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今天有人給我看了一首詞，是《雪獅兒》，
我一看就跟他說，你起調起錯了，
他不服氣，說他是“依譜填詞”，
並且用的是他老師的韻，他老師就是這麼填的，
我說，那很簡單，你老師錯了，譜也錯了，
他還不服氣，說了些他老師肯定不會錯的話，
言外之意是：你知道我老師是誰嗎？
我笑笑，說我不需要知道你老師是誰，
你若說填詞你老師了不得，我不和你爭，
但是如果說細究詞譜的功夫，
就算你老師的老師，
也不可能比我更好，
嗯，是“不可能”，不是“不見得”。
有些詩人填詞比我好，
有些學者詞譜研究比我好，
但是，
對於詞調譜子的細究，
真的沒覺得誰比我更弄得清楚。
詞調的譜式真的是一個很煩的東西，
其實我在寫《欽定詞譜考正》的時候，
也沒有注意到《雪獅兒》起調的問題，
直到寫《詞律考正》的時候才發覺，
這裏就來跟大家說說。
《雪獅兒》的前世今生
《雪獅兒》按照《欽定詞譜》的說法，
始見於程垓的《書舟詞》，
當然，這並不是說就是他創調的，
但是因此《欽定詞譜》就把他當做了正格。
只是，編《欽定詞譜》的那麼多縣官老爺們，
都沒覺得老程的這首詞，其實有脫落，
所以它就入了譜，
所以它就成了正格，
所以今天就有人認為依它的樣畫葫蘆不會錯，
是，這怪不了今人。
《欽定詞譜》的第二體是元朝的張雨寫的，
嘿嘿，但是張雨的詞要比老程多三個字。
張雨的詞，有一個小序，
小序是這樣的：“賦梅次仇山村韻”，
仇山村何許人也？
仇山村就是自宋入元的著名詞人仇遠。
好了，我們現在需要揭開幕布，看看真相了。
曾經
程垓的詞是這樣開始的：
斷雲低晚，輕煙帶暝，風驚羅幕。
十二字；
張雨的詞是這樣開始的：
含香弄粉，便句引、逰骑尋芳，城南城北。
十五字；
仇遠的詞是這樣開始的：
武林春早，乘興試問，孤山枝南枝北。
十四字。
根據我捋過三萬首唐宋詞的經驗，
有一點可以告訴你，
經常性發生的字數多少的問題，
其實絕大部分是因為長期的傳抄造成的，
某某秀才，抄著抄著犯睏了，漏了一個字，
某某刻工，刻著刻著想老婆了，少刻了一個字，
某某詩人，看著看著覺得不對了，添了一個字，
某某樂妓，吟著吟著，多摻進去了一個字。
千奇百怪，什麼可能都有，
一千多年歷史啊，大哥
就算電腦也有一個千年蟲的錯誤呢，
就不要說都是人腦了，哪有不出錯的道理。
即便就是有人認為是“添字”、“減字”的，
其實也真的是很難證明，
這是作者故意添的還是後人加的，
是作者故意減的還是後人不小心漏的。
但是這個《雪獅兒》，無疑是漏了字的，
當然可能不是人抄漏的，
也可能是被蛀蟲吃掉的，
可能是不小心蠟燭燒掉的，
可能是帶著抄本出門不小心下雨著化了的。
總之，萬事皆有可能，
反正少了幾個字了，少了總共四個字。
分析一
我們倒過來分析。
張雨的詞，是根據仇遠的詞填的，
但是比仇遠要多一個字，於是有四個可能：
一、張雨比標準格添了一個字；
二、仇遠比標準格減了一個字；
三、張雨的詞被後人妄加了一個字；
四、仇遠的詞被後人抄漏了一個字。
但是一字之差，很正常，
而我更傾向於應該多一個字，
因為這樣的均拍，如果有增減一個字的，
那就只有一個地方可以下手，
這就是第二句的那個領字，
或者七字句去掉一字成為六字句，
或者六字句添一字成為折腰式七字句。
而張雨的句子
含香弄粉，便句引、逰骑尋芳，城南城北
如果原來沒有領字的，將“便”去掉，
就明顯沒有了原來應該有的那種舒緩和頓挫，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你注意到沒有，
