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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堂己亥題跋剩稿
余所题跋,常献曝于网络,敝帚虽云自珍,而鄙陋何敢炫耀,唯求正于方家耳。近点检己亥存稿若干,日常贡拙之所剩者,汇录成篇。杜门谢病者读之,或可聊发一哂。
庚子新正初二日,延堂魏暑临于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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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愚辰先生印屏

此余去歲臘月得於書肆,另有曲公鋼筆詞稿一幀,工作證複印件一紙。若僅有印屏,余不生購買之想,因延堂藏曲公所治印,皆佳構也;然手稿自珍,亦不忍證件流於外也。此屏距今廿載,曲公印法其後之精湛,此是出處,觀而更知近歲所作可貴。年初即欲與曲、韓二公小酌時持之,三人分得,博二公一樂,匆匆間延宕日月,怎知曲公重病突發,竟不能言。余識曲公十年,今日之狀,始料不及。因題數語,仍持贈韓公,並同為曲公禱焉。

己亥白露前八日,延堂魏暑臨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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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漢“上大山”銘文鏡拓本

大雪後四日,余正攤讀太白《夢遊天姥吟》,遊仙一段駭魄動心,然若以為仙氣在茲,恐非真知詩者,而騎白鹿、訪名山之句,雖述人間之志,愈知太白真仙人也。適有所感,雅頌齋張公精拓漢鏡囑題,讀其銘曰:“上大山,見仙人,食玉英,飲澧泉,駕交(蛟)龍,乘浮雲。白虎引,直上天;為長命,壽萬年,宜官秩,保子孫。”其前段與李詩何其近似,而末四句,轉遜於平凡。太白於人間得仙氣,漢人求得仙而還為人間,此亦漢人尋常口吻,乃知其聲氣雖壯,自有不及唐人處也,而此鏡銘文篆書甚佳,體勢剛健,運密為疏,長字懸針,光潔亭勻,余近讀牧甫印存,化用鏡文處,得精微妙法,今睹斯拓,正欲尋刀覓石,念素無衝切之技,悵然若失不已。
己亥冬月,沽上延堂魏暑臨於知夏書屋南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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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河北正定出隸書殘石

聞一多先生詩歌“三美論”指詩歌具音樂、繪畫、建築之美,藉以論書法亦然,甲骨、金文偏於繪畫美,行書、草書傾向音樂美,建築美則多存諸篆、隸、楷三體,若論三美全於一身者,則宜莫若隸體也。故餘論隸書,不論漢唐,不論完殘,要以視其三美之有無與高低焉。隸書若無建築、音樂二美,則所謂繪畫美,徒成美術字耳。
此河北正定所出隸書殘石,勢方而筆圓,彼時楮墨者中鋒書寫之狀,仿佛可見,而施刃者以刀石追紙墨,亦當不遠,可稱筆法多於刻法者,不知與其漢白玉石質是否相關。想見全碑,未必以氣象論,而筆鋒藏露之間、行筆爽直之處,長處在於自然,故流暢含蓄得兼,殊堪玩味。餘嘗見帖學家作隸書有如是者,初觀似乏沉鬱頓挫之致,後觀古跡如斯,反覺近世以筆墨追石之剝泐與刻之方硬而以為金石氣者,轉以做作而更近美術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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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石窟寺東佛洞神門記拓本跋

松盦先生數月前寄此拓本囑題,余以為古人泛泛之記,且其書字平平,置而未及。近日展讀,竟紀事明理佳篇,甚為之喜。蓋修寺禮佛之題,若今人為之,無非言事申敬之談,信仰至極,道義愈淺,功德既頌,文章已廢,而古人曠如奧如之風、興廢感喟之情,更在文章與心行之表裏。析讀此文,勝義有三:一曰儒、釋之辨,實欲論其同一,引名儒藏修招提事蹟為其基也,借釋家空理而解儒家道義為其進也。二曰門戶之義,實欲變閉塞不納之門而為無限廣大法門,故茲所記神門,可謂開放兼容之門也,此以眼目所遇為之基,而胸懷寬博為之進矣。既曰儒、釋同一,則此釋家之門歟,儒家之門歟?以釋家而入禮門歟,抑以儒家而入空門歟?故其三曰廬居之解,實欲以釋氏為儒家之助也,初觀似因釋學之空而安儒學之義,實則融釋入儒,為我所用,則韓子之論以為基而本文之義以為進矣,韓子之論,容或激切,本文中和,更顯融洽。縱觀全文,辨其同一、敞其門戶為之基,而居其廬、化其用者為之進也,始同一之識,成合一之解,此豈等閒文笔所能及歟。余曾訪鞏義,未至石窟寺,更不知有大力山,何時重遊,能效古人行跡,誦斯文而達斯理,豈非幸事也歟!

