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月詞 [清]王詒壽 撰（序 卷一）

封面用圖：陈之佛 I 暗香疏影

王詒壽（1830-1881年），號笙月，字睂叔，一字睂子。浙江山陰人。廩貢生，官浙江武康縣學訓導（一作金華縣學訓導）。好古學，工詩詞，為俞樾弟子之一。有《縵雅堂駢體文》八卷、《縵雅堂詩》十卷、《笙月詞》五卷、《花影詞》一卷，另有尺牘等未見梓行。《笙月詞》、《花影詞》由徐邁孫娛園刊刻發行。

兩浙輶軒續錄·王詒壽

序

時則顥宇澂鮮，涼波蕩潏；明月千里，倡婦樓頭；離笛三秋，西風江上。王子於是悅縹緲之魂，發徘徊之曲。美人獨立，參差誰思，鶴骨不肥，如畣子晉。銀河無景，疇箋玉谿，水調百篇，笙月一卷。抑何玲瓏其聲，激昂善變與。

夫采詩入樂，無詔伶人，桉譜填詞，豈云小技。子夜讀曲之變，勞人思婦之遺，致兼情文，雅備比興。世有作者，前無古人。庶尚友乎風騷，乃吐音於令慢。溺志閨幨之內，應求尊俎之間；刻畫微物以夸多，雕琢曼辭以取悅。閎達大雅，蓋無取焉。

王子之詞，儲體於絜，結想斯遠，文外獨絕，予懷信芳，可謂古瑟未拌，洞簫作謚者也。僕𢹬鼻洛下之吟，隱几玉臺之集；深情衹有一往，抽豪不知誰屬；竊託同調，敢曰知音。隴首雲飛，洞庭葉下，秋心杳然，秋士悲矣。

壬申九月杭州譚獻譔。

笙月詞卷之一

山陰王詒壽睂叔

菩薩蠻

繡囊香鎖鈿文笛。嚲鬟卸了鴛釵碧。銀燭海紅紗。搴幃人似花。   梨渦縈淺笑。翠被薰蘭早。譙鼓又三更。透簾斜月明。

玉篝逗麝羅屏迥。隔窗嬌鳥呼人醒。鬆髻翠盤鴉。綠檀橫墮花。    倚人香玉輭。日影銀紗半。春困尚朦朧。暈波雙縷紅。

碧籢吹絮絲風悄。龍文玉掌梳妝巧。雙影照菱花。素雲生淺霞。    妝成添鳳餅。麝煖房櫳靜。繡樣畫芙蓉。倩郎調粉紅。

迷藏懶逐檀奴戲。砑綾小譜紅牙理。人倚杏花樓。珠簾半上鈎。    雲藍雙袖小。猶怯春寒峭。殘炤柳棉飛。銜香燕子歸。

法曲獻仙音 秋日攜孫敬泉寶森丈，至興教院禪喜竟日。有懷詩僧屯香宏與上人。

徑款濃青，門縈淨碧，清絕白雲僧院。窺竹簾疏，韻花磬小，禪房最宜秋淺。正烟裊迴廊外，氷甌潑涼荈。    閑吟徧，貝多牋，綠梅詩卷屯香手書梅花卷留院中。悵當日、廬山社蓮人散。徙倚舊經牀，愛木樨、一樹香倩。聽徹齋魚，好趁取、菱肥莼輭。待鐘聲相送，十里蟾光湖面。

虞美人 石門夜泊

阻風中酒心情惡。往事恩量著。琵琶聲斷小樓空。只有三更街鼓、五更鐘。    溫香吟徧消魂句。誰作天涯侶。起來無語倚蓬窗。月墮幾層烟水、白茫茫。

峭帆風裏眠難穩。紅颭孤燈影。不知今夜夢如何。偏是春來夜短、醒時多。    打篷幾陣瀟瀟雨。抵死將愁絮。羅衾偎徧枕函單。又是柁樓人語、說輕寒。

菩薩蠻 寶帶橋作

烟波小舫平於屋。畫衫掩冉鸚哥綠。壓鬢一枝斜。櫻桃雙朵花。    紅橋迷柳絮。瞥向花深去。著眼未分明。空聞笑語聲。

臺城路 泊陽羨，有懷陳迦陵。

惹花風輭吳波小，來尋柳邊城邑。絮撲虹橋，苔鋪蝶路，簌簌落紅誰惜。綠陰似織。問燕子誰家，髯仙舊宅。一角高樓，夕陽曾倚紫雲笛。    江邊鳥聲喚徹，喚詞魂不醒，江影空碧。我亦能狂，公乎何處，踏徧春烟雙屐。青帘林隙。且泥飲梨花，醉眠壚側。細雨飛來，袖痕和酒濕。