如果沒有領字，
那麼前段就會有五拍詞處於一種，
一直雙音節雙音節地連續下去的狀態，
這種狀態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在這樣一個專門用來歌詠梅花的詞調裏，
壓根兒就沒有什麼韻律的美感。
這個問題你可以留意下其他的慢詞，
自然你就明白了。
順便說一句，很多人不懂自度曲，
或者只會自以為是地“度曲”，
跟不懂這些道理都有關係，
我想沒人跟你說過這些道道吧？
好，張詞和仇詞的分析大致如此了，
我認為張詞是準確的，
而之所以張雨的詞是十五個字，
是因為他見到的仇詞也是十五個字的，
祗是後來被人弄丟了一個字，
那個丟了的字應該就是領字。
再看下仇山村的詞吧：
武林春早，乘興試問，孤山枝南枝北。
現在你覺得是不是應該本來是：
武林春早，■乘興試問，孤山枝南枝北。
這個■是仄聲字，可以設想成很多字，
也說明脫落的可能是巨大的。
當然，你要堅持仇詞沒有少字，
也沒有關係，不影響關鍵問題。
分析二
那麼為什麼張雨的詞和程垓的詞差三個字呢？
當然是程詞少了一個三字逗啦。
先來看程詞的表達內容，談談我的看法：
斷雲低晚，輕煙帶暝，風驚羅幕。
首先，他的一二句有“斷雲”、有“輕煙”，
但是卻居然兩句沒有對仗，這實在太可疑了，
其次，前面說了“低晚”，後面又說“帶暝”，
這個“帶暝”無疑是一筆多餘的贅筆，
程垓也算是詞壇驍將，不至如此敗筆吧，
常規套路，是不是應該寫煙的空間更好呢？
第三，三個句子都是“平平仄仄”，
也實在實在顯得太沒水平了，
如果是我來自度，也不會這麼設計，
第四，就是前面說的，
一連五句都是雙音節組成，真的很呆滯啊，
如果宋詞是這樣的，
那應該在元朝就死翹翹了吧。
根據這樣的理由，我認為：
這三句詞原來其實也是十五個字，
他的本來面目應該是這樣的：
斷雲低晚，■■輕、煙帶暝□，風驚羅幕。
這裏補的■是仄聲字，□是平聲字，
“煙帶暝□，風驚羅幕”則是一個對仗結構，
音律上是仄仄平平，平平仄仄，
多少漂亮。
結果
所以，《欽定詞譜》上面的正格，
應該選的是張雨的詞，
而程垓的詞儘管早出幾百年，
因為本來面目的可疑，也應該放後面。
而我們今天如果要填《雪獅兒》，
自然是應該以張雨的為標準，
他現在的韻律遠遠要比程詞、仇詞漂亮。
當然，這個漂不漂亮，為什麼漂亮，
那位朋友的老師是不知道的，
儘管他現在名氣極大，但不懂律沒辦法的，
還有，他老師的老師也不見得明白。
餘興
好了，來點餘興，曬曬我的自度曲吧，
每一個句拍都是有講究的哦，
絕對不會像某大師那樣隨心如意亂來的，
你也可以從中體會一下前面我胡謅的一些話：
達州慢·碧瑤山莊別東遨兄特度此與同志者
萬壽山頭，碧瑤池畔，人在水雲中。
秋風斜撫，祖帳先開一重。
此處有詩三百首，送君去、雁喚長空。
爭奈蒼煙漠漠，微雨濛濛。
匆匆。此去千里，悵韶華正謝，風雨正濃。
渭城柳盡，眼底惟餘碧桐。
欲舉離觴還又住，怕酒罷、老臉犯紅。
從別後、多保重，看江山、共我龍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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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偶是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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