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 社 · q i a n s h e
北望集
庚子暮春至仲夏 诗八十九首
武陵后学少白轩题于庚子春暮
魏文强题
每向瓶花忆此君，六街风送柳成云。春条委地犹争艳，人海藏身久不群。十丈软红供去住，一窗坚白绝听闻。日边消息今来否，惆怅高楼对夕曛。
世局犹可为，失时值一叹。四海隳劫火，楼高忍坐看。使民如邹鲁，调烛北斗焕。冬燠及吾身，庭花谢春半。天末风雷激，划然浮云散。邻壑古有之，移危作邻难。遗我金玉帛，答君锦绣段。华夷无大防，人心自霄汉。已闻恶声来，池上蛙黾乱。莫使吾言谶，销兵待春旦。
雨后轻阴见落花，又从断梗望浮槎。因红转绿心依旧，避地逢春客到家。过眼轩车群鸟动，漫天风露一身加。灵山隐约思归去，未老先知惜物华。
桃李门庭结后缘，传杯不到望黔川。隔墙阻我违高第，舀水兄昔毕业于央财，与我交一墙之隔。拐点逢君正盛年。江月入壶资磊块，岭云出岫送风烟。东陵虽好难湔拔，待访鹅湖续一编。
临发值清晓，留芳趁晚春。春长知有味，月好不私贫。歧路通中岁，多游愧至亲。可怜滞归客，亦是远行人。
天使袖手亦自高。譬如江水之滔滔。冯胜偏师坐奇功，胡儿转首弃弓刀。君才十倍胜曹丕，雁过曾不惜拔毛。嗟尔拔毛欲何之。不济天下但济诗。那似杨朱伤局促，逃墨往往亦逃时。唯有诗书激真赏，甘心折冲任驱驰。欢场易散苦昼短，曲终收拨使心悲。
注：小天使为乾社南北对抗赛评委，而每轮亦悉数助攻，数十首助攻诗结为《陪跑集》。余以小天使于南军营中时有高论，信其「身在曹营心在汉」。亦以之为南人也。遂赠。
归已无期去可知，桂轮斫后尚参差。流年冉冉如初见，皓月匆匆胜昔时。影荡千山来蜃气，风摩万籁入霜枝。人间天上皆明灭，转惜空江灯火迟。
岂有轩车造次频，宅从迁后愧无邻。徒留四壁开生面，每在三更见昔人。白日正思陶令酒，青春不受庾公尘。城中桃李犹争放，此物原来觉最亲。
气冲牛斗浩无垠，共对幽光觉有神。一面镜天悬古月，万方归路入迷津。文章海内期余子，温李平生作可人。鼎食华轩寄身久，饭蔬饮水亦清新。
天下持强疫扫空，乃合人力成此功。捷传纷纷来郡县，万民俯仰旌旗雄。我为杞人资末议，忧患恐生海西东。夙命因循为水火，一时鼓吹奏仇同。恩隆何曾到海岳，鱼龙鳞甲蕴雷风。鲁有庆父老未死，怒将加之以刀弓。市舶已互非昔日，兵甲无由稍折冲。一发黔首生所系，肉食但谋相交攻。俗儒口舌争末节，草檄网间激发蒙。江湖地僻幸处之，安能旦夕思无穷。
高楼卧听夜鸣钟，饮罢新茶破睡浓。万国风声思密密，一江灯影月重重。镜中衰鬓可能减，二毛之兆渐转。纸上清谈聊自供。乱耳黾蛙喧不住，展公诗卷洗心胸。
古柏门前饶凤姿，梁鸿非复五噫时。老而未死颇能饭，壮不如人事可知。待梓文章难择木，欲麾江海更无期。昂藏心与凌云气，一并销磨入酒卮。
搁笔出门去，不胜论文驱。举止真自专，似此十年无。尔来耽术业，为办生存须。偶然恣游冶，独往还独娱。车流作电驶，残阳划火弧。各趋南北极，怆然感斯夫。交逢渐转疏，与世忽龃龉。摩肩皆过客，无乃计区区。家中或客中，何处不当涂。未增干禄心，或免讥俗儒。既作人间客，焉得海上桴。车发少陵阁，吾道信不孤。
