬渠。乘龙好与传眉目，为谢成都女校书。（三星堆笺谱）

不嫌鳞甲太飞扬，已困腰身舞更伤。开卷翻成劫余梦，飘飘载我到敦煌。（飞天笺谱）

长夏纪事八首

累累朱实紧筠筐，未忍枝头带露尝。须使相如作赋手，亲留樊素齿唇香。（田姐快递樱桃，田为辞赋家）

闻道乳泉胜虎跑，因栽佳荔比包茅。啖来贡品三百颗，端赖十年文字交。（梁兄寄赠桂平荔枝，梁为书法家）

露结为霜玉汝成，果珍李柰此闻名。如何更敌真珠贵，一片岩滩云水情。（肖姐寄赠家乡珍珠李）

天南名寺少经过，晚近诗僧句久哦。萧散吟风来午后，一函宛带洞庭波。（长沙开福寺碧湖诗社赠《八指头陀诗集》）

佳句连珠妙偶俳，古文才气见孤怀。低徊水木清华里，却赋渊明归去来。（清华大学博士肖鹏赠《还读楼初集》）

诗典玄思天问同，汉家谁译梦言工。最难刘向雠章句，拈一瓣香膜叶翁。（武汉萧俊驰赠《丽达与天鹅——叶芝诗歌新译新注》）

一册薄吟曾启予，江湖尺水网坛初。重窥理路言筌落，几见法门分钥鱼。（沈阳金鱼赠《尺水集》）

披沙谁与拣微金，四载功夫一卷任。楼外书声杂滴沥，可知听雨即听心。（浙江台州章雪芳赠《小楼听雨》）

疫中诗赋网与秦黄二公戏作，分韵得九字

春归何处疫氛久，雾失楼台空引首。想见苏门学士颜，知谁秦七谁黄九。

调拌凉皮戏作

调鼎非才肉食稀，易牙伊尹两难师。天其饱我庸人腹，手段能调是此皮。

胡君嘱题图二首，其一辣椒，其二辣椒茄子

欲近还愁肺腑，久离偏又追寻。莫怪红颜知己，一番滋味关心。

怜彼翩跹丽影，爱它自在飞花。却看大红大紫，终归淡饭粗茶。

娄方翌小友初诞志贺长句

日月盈昃觇星迹，惟太岁次摄提格。天之大德既曰生，在于人也谨奉敕。娄氏帝禹之苗裔，有子呱呱坠京邑。寝床衣裳弄之璋，肇锡嘉名名方翌。手如摇曳轻柔荑，目动神灵张飞翮。通体健泰真俊英，此亦天降以纯德。匍匐其室其家中，啼笑尔怙尔恃侧。承尔父之睿且文，承尔母之美且熠。即今含哺多亲爱，愧我忝为诸姑伯。惟翌惟翌快长成，虚位应待左冯翊。赠尔岂无金玉言，望尔诗礼兴邦国。

奉咏一得阁墨汁

炭胶冰片巧经营，几许功夫始制成。莫笑其中厚黑学，用来都是润苍生。

将赴一得万有——青年学人一得阁试墨雅集作

群伦消夏夜初长，名阁灯开翰墨场。万有从观君子器，一升且饮古人堂。（吴缶翁篆刻“且饮墨瀋一升”，典出《隋书》）乍挥楮练生奇彩，小试松烟发异香。绝爱文房申雅意，当知此乐未渠央。

游延庆青山园三首

畿北翠微连万山，一园飞峙莽重关。放歌古塞长城外，戏墨来禽青李间。上谷仍存游侠气，妫川遍缀粉红颜。观光最喜诗人侣，结队吟哦共往还。

满园场圃绕桑麻，游客欣欣赏物华。摄影还迷三径蝶，迎人不断四时花。同观彩服登台舞，最爱长讴到日斜。别有扎营消夏趣，夜来灯火乐无涯。

隐隐园林出远坰，上京山色北来青。边关跃马飞龙纛，木末闻风振雁翎。一夜星眠疑野戍，几回酒醉梦旗亭。主宾欢笑催觞咏，题句分明在画屏。

壬寅中秋前夕洛阳胡天正兄惠赠先外曾祖父《大谷山房诗集》读后奉咏二首

伊谁故国感依稀，河洛行吟赋采薇。獭祭乡邦耆老录，鹿鸣桃李乱云飞。萧条异代长悲杜，慷慨今朝且佩韦。大雅正音存大谷，秋风把卷对斜晖。

山房遗稿忆诗翁，文史冥搜更积功。岂奈流离嗟秀麦，未安迢递卧高嵩。溯洄志海源流上，却话吟坛章句中。应慰贵甥出宅相，诗书堪领渭阳风。

秋后避疫封楼管控杂诗四首

辍笔秋斋感屏居，疫氛人事看乘除。一灯聊赖添虫语，太息壮夫为校书。（校稿）

闭户真疑在梦乡，外窥魑魅御人忙。交游浪饮成何计？孤负辛家十四娘。（读小说）

晨雀声迟喇叭开，楼前胥吏踏风埃。打门更较催租急，日日核酸点卯来。（核酸）

美团蜂鸟远秋郊，君子无端已近庖。料理何妨有黑暗，养真陶令在衡茅。（下厨）

集杜诗奉贺《瞿塘潮》创刊

不废江河万古流，瞿塘峡口曲江头。窗含西岭千秋雪，天入沧浪一钓舟。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不假报黄牛。别裁伪体亲风雅，语不惊人死不休。

