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地头的哲学

在乡下，处处都有哲学：田间、地头，房前、屋后，一头驴、一棵草，一次播种、一回收获，都可以咂摸出哲学味儿来。

一

农人整地，梯田，高埂，剩下地埂边不足两米宽的地了，一耱过去就可以收拾回家了。但最外边拉耱的驴怕自己掉下地埂，撅着屁股使劲儿往地里收，农人使劲儿用绳子控制，驴的脖子都歪了，但一耱过去，原本不足一耱宽的地上，只是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耱痕，有些地方甚至都没耱到。

再耱时，农人叫来了自己的儿子，让儿子处在最外边驴的脖颈处，牵着缰绳走。驴看到自己的外边站了一个人，虽然只是一个小人儿，但终于不再惧怕了，安安静静地走完了最后的一耱。后边，留下了整齐地耱痕。

老祖宗曾说过：“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俗话里也讲：站着说话不腰疼。有些时候，面对别人的事情，可以有看法，但别只是拢着袖子在一旁动嘴皮子。而是设身处地、身同感受地想一想，然后再开口。否则，就像面对一个父亲大火中救出孩子后，折回屋子取钱却被烧死一样，置身事外，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地讲保命要紧；而设身处地，或许才能理解一个摸爬滚打在社会最底层的人，那种眼见半生心血被烈火吞噬时的惶恐和不甘，以及不可理喻的冲动。

二

种地时，农人总会把早已准备好的一袋袋专门留作种子的麦子拿出来，那种子是农妇拿着簸箕筛子一遍遍精挑细选过的。然后，架起驴车，拉好化肥，带着妻子儿女们，到地里播种。男人赶驴犁地，女人撒种，儿女们则负责把地埂边耕出的杂草根茎捡出来。来年天气暖和，农妇还会拿个小铲，到小麦地里再除一遍草。一块地，往往需要来来回回几趟才能除完。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

生活的逻辑其实很简单，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在我们自己的那份地里，要想有好收成，就得选饱实的种子，精耕细作，用心侍弄，然后等待满载丰收。或许，丰收不一定如约而至，然而这又能怎样呢？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有些时候，把自己该做的做好，至于结果，好也罢，坏也罢，就交给老天爷了——人生既要有全力以赴的认真态度，也要有淡然面对任何结果的洒脱境界。而拥有一颗超然的心，在暴风雨来临时才更可能屹立不倒。

三

有一户人家种蔬菜，往往是看到别人育苗几天后，才开始育苗。自然，菜长成得比别人家也晚些。新菜上市，供给量小，菜价就贵，而等到这户人家的菜上市时，供应量增加，菜价自然贱了。所以，这户人家卖菜赚的钱总是比别人家的少。有一年，这户人家看到别人卖树苗挣了大钱，于是不种菜，改种树苗了。结果第二年，菜价一直居高不下，树苗还得等几年才长成。这家人看到了，又后悔了改种树苗了。

人生就是一亩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田地，但不是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种什么。正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所以有些人总是跟在别人的脚步后面走路。叔本华说过：“别让自己的大脑成为别人的跑马场。”笛卡尔也说过：“我思故我在。”一个人存在，不是因为肉体横行世间，而是因为思想殊立于世。上帝给予我们每个人最大的权利就是做自己，然而，人们却或多或少地丢掉了这莫大的天赋。而当一个人完全丢弃了做自己的权利时，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了他。

四

地里，一群人正拿着工具翻地种田。突然，其中一人丢下手中的工具，来到田垄边，望着一帮同伴，久久地，才说了一句：“他日假如有人富贵了，不要忘了大家啊！”同伴们听了，哄然大笑：“一个受雇耕作的人，哪来的富贵呢？”这人听了，内心一阵悲凉。他仰天，不语。天空中，一群大雁在高飞。低头，一群麻雀在田垄间抢食遗粮。忍不住，他低声叹道：“唉，麻雀怎么能知道大雁的志向呢？”

他就是陈胜。公元前209年，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揭竿而起，掀起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场农民反抗暴政的运动。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历史记住了陈胜，为他树碑立传，而他的佣工同伴，则湮灭在黄土里，不知其名姓。

一个人，如果只是麻雀的心灵，所图不过田垄畔的遗粮，也就注定只能蹦跳在田垄间。相反，如果生存的环境束缚了身心，拘囿了性灵，让自己难调头，无法从容腾挪，不妨志存高远，走向更广阔的领域。所谓鹏翔九天，龙游水深。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其实。浮躁喧嚣的人世，最难种好的，往往是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