公迹不曾到，代公一访之。逝水正南来，奔流寄我思。宇宙堪俯仰，往事令人咨。唯公心不死，谒此我何迟。堂中奉公像，巍然肃风仪。每饭不忘君，遂成万代师。大江今何阔，犹有肆恶时。怅望舟一叶，诵公羁泊诗。人颇笑我顽，我亦笑人痴。此阁何时建，此义几人知。城市入急管，鹪鹩未定枝。贤愚各陈迹，飙轮尚疾驰。
尽日东风不到门，五年青盖满空轩。名心渐老私云水，世路多歧只梦魂。岂有文章能自许，徒留肝胆向谁论。街边小店人依旧，一笑相逢意未温。
其二
踪迹全如雁过泥，天南天北又孤栖。每伤昨梦成今梦，惯听莺啼入燕啼。桑下虚传三宿恋，日东不用五更鸡。粉墙坏壁无名姓，刻字分明见旧题。
懒画蛾眉争入时，平生所寄尚余诗。剑南风骨无人识，江右文章自古奇。避俗元非明主弃，多才只合寸心知。醉中题壁成何想，须趁佯狂进一卮。
重洋归后又离披，一日思君别有时。灯下心随千里月，手中书覆百年棋。白头初破春蚕茧，清夜长哦雪浪诗。软语如闻声细细，天风虽堕不曾知。
注：某赴美前余曾有诗赠别：「月台别后无相嘱，雪浪生时有所思。」
高卧元龙百尺楼，老怀虽烈不曾秋。苟逢乱世应能相，退守吟坛亦可侯。识我惭非千里马，从公已是四年游。北漂未觉成孤梗，一醉真教万事休。
铁马冰河一梦空，茅斋终日醉颜红。郢间自有斫轮手，世上应多瞽目翁。已判闲身供画虎，原无余力事雕虫。清诗万首平生意，不在青山落照中。
明月松风启万窗，灯花照澈似银釭。浩然一点平生快，且酹春愁入大江。
奔流万里看盈虚，彻夜笙歌动里闾。别有风波堪出入，侧身天地我如鱼。
一任沙鸥天际回，江头且伫且徘徊。比来无事关哀乐，只对幽花眼暂开。
钟鼓来时看月升，春潮明灭上方灯。仰瞻北斗心如水，默对千山静似僧。
家山爱汝丝纶美，故遣春晴绿到潭。云树深深高士立，鱼虾汲汲大夫贪。吾心久已怜疏放，此道实难与细参。沩水何当约从事，并垂夕钓影成三。
不堪屡经过，门店半存亡。霜重还添骨，丛深易贮香。有家逃水火，无计避仓皇。试感来秋意，营巢待夕阳。
公诗如陈窖，与我自异邦。道分千里月，共酹此一江。煮茗佐清谈，倚松坐轩窗。忽起斗诗律，百战未可降。天伦资陶写，金石发击撞。所侣唯毛颖，力尽付鼎扛。偶然全赵璧，圈红乐示双。公虽称水镜，亦自拜老庞。尹公近年始习书，日习不辍，渐窥堂奥，临一帖则示人。杜公为名家，每为之圈红。故尹公虽为吾之水镜，亦当拜杜公为老庞也。久不晤公面，陈言或乱尨。明日黄粱熟，置此压春缸。
格自孤高境自开，先生遗调动余哀。五洲去后皆邻国，万马喑时有霸才。迹到斗南无主客，舟从海上赋归来。不知宗派成奇句，陶冶新风试一陪。
四月方苦寒，五月辄苦炎。嗟此水云乡，胡为得此嫌。看花烈如海，浮空佳气添。僻迥人不到，青盖列森严。斜日湖光碧，如皱百丈缣。鸟唱池边树，露点小荷尖。炽风欺柳软，穿指抚纤纤。万类如款我，孤心发幽潜。我辞故园久，朔方气已兼。值此避乱暇，屡过感冲恬。归去尚依依，爱好亦须廉。堪慰还珠恨，一笑掷宝奁。长坐悟天籁，皎月渐窥帘。吟蛩声昵昵，和此梦亦甜。
大好山河促日鞭，东南佳气更空前。黄鹂紫燕妆初就，问舍求田事岂然。春韭于人定无分，儒冠满地倩谁怜。挥金聊试青云想，广厦如峰夜插天。