戏和題牛公“四万”图卷四首

江风密密渚烟长，何事先生种柳狂。多种陶家二千倍，好招元亮话家常。（万柳烟雨）

潜鳞渐老盖渐苍，曾战修罗斗雪霜。得道成仙何忍去，万龙低语故山长。（万松永屹）

蔼蔼停云竹里深，阵风凌乱佩环森。七贤已散王裴远，只有归来丁令音。（万竹清风）

玉体横陈春气延，飞来香雪更千千。探梅双使惊何报，较似周师入晋前。（万梅横香）

旧手表

斑驳旧手表，无复嘀嗒鸣。指针已脱落，表盘尘垢凝。久匿村屋角，拆屋同茅荆。偶过旧荒径，见之心怦怦。忆昔先大父，购货从金城。品劣价亦贱，聊充玩具名。山村罕闻此，归家遗儿兄。美称电子表，儿得赛饴饧。携入村场上，村童竞转睛。兄戴弟哭抢，弟获兄复争。日夜争玩物，家居更不宁。一夕忽遗失，寻觅家欲倾。阿弟长啼闹，先父怒不胜。阿兄稍解事，急以妙计呈。赠弟一魔表，令其左腕撑。捉笔画腕上，盘圆刻度精。指针画一处，言之来精灵。弟腕画已满，十二针行程。一针一生肖，为之保驾征。妖怪尽可除，故事颇能评。弟闻不复涕，父颜亦已平。目光扫庭上，觉儿初长成。恨不使时光，定格当时情。即今见旧物，安得不触枨。魔表腕早拭，魔力更无凭。举世看光怪，一家难充盈。父逝十余载，弟兄两地行。谁能完赵璧，劫余叹秦坑。旧表收拾起，荒园寂无声。

嗟吁歌为台州妙智寺作

嗟吁我昔年少游临海（时二十岁暑假），海上长城登爽垲。望中海市遍乘驹，信是一片桑田改。嗟吁路桥咫尺未经过，游乐少年嗟奈何。妙智之名徒耳食，对此徒作嗟吁歌。嗟吁复嗟吁，宋时禅寺何从觅？十里长街空寂历。观音灵感犹幻云，行僧掌故传飞锡。天台雁荡商旅还，驻锡铺连廿五间。繁华势同流水去，梵呗声随市井潺。水流到海海成桑，古寺千载叹兴亡。剩有公园花雨落，曾惹少年愁断肠。愁断肠，我今鬓似潘河阳，腰似沈东阳，江南江北行路长。行路长，歌嗟吁，十数年间忙竞趋。较于城寺历荣枯，人生乘得几白驹？

壬寅秋杪谒小铁如意馆用馆主寄赠韵

名士高斋认标格，往来谈麈讶词腔。交心到处吟情饱，书鼎分明笔力扛。慷慨王敦击壶节，从容韩信引旌幢。酒兵诗垒阅无数，险韵诗成今我降。

前有一樽酒行奉祝牛公五十晋五寿辰

西山（初聚海淀西山下）南山（牛公陕人）秋轩爽，爰闻崧高维岳降。既逢良辰锦绣筵，樽酒高歌到深巷。巷有达人（部长主持宴会）筵有宾（李振兄、柳谦兄等诸高朋），眼前山水莽昆仑（牛公画山水）。天命挥洒画师笔，四座起看丹青亲。丹青亲，长寿考。前奉一樽酒，请祝我公万世好。愿公艺如山岳之巍峨，福如江海之浩淼。

怡斋命题朱晓清双鹤赤松图

披图闻吉兆，瑞木发灵爻。延寿闲中得，知音物外交。丹砂验仙诀，素翮下云巢。粉本人间重，来观更举匏。

步出城东门行

步出城东门，客子行不顾。寒颸袭秋郊，裹衣去朝暮。呜咽贾鲁河，狼藉麦田路。秀麦何离离，乌鹊啼故故。麦寒尚有根，鹊啼尚有树。之水淮海流，之子将底赴？人生天地间，谁无恃与怙。常棣生寒庭，赖儿光门祚。少壮试羽翮，层城趋若鹜。离乡遵汝坟，入市缘津戍。俯嗤贫者贫，仰羡富士富。厂门虽洞开，恩争及雨露。终日流水线，无喜亦无怒。奈何大疫来，犬马共怖惧。呜呼民父母，肯以燕翼护。善保千金躯，聊谋五马渡。怀归新征途，计里未知数。行行出东门，杯水感所遇。渺渺村路口，慈亲目苦注。安得真生翅，归飞豁心愫。

十月初九日罗田周路平先生赠《清涵吟笺》《蕲黄四十八寨纪事》及柿若干感赋

久闻蕲黄多异人，吏隐著书警鬼神。论诗谈龙偶露爪，论史阳秋伤获麟。掩卷倏冷心头血，忍对兴亡颂鸿烈。大别山外寄微吟，寒柿簌簌鬼灯灭。

奉题“千岁声”古琴拓本

琴影横陈鉴物情，余音千载尚泠泠。可怜夜读秋声赋，不得醉翁弹与听。（琴传为欧阳文忠公旧物）

东坡生日杂感用刘景文韵

皇天壹郁生大苏，浑涵光芒气恢廓。特遣才命犯磨蝎，平生遭遇犹独鹤。雪泥爪痕空纷纷，已灰之木心落落。古来大才多毁誉，言罪往往潜笔籥。才子锋棱易伤人，谁能负舟解藏壑。今人爱苏叶公耳，倘真苏来必退却。或恐避苏坐乌台，又欲谀苏入紫阁。最难中立无党同，毕竟新旧长交恶。万年太久争朝夕，今闻厥词良可愕。亿兆网众口舌间，牛李元佑今较昨。顺我者夸逆者骂，武斗虽止文斗各。若使大苏生今时，挺苏倒苏欣有托。疫门洞开孰躺平，如韭新贵换旧爵。但笑此日人寿苏，魂兮归来照虚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