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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谷诗选录——卷二十

赠惠洪

面欣羊胛【《新唐书·回鹘传下·骨利干》:“ 骨利干 ,处瀚海北……又北度海,则昼长夜短。日入烹羊胛,熟,东方已明,盖近日出处也。”骨利干北边临海,离唐朝京都长安很远。那里日长夜短,傍晚开始煮羊的肩胛,等煮熟时,东方竟然天亮了。后用“羊胛熟”形容时间短促。 】,论诗喜雉膏【肥美的野鸡肉】眼横湘水暮,云献楚天高。

堕我玉麈尾,乞君宫锦袍【《旧唐书·文苑传下·李白》:“尝月夜乘舟,自采石达金陵,白衣宫锦袍,於舟中顾瞻笑傲,傍若无人。”】月清放舟舫,万里渺云涛。
(惠洪也是苏轼的老朋友了。首联山谷还沉溺在美食盛宴中)

戏咏零陵李宗古居士家驯鹧鸪二首
李唯一妻一女,垂老病足,养鹧鸪、鹦鹉以乐馀年。
山雌【语本《论语·乡党》:“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后以“山雌”借指雉】之弟竹鸡【鸟名。形似鹧鸪而小,上体橄榄褐色,胸部棕色多斑。多生活在竹林里】兄,乍入雕笼便不惊。
此鸟为公行不得,报晴报雨总同声。
真人梦出大槐宫,万里苍梧一洗空。
终日忧兄行不得,鹧鸪应是鼻亭【古地名。在今湖南道县北,接永州市界。相传舜封弟象于此】公。
(山谷走到哪里玩笑开到哪里,又给动物乱拉亲戚)

李宗古出示谢李道人苕帚杖,从蒋彦回乞葬地二颂,作二诗奉呈 
提携禅客扶衰杖,断当姻家葬骨山。
因病废棋仍废酒,鹧鸪鹦鹉伴清闲。

诗书传女似中郎,杞菊同盘有孟光。
今日鹧鸪鸣蹇蹇【说李宗古跛腿拄拐】,他年鹦鹉恨堂堂。
(拐了拐了!卖了卖了!请收看年度小品黄庭坚、李宗古《卖拐》)

书磨崖碑【摩崖碑《中兴颂》,元结撰,顔真卿书,在湖南永州】
春风吹船着浯溪,扶藜上读中兴平生半世看墨本,摩挲石刻鬓成丝。明皇不作苞桑计,颠倒四海由禄儿。九庙不守乘舆西,万官已作乌择栖。抚军监国太子事,何乃趣取大物为。事有至难天幸尔,上皇跼蹐还京师。内间张后色可否,外间李父颐指挥。南内凄凉几苟活,高将军去事尤危。臣结舂陵二三策,臣甫杜鹃再拜诗。安知忠臣痛至骨,世上但赏琼琚词同来残僧六七辈,亦有文士相追随。断崖苍藓对立久,涷雨【即暴雨】为洗前朝悲。
(宋代的“安史之乱”也快了,有人下场还不如唐玄宗,名字我不说)

太平寺慈氏阁

青玻瓈盆插千岑,湘江水清无古今。何处拭目穷表里,太平暂登临。
朝阳【元结在这里写过《朝阳岩铭》】不闻皂盖【汉代两千石官员的出行仪仗。元结为舂陵郡刺史】下,愚溪但见古木阴。谁与洗涤怀古恨,坐有佳客非孤斟。

题淡山岩二首
去城二十五里近,天与隔尽俗子尘。春蛙秋蝇不到耳,夏凉冬暖总宜人。
岩中清磬僧定起,洞口绿树仙家春。惜哉次山世未显,不得雄文镵翠珉【石碑的别称】
淡山淡姓人安在,徵君【曾敏行《独醒杂志》:零陵淡山有石岩,中空,可容千人。秦时有隐者日周贞实,尝隐于岩中。始皇好方士神仙,或荐贞实,三遣使者,贞实不赴,化为石岩】避秦亦不归。石门竹径几时有,琼台瑶室至今疑。
回中【元结有《大回中》《小回中》诗,这里借来指岩洞回环】明洁坐十客,亦可呼乐醉舞衣。阆州城南果何似,永州淡岩天下稀。

明远庵
远公引得陶潜住,美酒沽来饮无数。我醉欲眠卿且去,只有空瓶同此趣。谁知明远似远公,亦欲我行上路。多方挈取瓮头春,大白梨花【酒杯的模样像梨花】十分注。与君深入逍遥游,了无一物当情素。道卿【浯溪僧人】道卿归去来,明远主人今进步。