其二
芭蕉不展可怜春，篱下团花和气新。小院风狂人去久，中天月好梦来频。划江成界滩前浪，坐地为牢劫后身。望里蓬山真缥缈，玉梯岂阻意轮囷。
其三
不是烟波江上徒，壮怀本自敌千夫。乱山应有鸡啼月，大道真成马识途。形影依人终古冷，行藏在我一灯孤。他生书剑嗤狂想，沽酒当垆若可呼。
其四
展书霜夜坐墙阴，飞鸟年年思故林。梦到他生难了断，事如来者可追寻。八千里路轮回久，三百篇诗感慨深。别有吟虫藏四壁，喧啾证此不平心。
存殁万方看止增，鸿沟百里界飞腾。心如江上初圆月，身似龛前未灭灯。偿恶非人天失算，种因得果苦相乘。由来吊古伤今泪，洒向苍生顿若凝。用尹公寄诗元韵。
其二
斤斧违时恨已多，萧墙祸起事如何。愧无奇术能安世，剩有悲怀敢放歌。月满东湖伤别梦，人来中阙解沉疴。诗成定册他年史，独立深宵更细哦。用杜公寄诗元韵。
尽洒青冥泪，仓皇失所之。路成三岔口，天变五灵旗。奇术通无地，大江来有时。书生堪冷眼，覆手但能诗。
四围如化某何谁，望眼真宜老画师。大野星垂江合处，长天风断月来时。木声撩乱催移梦，灯火苍茫自咏诗。一角啼鸦今不见，际窗犹有最高枝。
古人爱嘉树，用郑子尹句。公心实可足。北望大江水，浩荡递初旭。杜门世荫盛，公贤孙亦鹄。安乐兼天伦，从此规所欲。小荷烁露尖，忽感光阴促。雏凤羽翼成，新草鬓分绿。此亦千秋事，呵护胜调烛。呈诗待吾归，共醉鸡黍局。
夕阳波外山，迢递自沉北。万籁暂时静，风雷曷此极。灯红与酒绿，罗立大道侧。人生疲奔往，第一爱饱食。华屋索琼饮，好色中填臆。络绎车马来，灵花行处摘。抱月岂能睡，汲引真伟力。众生掷金来，不啻费千亿。往来探骊者，都为蛟龙得。泻作珠千斛，照彻恒河黑。一楼冲霄立，一天朱翻墨。一船荡幽火，一虹跨江直。参差眼中波，变幻三神域。复行数十里，便到芙蓉国。
其二
酒吧一条街，安得身访之。急管催人醉，不问夜何其。似梦还非梦，金粉意迷离。今夕果何夕，颠倒非我宜。路出当垆者，烟熏马耳吹。招手呼来人，何不食肉糜。道旁阿哥妹，缠绵岂顾嗤。兄弟中肠热，好怀各自知。举头明月白，万方共此时。回首车如海，分野相背驰。百代往来客，邂逅又离披。光阴停此瞬，及时勿复疑。
其三
城倚大江滨，中亘百余里。河西山欲睡，河东夜初始。东西三十年，相顾彼犹彼。地非风马牛，异势至于此。明灭一道分，哀乐去迤逦。天壤王郎叹，乃及众生矣。想象持一叶，江上任迁徙。东去恣欢娱，西去欲何俟。世人皆东向，风波亦尺咫。何如安好梦，百年一弹指。
其四
光景动飘忽，旦夕事本常。身处鸿沟地，一念即天堂。遥岸灯塔浮，真龙时低昂。骤去杳无迹，晦明有行藏。广厦万间黑，数点闭幽光。呼唤天风烈，上乘觅羲皇。想见青冥外，犹有白云乡。依稀渺银汉，吹梦过红墙。逐梦或逐幻，何久自摧伤。迢迢中天月，千里耿相望。
世人歌李杜，例从昔人说。谓是神龙迹，附尾恐成拙。我生不自量，聊欲拾琼屑。学唐诚不讳，获鳞亦人杰。今得舀水书，两地感同辙。假此一微暇，欣然为佳节。读杜知其意，孤心讵肯折。开辟悖时俗，万世挥余烈。存神不存貌，谁复反前哲。坚此心源在，訇然天地澈。