摸魚子  鳩玆送錫疇家叔旋里

悵江頭、斜陽如夢，烟痕釀就深暝。輕裝出沒垂揚外，飛絮共人無定。雲樹迥。又添得、銷魂別淚征衫瑩。一帆遠影。想此去鄉關，鏡湖春水，鷗鷺迓歸艇。    還重省。料得房櫳宵靜，天涯定憶孤另。白頭慈母憑相慰，為道行人安穩，關心聽，聽隔岸鵑啼，春已荼蘼近。明朝酒醒。怕旅館風寒，江南江北，花落雨聲緊。

金縷曲 梟磯靈澤夫人祠

野廟烟痕沍。悵年年、蒼苔玉座，魚龍拜舞。十萬明珠飛急浪，步障分明深護。應記得、劉郎前度。歌吹江東花月夜，壓銀燈、寶劍秋霜吐。三分業，那堪數。    同歸辛苦江關路。更無端、吳雲蜀雨，一般笳鼓。兒女英雄何限恨，千古濤聲猶怒。看隱約、靈旂飛渡。霧鬢風鬟誰是伴，只小姑、山影橫眉嫵。天慘澹，落霞暮。

鷓鴣天 自鳩江至宛陵二百里，水木明瑟，墟落清曠，寫以二解。

一路輕烟護短帆。幾叢疏樹點溪灣。斜陽渲出羅羅水，細雨妝成翦翦山。    雲意懶，櫓聲閑。柁樓鷗語送微寒。水葒花瘦秋難靜，風起蜻蜓墮釣竿。

溪畔誰驚白鷺群。野翁支杖看溪雲。十家秋柳成村落，五尺殘荷掩寺門。    茅屋外，稻畦分。田孃漁婦盡紅裙。花梢一角書樓小，散髻兒童讀魯論。

水調歌頭 八月十四夜登太白樓，月色萬里，振衣欲仙，叩闌浩歌，山水俱應。

萬里碧空淨，舉酒倚危樓。樓中謫仙已去，古月影長留。我欲手持綠玉，直上廣寒宮殿，笑酌紫霞甌。爛醉捉寒兔，騎作玉花虬。    天風起，群真集，鶴翎脩。乘雲何處汗漫，五岳縱清游。安得淩風蹋臂，一夜鏡湖飛渡，照見鬢毛秋。拍手唱天姥，怒鐵叫龍湫。

清平樂 為張別駕題畫冊

玉階苔繡。燕啄雙紅豆。架上銀鸚春也瘦。還認烏巾否。    曲瓊影閃胭脂。可憐香細於絲。小雨無人庭院，櫻挑過了花時。

疏影 出宣州北門，水石蕭瑟。問梅堯臣故墅，無知者。晚歸，登謝元暉北樓，倚檻乘興，發此清響。

林迴徑復。趁碧天雨霽，野色新沐。粳稻香中，吠蛤聲聲，筍鞵踏徧烟綠。水西何處詩人宅，但滿目、疏花涼槲。更斜腸、雁背馱來，紅寫幾家秋屋。    獨自行吟歸也，孤雲帶粉堞，斜傍山曲。卻被天風，吹上危樓，調徹腰間橫玉。餘霞如綺江如練，悵五字、新詩誰續。漸暮笳、飛滿江天，燈火依微林麓。

念奴嬌 鳩玆江樓遠眺

臨風倚劍，砉悲吟驚起、魚龍酣睡。放眼乾坤多少恨，消得尊前一醉。莽莽頹雲，滔滔怒浪，不盡英雄淚。江山如此，伯符志業難遂。    遙想邊徼妖氛，征西羽檄，大合貔貅隊。落日黃沙，鏖戰地、白骨又添新鬼時粵賊滋事，官軍屢戰不利。萬里提戈，千金買馬，擬刷焉支壘。憑闌搔首，一行秋雁飛墜。

前調 送張明府之官溧水，是宋周美成作令地。署中姑射亭遺址尚存，片玉所載隔浦蓮諸闋。作令時所譜也。

臨流笳蓋，向蔣山山外、斜陽欲發。舊是風流為政地，何限水迴峯疊。姑射亭荒，浦蓮聲斷，雲影浮空碧。詞仙何處，落花風起如雪。    惆悵六百年來，清真雅調，已是成消歇。君去江城，剛柳暗、細雨啼鴉時節。衙鼓宵閒，訟堂春靜，笛語紅兒覓。一聲清唱，吟魂飛下涼月。

