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想我下辈子也忘不了那夜，那风，那雪。
那夜，他21岁；那风，吹着向日葵；那雪，全都是红色。
他停了心跳，在我怀里。从此他只有21岁。
二
我曾说过，他今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了让他更加不幸的我。
他从小便被遗弃在路边。3岁被领养，13岁，唯一的亲人离世。他说自己是上天都不愿意再看一眼的孩子。
那天，他回家摘了所有的向日葵。向日葵在火堆里烧成通红的一片，巴嘎巴嘎的声响是葵花子在哭泣。
三
13岁，我初一。我背着最新款的米奇背包，手揣刚换的随身听，踩着双排的溜冰鞋。夏天那么的热，面前的空气被烘的滚烫。第一次遇见他，他拿着冰棍疯狂的跑，被人叫“小偷”。旁人都说他是野孩子。
他住在三里巷的小土屋里，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小土屋。听人们说老爷子在世时村子里给派了不少救济金，老爷子无亲无故，可都不见得救济金用在了哪里。后来救济大队来找过野孩子好多次，野孩子每次都是抄起家伙，把所有人都轰出去。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愿意来看野孩子。后来我再没遇见他。听说野孩子走了。
四
16岁，不负众望，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16岁，我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张身份证。
我没有在远离父母的县城寒窗苦读，而是借着这张成人的身份证拿着一月一千元的生活费，长眠在网吧最昏暗的角落。
这年，我学会了喝酒，学会了吃烟，学会了撒谎。
那天，周末，我生日。和以往一样，还是称补课不回家。在网吧，我看到了野孩子。也是在网吧。我看见了落泪的母亲。
网吧里，那一刻那么安静。母亲失望惊愕的眼神看着我。16岁的我站在她的面前，她说不该让我自己来县里。
回家之后，客厅里摆了蛋糕，插了17跟蜡烛。母亲跟学校请了整整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我断了和各路战友的联系。我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整天以泪洗面。任由我怎么敲门怎么大喊，我只能一天三餐才能闻一闻客厅里的空气。
五
后来，我才知道，是野孩子告诉了母亲。
野孩子回来了。
大人们说野孩子年纪轻轻，当起了大老板。
野孩子终于盖起了三层的小洋楼。还给村里修了路。后来村子里再没人叫野孩子了。村里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
一月后我回到学校，我戒了网瘾，很少再去网吧。当我想再去重拾课本，回归课堂时，我却只看到了一群骄傲的学生，一堆敬畏的教师，一个冷漠的教室，和一个早已被扔在角落被冷眼以对的差等生。没有人愿意借我哪怕三分钟。我才想起这个地方我始终没爱过。
六
于是，我又去了网吧。因为这里有借我十分钟的朋友。
我又看到了野孩子。原来他是这里的老板。
我说：“别再告诉我母亲。她会难过。”
他说：“以后你的身份证不能在这上网。”
我愤怒的大喊：“到底关你什么事。”
他没有说话。
他带我来了咖啡店。咖啡店的名字也叫“向日葵”。
他说：“以后你来这，别去网吧了。”
那晚，和他聊着，我泣不成声。我告诉他，在那里，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我什么都没有。
他说：“这些我从来都没有。”
我无言以对。
后来他说：“我最羡慕你们，能坐在教室里学习。”
七
自那之后，他会时不时的给我送些参考书。塑料带上印着“向日葵”。我笑着问他：“你到底有多少店？”他说：“父亲最喜欢向日葵，我要让他走到哪都能看见。”
每次有烦心事，我就会跑他咖啡店呆会。总是那么巧。每次他都在那。
他告诉我，他的人生已经死过一次了。“人们从来不会关心我，就只知道野孩子走了。我收拾老爷子的东西时。看到了老爷子留给我的信。老爷子说，他也不能给我什么，就只能陪我走这么点路。我开第一家店的钱是老爷子这辈子攒下的所有。”说到这他哽咽，然后失声大哭：“今天是老爷子生日，也是我的生日，今天老爷子给了我生命”。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走到哪都是向日葵。这是老爷子的生命，也是他的生命。他紧紧的抱住我。说：“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慢慢的，我也会画了向日葵。画在我每本书上。
八
终于，我顺利毕业。毕业典礼上他送了我那么大一捧花，还插了只可爱的向日葵。他说：“终于等到你长大了。”那天晚上，我就呆在他的网吧整整一晚，他也解除了我的禁足令。
来到大学之后。和他的联系越来越少。大多时候是我不接他的电话，不回他的消息。我时常和一群伙计泡酒吧，搓麻将，熬通宵。他每次听到我耍酒疯的声音都会连夜跑来给我善后。清醒过来我会跟他道歉，求他原谅。他从未放弃过我，他说：“13岁，你是我的向日葵。”但我自知，我早已身陷这乌烟瘴气的大环境，和一群浪荡少年颓废度日，无法自拔。我是个被自己遗弃的孩子，不值得他为我放弃自己。
2014年10月28日。包子生日，喊我们一起。那天，我喝的烂醉。这晚，他第一次给了我巴掌，震耳欲聋。他拿起一整瓶的红酒往自己头上猛砸，顺手捞起桌上的茶水朝我灌。指着我大喊：“你他妈的是个废物，我当初就不看你。”他发疯一样的和我旁边的一群人撕扯，怒吼。看到地上一滴一滴往下低的红色液体，我失声痛哭跪着抱他的裤腿。我求他原谅求他停手，他丝毫不听，还是赤拳肉搏。他的眼神冰冷，看的我生疼。
他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去。我浑浑噩噩，晃晃悠悠的追在身后。
突然的，那一个瞬间，空气停止，时针倒转。明灿灿的车灯照在他身上，他转头的一刻便是他的一生。从此他只有21岁。
最后一眼是一个披肩散发，不堪入目，他今生最爱的女子。
九
2014年10月28号。凌晨3点，漫天的飞雪。我拿着给他的生日礼物，手捧向日葵。他从马路对面缓缓走来，轻吻我的额头，递给我戒指，套在我手上。那时，马路上没有一辆车。雪白的地上只留下我俩的脚印。那天本该是这样。
十
曾经，我是风，是雪，是雨。
现在我变成了太阳。
因为天上有棵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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