缥缈真如海上槎，和风重到野人家。平生绝技唯吹剑，梦里前身是浣花。放笔检书灯炯炯，穿林照水月华华。此心久与春情隔，畏写新诗博浪夸。
吾生无所嗜，唯爱古人书。迹满江南北，未敢离须臾。斗室容抱膝，静坐对太初。书排四立壁，光彩生吾庐。文章技非小，中有伟丈夫。前贤升堂坐，后生时警予。我诗昔纵气，凌风任所如。星袭月华落，剑芒慑专诸。后拜黄石授，略知识盈虚。自此乃折节，不辞溺虫鱼。此道吾涉浅，冰山一角馀。欲致万丈深，终日遂欷歔。如此无悔愆，劳形但吾娱。不问有无涯，闻道即华胥。汝自有华年，诫之慎卷舒。千里始万一，行行莫踌躇。
静坐无由强看山，欲寻好境向人寰。路回万嶂千岩里，梦绕红尘紫陌间。世上事难知百一，篱边春可判清闲。长歌浩叹时时发，不见星槎指斗还。
又看斜阳入钓船，真成顽石对桑田。青山一片无今古，浊浪千重孰后先。鹰隼试飞全盛日，鹪鹩失据太平年。鸿蒙界破春风里，四顾苍茫莫问天。
其二
和气春风拂上台，苍茫夕照古今哀。灵山浩浩心千里，华发匆匆梦一回。萧散已难垂热泪，安危到底仗长才。何如沅芷湘兰好，每伴幽人独往来。
其三
滞久年光去若流，高城小隐似林丘。支离野趣昔曾现，豢养天真世所囚。海内文章争草檄，闲中岁月自登楼。东风马耳非吾事，且向江滨作胜游。
其四
楼台隐隐似仙家，春水长天共落霞。万事何堪付杯酒，一江唯可佐梨花。白云出岫动诗兴，银汉无声泛客槎。如此山川消去意，凭风悄立月横斜。
新诗送去快如船，想见郊原处处田。囊底藏锥知我待，吾家何事让公先。相思皓月三千里，垂下青云二十年。野马悠扬信风近，好宽幽抱到江天。
吹面江风万里开，长天月落尺书来。使君高义重延客，小子低吟且上台。壁立千寻原自绝，肠经百转可能回。几时一晤青灯下，好试燕山野老醅。
其二
琼宴难开独举觞，林花向晚纳清凉。山川但使能同月，风物何妨即异乡。厚意已饶三百日，得闲便醉一千场。大江浩淼无纤垢，明净还寻最上方。
酌君以五夜当垆之酒，佩君以六街盛放之花。冠君以紫青流苏之帽，送君以阳关初旭之华。重将大笑破梦来，心期一旦成飞灰。新正以来悲赤县，又闻平地起惊雷。千门万户解深锁，归程计日车不发。杨花满天倏已逝，可人光景动飘忽。千百余日叠磊块，芒刺渐平春容改。识不识人恩仇尽，别来万事期一快。渐生怅惘莫可名，欢时那知别离轻。相逢密友恨匆匆，倚窗如闻笑骂声。声闻于天思迩遐，抚弦重弹电吉他。
蜗庐先生执杖起，扫塌纷传公来矣。古根盘屈心突兀，立马阴山连珠发。化为陆海奔入天，南注清湘公为先。行云已遏况轸翼，旦夕受令筑三边。霜笛入唇流水潺，楚歌四面锁漠烟。降王卷幡不肯出，以礼待之矜其贤。诗律森严古所存，甲光不敛出辕门。无法为法万法宗，持论那堪定一尊。琼筵置酒中肠热，厚谊高并玉崑崙。古人六十安天伦，公暇不辞拔诸昆。辛苦前人作文字，翻将忧患及儿孙。
注：尹公身在阴山，连发数诗，挑阵三湘，戏言「长沙会战」。余故有此诗调之。
穹庐笼盖四门开，青眼高歌望子来。身老阴山元是梦，心如明镜岂非台。掌灯白屋天强半，拍手洪崖月几回。不待旁人知此乐，深谈酩酊尽余醅。
其二
千山附雁屡飞觞，带雨谁知饮后凉。四海无人堪对面，百年一醉便为乡。大星重拓新诗境，斜月高悬古战场。内法酒成材料富，频传风物到殊方。