 潇湘风雨 I 镜心 设色纸本

吴湖帆（1894～1968） 1935年作

菩薩蠻

曲瓊波影愁千疊。無情征雁催人別。殘炤柳絲低。船停花步西。    歸期還預約。玉筯垂紅頰。門外是江流。吳山幾點秋。

錦書緘碧迴鸞紙。相思訴盡珍珠字。紅淚粉渦痕。難將寄與君。    書完蓮漏咽。小顆燈花結。花月鎖鴛鴦。今宵好夢長。

玉璫乍到天涯信。塞鴻報道歸來近。臨發又遲回。知他歸不歸。    歸期看已准。翠被眠難穩。生怕夜來寒。秋風江上船。

浪淘沙 席上有贈

寒細漏迢迢。好個良宵。絡珠腰鼓紫瓊簫。唱罷殢人嬌一曲，月矬花梢。    倚醉索紅綃。何處魂銷。儂家妝閣水西橋。橋外柳蔭通小徑，一道裙腰。

女冠子

粉澹螺輕。對鏡不施金鈿，臉波明。蓮蕊簪冠小，梅花繡帔青。    朝真開玉殿，拜月出瑤扃。還把來生願，祝雙星。

虞美人

催花休怨東風惡。花總年年落。留春無計奈春何。我自傷春心事、比人多。    嫣紅洗盡鶯聲少。簾罅寒猶峭。枝頭梅子欲黃時。又是釀愁天氣、雨如絲。

夢橫塘 屭湖廿四堆，為南宋葬宮人處。偶尋往跡，愴也成吟。

零花熨雨，澹柳描波，夕腸紅墮烟漵。禁得銷魂，只幾個、粉奴來去。金縷餘香，珠簾春夢，杜鵑猶訴。似玉鉤斜畔，亂絮濛濛，重到了、雷塘路。    東風枉自多情，鎮吹得苔痕，綠徧平楚。可有羅裙，向月下、珊珊微步。流不盡、深宮舊恨，嗚咽江聲夜深語。望斷君恩，但青青草色，伴冬青一樹。

明月生南浦 雨後舟行，秋容婉媚。

小雨初收芳草徑。綠漲溪橋，紅漾斜陽影。兩兩沙鷗秋夢穩。蘋花香遠江波冷。    山寺鐘聲風送近。何處清歌，烟外搖漁艇。新月欲來雲捲盡。歸鴉幾點川光暝。

虞美人

人間不信良宵有。燈暗眉峯縐。脂僝粉僽度華年。腸斷腮邊紅淚、未曾乾。    夢痕花月筠絲繞。誰禁人濃笑。夢中可奈話相思。也是淒淒楚楚、別離時。

玉階草色青如帶。鞵印依稀在。薔薇架倚繚垣斜。卻似茜羅裙上、折技花。    花梢風起輕寒逗。新月嬌於酒。下簾怕睹舊闌干。早又燈黃香瘦、上更天。

點绛唇 由郭西返草堂，秋陰半開，湖色一碧，飛雨忽墮，花涼欲烟。扣舷歌之，孤篴裊裊，若相和也。

鴨綠平溪，幾株疏柳搖風縷。沙禽飛去。滿棹菱花雨。    橋轉山迴，林密秋聲聚。人何處。樓依桐樹。一篴烟中語。

水龍吟 秋海棠用碧山韻

臙支薄暈瓊腮，晚妝乍破秋孃睡。工愁善媚，嫣然態度，餘芳怎比。獺髓香寒，鴛簪粉澹，峭涼初試。儘風禁露怯，檀心一點，無人解、消魂意。    應羨玉環沈醉。護春雲、倩妝扶起。自憐悄影，迴廊寂靜，閒庭如水。亂蟀聲悽，新蟾暈瘦，淺紅闌底。怕宵深、雨滴真珠，流不盡、相思淚。

應天長

嘶蟬徑改氷簾杳。梧葉滿階誰為掃。迴廊抱。人聲悄。一抹斜陽紅自照。    倚闌風裊裊。愁更多於秋草。牆角海棠花，可憐開瘦了。

暗香 踏月獨歸，歌此破寂。

裠腰襯步。謝素娥伴我，循隄歸去。喚起睡鷗，欲與盟心不知處。誰把參差弄徹，渾欲和、清歌菱渚。燈半露、花外溪樓，簾影澹秋語。    涼色靜如許。更翦袖水風，逗人吟緒。蟲孃未老，多情瓜架鎮相絮。行過橫橋仄徑，聽簌簌、竹聲如雨。家近也，剛拾得，一囊瘦句。

清平樂

三更時候。燈暗衾兒縐。月透瓊絲花影瘦。此際消魂知否。    東風幾陣輕寒。溫香翠被重添。管取明朝風峭，囑郎休放歸船。

臺城路 庚申八月二十一日記事

綠牙屏畔紅鸚母，聲聲只將愁說。粉陣排鴛，釵圍簇燕，韻事頓成消歇。銀泥畫箑。記題徧新詞，酥搓翠擷。醉擁如花，麗譙更鼓幾通徹。    自憐花底夢蝶。一從驚醒後，夢也難覓。舊日蕭孃，楚腰減盡，忽地重逢愁絕。西風似咽。嘆象尺薰爐，伴人淒切。話到消魂，淚痕雙袖裛。