玉芝园
去年三月清明,蒋彦回喜太守、监郡过其玉芝园,作诗十六韵,二侯皆有报章,今年三月,余到玉芝园记录一时,次其旧韵。
春生潇湘水,风鸣涧谷泉。过雨花漠漠,弄晴絮翩翩。上朱阁,观后复观前。借问昔居人,岑绝无炊烟。人生须富贵,河水清且涟。百年共如此,安用涕潺湲。蒋侯真好事,杖屦喜接连。车载溪中骨【即溪水里的石头】,推排若差肩【比肩,肩挨着肩】厌看孔壬【大奸佞。《书·皋陶谟》:“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 ,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李贤注:“孔,甚也;任,佞也。”面,丑石反成妍。感君劝我醉,吾亦无间然。乱我朱碧眼,空花坠便翾。行动须人扶,那能金石坚。爱君雷氏琴【唐代琴工雷威所制作的琴。据唐李肇《唐国史补》载:“ 蜀中雷氏斵琴,常自品第,第一者以玉徽,次者以瑟瑟徽,又次者以金徽,又次者螺蚌之徽。”】,汤汤发朱弦。但恨赏音人,大半随逝川。平生有诗罪,如痼不可痊。今当痛自改,三衅复三湔【再三薰香、沐浴。表示待以优礼,对人尊重】

游愚溪
三月辛丑,同徐靖国到愚溪,过罗氏修竹园,入朝阳洞,蒋彦回、陶介石、僧崇广及余子相步,及余于朝阳岩,裴回水滨久之,有白云出洞中,散漫洞口,咫尺欲不相见,介石请作五字记之。
意行到愚溪,竹舆鸣担肩。冉溪昔居人,埋没不知年。偶托文字工,遂以愚溪传。柳侯不可见,古木荫溅溅。罗氏家潇东,潇西读书园。笋茁不避道,檀栾【秀美貌。诗文中多用以形容竹】摇春烟。下入朝阳岩,次山有铭镌。藓石破篆文,不辨瞿【瞿令问】【李阳冰】【袁滋。以上三人都工篆籀书】嵌窦【杜甫《园人送瓜》诗:“竹竿接嵌竇,引注来鸟道。” 仇兆鳌注:“嵌竇,谓泉穴。”】响笙磬,洞中出寒泉。五客,拂石弄潺湲。俄顷生白云,似欲驾我仙。吾将从此逝,挽牵遂回船。

戏答欧阳诚发【欧阳诚发,广东清远市阳山县人。幼聪敏,博览群书,工诗善饮。姿奇伟而留长须。绍圣期间(1094~1097),在奉议州(今广西田阳之东南)任文学(即博士)。与黄庭坚友善,常以诗、茶接待和谢送】奉议谢余送茶歌

欧阳子,出阳山。山奇水怪有异气,生此突兀熊豹颜【韩愈《送张道士》 :张侯嵩高来,面有熊豹姿。】饮如江入洞庭野,诗成十手不供写。老来抱璞向涪翁,东坡原是知音者。苍龙璧,官焙香。涪翁投赠非世味,自许诗情合得尝。却思翰林【苏东坡】来馈光禄酒【《通鉴长编》:光禄掌酒醴】,两家水鉴【明澈如水之照映。陆云《答大将军祭酒顾令文》诗之二:“心犹水鉴,函景内照。”】共寒光。予乃安敢比东坡,有如玉盘金叵罗【金制酒器】。直相千万不啻过,爱公好诗又能多。老夫何有更横戈,奈此于思百战何。

(因为在永州耽误太久了,怕超过规定的期限,山谷就把妻儿家人15人留在了湖南永州,然后独自驶船南窜。)

到桂州

桂岭环城如雁荡,平地苍玉忽嶒峨【高耸】
李成【山水画画家】不在郭熙【山水画画家+1】死,奈此百嶂千峰何。

(山谷在广西终于喝到了椰子茶)

答许觉之惠桂花椰子茶盂二首 
万事相寻荣与衰,故人别来鬓成丝。
欲知岁晚在何许,唯说山中有桂枝。
硕果不食寒林梢,剖而器之如悬匏。
故人相见各贫病,且可烹茶当酒肴。