惠生大梁庄辞楚，不可一日无乖忤。初阳杲杲南风薰，不可一日无此君。北海不栖适诸越，前修未远郁乎文。二公之情足已矣，二公之心真不群。杜陵气豪吞五湖，汉关秦月实规模。珠玉已泻诗千斛，饱腹能藏万卷书。吁嗟尹公心实厚，偶恣童顽矜舌口。夜半乍示新题句，不辞秉灯商可否。贵乎至柔争莫与，执手曷不扁舟去。老冉冉兮无所名，夫子大笑言执御。
流光倏忽可忘形，泥饮听传座上经，四面灯花天乍白，一帘蜃气眼终青。独为异客名心重，自识先生礼数轻。歌到南风愁绝响，不依河朔只飘零。
一士意峥嵘，一士心弘毅。契阔可忘年，两地同声气。并力索诗料，藻绘岂足贵。贪此江上风，取之无终既。
尹公神自见，李郎能百战。受命以水德，上善端处变。世为俗儒误，举烛聊自炫。何如任心使，悠然书黄绢。
经之以浩养，纬之以绣文。妙处悠然会，从容运斧斤。执板敕勒川，抚弦南风薰。同辕不同辙，我亦不同君。
沥雪出岩穴，闻籁隐书几。中感万物吹，一笑从天指。金尊月入醅，盘荐青梅子。呢喃对孤影，无君更何俟。
心共乾坤移，能静野马氛。天不生吾子，谁与论斯文。槐蚁安一国，蜂牖张一军。古柏根如石，绝巘未足云。
笔阵意为帅，执锐敌百隅。用法存一心，乌合岂有徒。间出黑昆仑，时杂碧眼胡。惑目终何补，底时大梦苏。
后生公之畏，吾畏公知不。大雅生末学，往往矜舌口。世网揠苗尖，夜雨催春韭。爱惜至严冬，经霜恐速朽。
无竹使我俗，何物令公喜。文章千古事，秉烛良足以。风骚代有人，断续不成轨。举一失百隅，偏师未足垒。
梦中又到帝尧天，拍手狂歌是昔年。万里家山人老大，一声鸿雁路三千。江皆北向今犹古，子不东来海化田。频倚栏杆赊望眼，孤心欲逐岭云边。
其二
才覆前车逐后尘，世间龙马几番新。读书但觉资长叹，袖手安能作可人。梦到他生空有泪，花开斗室已无春。一年光景中分去，不对斜阳亦怆神。
大梦承平进玉卮，汉家天马出郊迟。五洲欲结连横策，四海空传革命词。不见中军移檄后，又成内苑引弓时。黄人捧日劳痴想，谁解玲珑一局棋。
其二
登高终日望虹霓，阆苑重城斗柄西。星使空传度辽信，丸泥已阻上天梯。何年穷海无龙卧，是处新梧可凤栖。月地云阶失归路，诸生从此意多迷。
其三
禁苑深宫鸟不飞，森严画戟说重围。五星旗出能招隐，八月槎来且送归。幕府元多蜮谋术，天河谁授石支机。群公据乱头卢重，独为斯民泣上衣。
乾坤倒灌太阿持，牛李钩心又一时。此日犹存天府梦，他山终负帝乡期。阋墙兄弟蛾眉妒，扫地衣冠黔首痴。祸水东来浑漫与，诸公假寐可能知。
二十年来事未空，佯狂亦自说途穷。长沙南到北京北，强半光阴在客中。
每岁星从客地加，匆匆湘北又京华。人谁不悔真如此，梦已难寻始到家。华屋容栖将去燕，深丛犹有未开花。归来团坐无言语，愧受亲朋一笑夸。
其二
秋千小路迹成尘，古木重添鬓上春。细雨几回思往事，故园一去属何人。每因枉道迟迟过，又见层楼岁岁新。厚地高天无觅处，可能邂逅认东邻。
其三
独往春园忆昔游，风吹万木尽飕飕。别家有泪输长夜，携我何人作小留。林下四时宜看竹，湖心一芥正回舟。十年重溯孩提梦，不忍匆匆见白头。
其四
驿路梅花又一程，追风逐日尚徐行。天高难问功名重，客久浑知岁月轻。身外无他唯物换，眼中故我正参横。东方牛斗欲明处，迢递千山看不平。