歲在己亥秋月,沽上延堂魏暑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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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維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瓦當

此西漢“維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瓦當,出西安,篆書精美。傅嘉儀先生曾作《十二字瓦當書法散論》,詳論此銘文之秦漢瓦當,以為秦用小篆,漢則方形或扁方形漢篆,而書體多趨向于隸書,字形方博平正,可謂見其微和斷其代。其論此銘秦瓦書法云:均衡對稱、節奏和諧,字字映帶、行行呼應,血脈相貫、氣息相通,文字與瓦當渾然一體,錯落有致、舒展自如,具統一和諧美感,此論宜亦適用於同銘之漢瓦也。祈天降靈,不如天人合一,萬年永保,源於天下康寧,今人觀之,除發往古之懷,亦宜生興廢之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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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大吉宜官”瓦當

此漢“大吉宜官”瓦當,出山東壽光,與臨淄齊故城所出者風格絕似,書體方正,本不出奇,唯其蘑菇雲紋飾實為典型。今人觀古器物紋飾,常有不解其意者,枉費猜想,每無所得;博覽類比,歸納推理,方能領悟。此種瓦當所飾蘑菇形雲紋,劉慶柱先生以為源於葵紋,演變而為羊角形雲紋,再變而為蘑菇形雲紋,可謂見地之論。雲紋起於戰國中晚期,至秦已臻成熟,取象婉轉,寓意祥和,古物所用甚多,瓦當文字如“永受嘉福”之屬,蓋同理也。然至於蘑菇形,已無祥雲態度,抽象極端,成別樣美,齊地瓦當,多此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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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漢“千秋万岁”瓦當

漢千秋万岁瓦當,數地有出,風格多樣。此品出山东高密市,書法變體和諧,堪稱上品。今人作書與篆刻者,如能融會,宜有所得。然今人賞讀古物,除因形取法,更應味其內涵。面對此品,容有思理。余曾有絕句題云:“秦嬴萬世成空想,漢始興民期護養。代謝粗看似可循,生生自古誰能攘。”亦發揮之作也;然不解生生之理者,何以知千秋萬歲之真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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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漢並天下”瓦當

此西漢“漢並天下瓦當”,出西安漢長安城遺址,篆書因勢流美,格調莊嚴。漢長安城為我國有史以來首個規模最大之城市,歷西漢二百餘載社稷之中心,且“絲綢之路”之起點,廣通中、西亞。故“漢並天下”四字,既屬誇耀,兼表胸懷。《漢書·賈鄒枚路傳》載:“夫漢並二十四郡,十七諸侯,方輸錯出,運行數千里不絕於道。”又《董仲舒傳》中云“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可知漢政實際與漢人之心也。余曾有絕句題云:“與民修養力行仁,非此誰能率土濱。瓦甓如新存異代,教人認取漢家春。”亦發揮之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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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長樂未央”瓦當

此漢“長樂未央”瓦當,出山西,篆書甚奇,屈曲而有力,倚側而和諧,瘦硬如鑄,有金文味道。漢瓦當又有“長樂無極”銘者,與此同意。《老子》:“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高亨注:“荒兮其未央,猶云茫茫無極耳。”《楚辭·離騷》:“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王逸注:“央,盡也。”《漢書·禮樂志》:“靈殷殷,爛揚光。延壽命,永未央。”“未央”另有“未半”意,《詩·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朱熹集傳:“央,中也。”今人有以釋此瓦銘文者,不確也,樂即未半,容有涯涘,而人樂所欲,唯無邊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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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蒼頡”磚

此漢“蒼頡”磚,出南陽,少見名品。其名重者,除因稀見,尤以蒼頡之名也。漢許慎《說文解字序》:“黃帝之史 倉頡 ,見鳥獸蹏迒之跡,知分理之可相別異也,初造書契。”《晉書·衛恒傳》引漢崔瑗《草書勢》云:“書契之興,始自頡皇。”蒼頡造字之說,由來久矣。而《荀子·解蔽》云:“好書者眾矣,而倉頡獨傳者壹也。”蓋蒼頡者古時獨傳文字之賢能者也。此磚可謂以蒼頡之名而獲尊者,正如永和九年磚以修禊之事享譽者也。
此磚全品銘文為“頡蒼頡”,間以常青樹與五銖錢紋飾,右側帶榫卯,因其罕見,世人多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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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辰夫子自抑印蛻跋

愚辰夫子近十載為余治印,每自抑印蛻一併交付。此印人習常,而余以為師長親跡,必鈐蓋自得者,乃彙集於一篋。數載前所藏日夥,乃取黏於印盒,以便識別,又少數為友人擷去,於今只剩四十二紙焉。夫子罹車險傷骨以後,余不可再求印,患腦病失語以來,欲再治印亦恐無可。夫印之可貴,何用贅言,自鈐印蛻,亦屬孤品,曩之所得,乃愈覺珍惜。余欲效仿韓東石公數載前為愚辰公手制印譜,年來拓印於敝廬,東石公知之,常喟然感歎。又語余曰:“與曲老交期數十載,未嘗為我治一印,每自稱不及我。我近以佳石相送,曲老竟改前方,欲治印相還,已寫就印面,未刻而病患。”時余得夫子早年印屏一小幅並詞稿一幀,遂奉贈韓公。思及夫子自抑印蛻尚存者,願黏就一冊,贈韓公留念。哲人多難,曲公已見堅毅,余願韓公亦剛健。題數語跋尾,言不敢盡,唯淚涔涔焉。
己亥歲杪,後學魏暑臨於沽上知夏書屋



魏暑临,字子夏,号延堂,天津人,雅爱诗文书法,偶涉金石,现为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常务理事、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语文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中国成语文化研究会理事、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天津市诗词学会理事等。著有《书坛巨匠吴玉如》,各类作品散见于《中国金石》《集古传薪》《九河寻真》《百年西泠·湖山流韵》《印学研究》《艺术中国》《书法报》《天津文史》《天津日报》《中华活页文选》等书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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