椰子茶瓶寄德孺二首 
硕果霣【通“陨”,降;落下】林梢,可以代悬匏。携持二十年,煮茗当酒肴。我今御魑魅,学打衲僧包。聊持坚重器,遗我金石交。

炎丘椰木实,入用随茗碗。譬如楛矢【以楛木做杆的箭。《国语·鲁语下》:“有隼集于陈侯之庭而死,楛矢贯之。石使曰:。” 《世说新语·排调》:桓玄素轻桓崖。崖在京下有好桃,玄连就求之,遂不得佳者。玄与殷仲文书以为嗤笑曰:“德之休明,肃慎贡其楛矢;如其尔,篱壁间物亦不可得也。”这里借此典表明当地所产的平常之物】【箭镞】,但贵从来远。往时万里物,今在篱落间。知公一拂拭,想我瘴雾颜。
(吃不完山谷还打包带走)

寄黄龙清老【黄龙山坐落在江西修水,宋代慧南禅师在这里建立了禅宗七宗之一的黄龙派。清老,即惟清禅师,二人交谊甚厚。山谷曾到黄龙山为惟清改定《南昌集》,次年被贬广西宜州,这两首诗就是当年秋天在宜州所写】三首
万山不隔中秋月,一雁能传寄远书。
深密伽陀枯战笔,真诚相见问何如。

风前橄榄星宿落,日下桄榔羽扇开。
昭默堂【《僧宝传》:清老居黄龙,未几宝觉殁,即移疾居昭默堂】中有相忆,秋忽遣化人来。

骑驴觅驴但可笑,非马喻马亦成痴。
一天月色为谁好,二老风流只自知。

(崇宁四年【1104】十二月廿六,哥哥黄元明来宜州陪他过春节,也带来黄庭坚将要回徙永州的消息。这意味着,黄庭坚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太守党明远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重要信息,对黄庭坚的态度大转弯,更加任其自由)


宜阳别元明用“觞”字韵
霜须八十期同老【算命的说他们哥俩都能活到八十】,酌我仙人九酝【一种经过重酿的美酒。《西京杂记》卷一:“汉制,宗庙八月饮酎,用九醖、太牢。皇帝侍祠,以正月旦作酒,八月成,名曰酎,一曰九醖,一名醇酎。”《拾遗记·晋时事》附萧绮录:“张华为九醖酒,以三薇渍麴糵……糵用水渍麦三夕而萌芽,平旦鸡鸣而用之,俗人呼为'鸡鸣麦’。以之酿酒,醇美,久含令人齿动;若大醉,不叫笑摇荡,令人肝肠消烂,俗人谓为'消肠酒’。”】觞。明月湾【在双井村】头松老大,永思堂【在双井村山谷祖坟边】下草荒凉。
千林风雨莺求友,万里云天雁断行。别夜不眠听鼠啮,非关春茗搅枯肠。

和范信中【范廖,字信中,蜀地成都人。由于十分仰慕黄庭坚的才能和学识,听闻后者被羁管宜州后,就从成都爬山涉水数千里,来到宜州。两人成了焦孟之交,在宜州南城楼上同吃同住共同生活。黄庭坚病逝后,范信中帮忙妥善处理完后事,才返回成都】寓居崇宁【宜州城东寺庙,山谷在此借宿,后悲逐出】遇雨二首
侯来寻八桂路,走避俗人如脱兔。衣囊夜雨寄禅家,行潦升阶漂两屦。遣闷闷不离眼前,避愁愁已知人处。庆公【寺里的一位僧人】忧民苗未立,旻公【寺里的另一位僧人】忧木水推去。两禅有意开寿域,岁晚筑室当百堵。它时无屋可藏身,且作五里公超【《后汉书》:张楷,字公超,性好道术,能作五里雾。】雾。

当年游侠成都路,黄犬苍鹰伐狐兔。二十始肯为儒生,行寻丈人奉巾屦。千江渺然万山阻,抱衣一囊遍处处。或持剑挂宰上回,亦有酒罢壶去。昨来禅榻寄曲肱,上雨傍风破环堵。何时鲲化北溟波,好在豹隐南山雾。

有一次宜州下雨,下了好几天,天气凉快一些,可是,在门楼上搭的棚子却漏雨了。两个人也置之不理,只管大杯喝酒,谈天论地。

喝着喝着,黄庭坚喝的有些高了,他坐在小板凳上,干脆把脚伸直了,这一下,就伸出了帐篷的外面,雨水浇在他的脚上,让他十分惬意。

他忽然双目注视范廖,说,你知道吗,现在就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没多久,黄庭坚就去世了。享年6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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