张垣尹夫子，素行比一乡。诗成敌一国，如烹小鲜尝。动静轻俗格，投老意更狂。不栽桃李荫，托根少年场。中州有健儿，十年携扶将。梦登慈恩塔，相看雁随阳。倾盖识我初，四韵叠华章。奇思近脱兔，冥想涉大荒。九月公南来，一笑春满堂。举樽聊相属，分袂各匆忙。相见倍相忆，寒星作有芒。也如寸草心，盘依古柏苍。公心诚晏如，遗我养心方。生如草木朽，唯诗足昂藏。尺书传今夕，明月出高冈。想公月华下，念我定彷徨。
天河欲渡已无津，堕地飞花转作尘。世上难为一千里，眼中不啻二三人。重来但惜欢时浅，久别翻知客梦新。只恐园深石榴睡，楼台独立亦怆神。
黑云兀兀连山起，带雨横泼八百里。广厦那堪为屋漏，更兼板荡不复止。深恩初泽帝尧天，钟鼎已铭况燕然。汉家到此为全盛，厄会忽值阳九年。上有金银之高阙，下有万里之沃田。群心忐忑失其所，混沌凿破世方圆。大道已辟五洲达，祸水西极美利坚。三千世界慨同仇，大星垂幕扶桑颠。举国不惜成倾注，前者既仆后者赴。白衣竟死新妇泣，哀鸿不归恨谁诉。闾里悚悚畏驰逐，大梦谁觉蕉覆鹿。落红狼藉无人惜，春丛惨淡成新绿。百八十日终安治，地摊聊兴复苏议。兆民喜迎浩劫末，噩报又传新发地。三十六省同遣返，相逢咫尺天为堑。呜呼此身在云涯，六月不渡河汉槎。竞问王孙胡不归，侧身北望长咨嗟。
云绕神山一现昙，江风拍浪动天南。芳心已委尘中寂，空相翻从劫外探。断续新诗三数在，支离浊世百无堪。浣花笺上今生意，只待来人覆酱坛。
遍地东风气正寒，枝头并蒂半吹残。功名浮宕身千里，心事轮囷月一丸。吾道恐为他日累，新知权作故人看。灯前细话平生意，不觉屠龙技尚阑。
此夕衔杯独上台，孤帆欲动古今哀。感怀且为趋时作，持粽谁因访旧来。人海如围城四面，日光已幻梦千回。涉江不采昔兰芷，况复萧骚异世才。
吾生戒营营，年来始用奇。致身岂无术，余事且为诗。从容登科榜，万象辨陆离。或问全身策，笑答摒骛思。衣锦归吾乡，闻言惊复疑。翻知邻家子，悄渡上天梯。列次百强所，豪掷十万资。绝顶瞰众生，纷纷亡路歧。吾其夜郎大，何乃觉悟迟。士作三日别，无因东阁窥。复问飞腾计，霄壤竟差池。计画自伊始，因的作驱驰。穿杨百步能，恨不略追随。行行复行行，遂致彼岸期。高卧待浮槎，奉使沐晨曦。岂作儿女别，挥手轻离披。闻说路重阻，此去实逶迤。但为一纸凭，何计履艰危。复闻彼国者，治学甚严羁。笑谓不足虑，别材正得施。吾言忽凝噎，此子前致辞。推心置吾腹，太息吾何痴。少小便聪明，识记冠群儿。拿云亦反掌，胡为荒于嬉。意气实误汝，文章壮不为。慎听阿兄诫，莫负高堂思。吾亦不答言，彼诚不吾欺。讶此夏虫语，竟足动吾知。吾学何能尔，唯唯心忸怩。风露渐满身，世路转东西。高楼浮云北，渺渺与天齐。且抛扶摇想，梗短讵成飞。又传贫女恨，重曝众目睽。刹那万感集，叹息吾其谁。