前調 秋江打槳，涼色可人，花步樓痕，綺年夢影，閒愁偶觸，不能無詞。

鏡波一雨新揩淨，斜腸瘦入蘋篴。淺翠涵鷗，疏風送雁，古柳澹拖涼色。陂塘畫楫。愛笑語雛鬟，瓜皮船窄。菱葉田田，倩花香小點秋碧。    晴巒描出黛筆。晚雲妝點就，螺形如櫛。一角紅樓，雙扉白板，寂寂半林斜日。樊孃舊宅。記索果分茶，綺朝羅夕。怊悵無人，鷺鷥當戶立。

南樓令

燈暈暗幢幢。西風透玉窗。甚秋來、愁比更長。憶著小紅樓畔月，人未睡、炙銀簧。    宮鬢戴花黃。偎人笑語香。悵良宵、一樣秋涼。漫說而今無好夢，便有夢、也荒唐。

昭君怨 同孫彥清德祖鏡鬟樓作

簾外木樨香逗。簾內秋蘭花瘦。花底臉波明。按秦箏。    莫把泰箏頻按。試聽麗譙更點。半臂峭寒侵。覺宵深。

麝冷鴨爐嬌睡。花墮鳳檠紅碎。粉月上紗窗。枕屏涼。    薄醉暈霞雙臉。為問情深情淺。匿笑倚薰籠。戰釵蟲。

相見歡

芙蓉江上人家。掩文紗。依舊一層秋水、一層花。    人何處。花無語。夕陽斜。卻羨征鴻飛得、到天涯。

小梅花 戲效賀東山體

射雕手。吟詩瘦。勸君更盡一杯酒。奪錦袍。舞寶刀。喑嗚叱咤，亦足以自豪。人生識字憂患始。安能鬱鬱久居此。臥牛衣。泣路岐。讀萬卷書，不及屠沽兒。    誰家子。樂忘死。是亦妄男耳。爛羊頭。關內侯。安用毛錐，行嘆復坐愁。人世難逢開口笑。天若有情天亦老。數擊鮮。酒如泉。拍手高歌，且盡今日歡。

齊天樂 蓬萊之麓沈氏小園，為外大夫香嚴先生吟息處。自詩人老去，漸就蕪矣。暮秋偶過，不禁嘅然，譜此書亭壁。

一樽來覓寒林句，西風正吹僵蝶。鳥宿塵簃，蛛懸茜戶，庭草青青如髪。闌欹檻折。賸篆石鋪烟，錦紋猶纈。半晌低徊，幾星涼蘚上秋屧。    東鄰短笛誰擪。卻撩人感舊，無限淒咽。老輩風流，名園嘯傲，舊事長髯能說。而今盡別。便柳溉花培，也成消歇。一樣斜陽，但蕭蕭落葉。

月下笛 壬戌之冬避亂，居松溪。鄰有善吹笛者，每漏深人靜，輒作數弄。其音淒厲，如哀湍瀉石，脫葉戛霜，寡鶴寒唳，枯猿悲嘯。時或風號雨泣，四望如墨，悄焉發響。又如荒倀孤啼，旅鬼宵泣，屋角老鴞，磔磔欲起，足使聞之者浩然而嘆，愴然而悲。矧在患難，何以堪此。是夕寒蟾如雪，笛聲又作，遂成此解。

何處飛來，或徐或疾，哀音拖逗。更深時候。西風正送寒漏。非關一曲山陽感，也非怨、玉門楊柳。儘嗚嗚咽咽，被他吹得，月痕都瘦。    曾倩樊孃口。在小曲幽坊，玉龍低奏。漁陽鼓驟。良宵只有笳吼。者般淒斷真無賴，剛惹我、淚沾衫袖。知誰某，擫琅玕，不是纖纖素手。

念奴嬌 酬傅孝澤作楫見贈，用長公赤壁韻。

黃塵慘澹，莽江山、何處舊時風物。十載江邊飛戰血，汙了東南半壁。狐社秋鳴，狼星夜動，一片刀如雪。義蒼茫此意，知人惟有明月。旂忽樹，風雲催起豪傑。    知爾橐筆從戎，幕中草檄，鬱列雄詞發。我亦劍鋒秋水拭，磨得星文都滅。對酒空豪，請纓無路，霜染潘郎髪。蒼茫此意，知人惟有明月。

 仿王晋卿烟江叠嶂图 I 扇面 设色纸本

王翚 1713年作

蒼茫此意，知人惟有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