浩浩江上风，盈盈天心月。轮回万恶涤，莫问几圆缺。遥想是岁初，斯人颇愁绝。大疫坐中来，千家忽成诀。余者犹震惶，与国丝帛裂。不俟江河溢，人已近鱼鳖。百日心惕惕，里巷绝出没。上元又端阳，肃然岂佳节。勇者争前驱，业火尽湮灭。千金日以掷，仓廪实有竭。普度心不易，欲使青黄接。草定活国计，奔告各营穴。街市晚来佳，喝呼氛正烈。旋激锅上蚁，飞动喉中结。严阵次第来，笑谓如鼎设。吾曹行其间，奇之欲涉猎。或销积囤物，或取奇玩列。或陈笔砚开，静待己者悦。人烟寻复见，于今邦国活。彼谁草芥中，倏与此间别。苍颜一老妇，何乃持身拙。惭愧气血衰，无力事吆喝。谓在江滨久，贴补境稍豁。利薄尚可积，苞米气犹热。吁嗟万类生，生理讵可夺。无事苟相安，事发同一括。上政筹划出，所见甚宏达。一角独幽僻，谁复惜微末。
曾子好古世所稀。胸中大雅善扶持。海内知交频引掖，辑我连篇春愁诗。君心自倚万丈竹。飞泉应消块垒郁。拔剑斫地壮者为，何事尽发唐衢哭。十年去国任萍徙。奔走疲为稻粱计。妙才讵媚俗人眼，倨座谁轻天下士。挂冠一去旧所职，历久胡为心不喜。登车揽辔夙所愿，世路多歧遂至此。文人襟抱几时开。东皋容唱归去来。一丘一壑自嵚崎，排闷聊试著作才。比来约为半年集，遂合新篇各剪裁。我名北望君失望，兄戏谓半年结集当名《失望集》。怆然亦动我心哀。君我之学同源出。二美已并谁俦匹。经世心存时不与，栖隐尚能志删述。天生我材足自专，剑指扶桑岂若失。且随云龙上下逐，一望东方既白日。
七月十一日大雨二首
狂飚呼啸来，其势欲倒屋。尽汲三湘水，横飞激泉瀑。千仞劈面下，云岳如沉陆。众籁气混一，岂闻山鬼哭。龟兆江皮裂，清浊忽难卜。可怜江畔人，急蹿欲一扑。根蒂竟分离，和尘相转逐。扪胸太息久，裹足亦前福。罹患应自适，露电识倚伏。昨日安栖燕，倏尔作巢覆。斗转乾坤大，吾生渺一粟。岂欲制阴机，且安桑下宿。乌云忽自去，铁铎散何促。红日破幕出，大地如薰沐。
其二
偌大神州地，竟无干净土。滔天南溟水，顷刻成西注。谁谓彼苍仁，莽视若无睹。遂使重浊气，倾倒折天柱。忽而骤如泼，忽而细如缕。大风正攲斜，乱飐春江浦。尽洒国人泪，化为万丈雨。勿乞龙伯怜，自爱非神悟。
【跋】
江上木奴跋：今世为诗者，多自摹古始而终具一家之面目。余尝与少白轩论诗，谓其诗宗法江西骨肉自健，而又非止于江西一家之面目。其感世也，则慷慨激越绝无颓唐之句；其抒怀也，则风流飘举而不掩培风之志；其体物也，则纤毫入眼而寄兴遥深。才思所至，无不可诗，《北望集》虽为数月之作，而珠玉琳琅诸体兼备，似余惫懒倦怠之人，读之犹殊难释卷。少白轩嘱余题跋，余笑而应之，然以少白轩之才，其宁少知音乎？
普陀南星跋：余两鬓早斑，尝与俊儒戏言「少白」之号已为其所夺，惜乎不得自专。一笑耳。观其人其诗，年齿方健而阅世已深，故绝无衰飒造作之语，空中楼阁之病；涉猎既广而门径特正，故其下笔也谨严，体势也浑成。至于缘情触景，无所不可入诗，苏海韩潮，汪汪挥笔立就，又非吾辈所及矣。其所撰诗话，视野既宽，持论甚达，多得方家赞誉。又余虚长一秩，蒙其不弃，许为忘年，每所请益，颇多所获，此诚不可以年齿量高下而判兄弟也。《北望》一集，收少白此前数月之诗。时逢凶年，每多沉郁厚朴之作；屡自删削，故无率尔游戏之笔。宜乎诸君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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