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中现有两本芥川龙之介的作品选,一是译林出版社的1998年版本(楼适夷),一是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林少华)。 两者相比,我更青睐后者。
理由一:后者所选作品,对我而言,可说篇篇都是经典之作,可见译者选编时的独具匠心,前者在作品的筛选上有多而不精的失误。两个版本相比较,译林98版的像是一道大餐,虽不乏美味,但多而杂,不免令人生厌;译文08版的则更像一道刚刚烹出来的小鲜,味美自不必说,尤其令人吃后回味无穷。
理由二:就翻译而言,笔者更喜欢林少华先生的翻译风格。这方面或许是受到林先生翻译村上春树的作品的影响。从《罗生门》第一段“薄暮时分。罗生门下。一个仆人等待雨的过去。”开始,笔者就似乎像是一个嗅到肉味的猎狗一般迷恋上了这种风格,“简练、精致、小巧玲珑却又面面俱到”。读罢,掩卷深思,玩味颇多,除了芥川思想之深刻外,更有林文笔之优美。
翻译之好与坏,本无可厚非。当然也并不是因此说译林版本的翻译就很差,只是由于时代和读者的喜好选择不同,所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译林版的翻译在七八十代,其风格当然要打上很深的那个时代的烙印,而上海译文则是08年版,其风格与现代人们(尤其是青少年)相符,所以,笔者认为,上海译文版的翻译更适合现代人品读。
推荐理由:
【1】阅读川端康成的《雪国》《古都》与《千纸鹤》,或许会让我们认识到那里的美蕴涵着悲伤;阅读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或许会让我们觉得,他是一个“神一样的孩子”;阅读芥川龙之介的《鼻子》,或许有助于我们意识到过度的自我意识容易造成自我的丧失……在35岁自杀服药之前,芥川说:「人生像缺页很多的书籍。很难称得上是一部书,可是,好歹它是一部书。」但或许,那些缺页的部分,更能勾起我们去探看他作品的想望,尤其是《罗生门》。
【2】“鬼才”芥川龙之介用讲故事的方式将社会和人的善恶赤裸裸的揭示给我们看。不折不扣的说“他是一个玩弄深刻很在行的作家”。罗生门讲述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主人公家丁在被主人辞退后,在罗生门那边思考着“饿死与做强盗”的问题,虽有偏向,但无勇气下定论,但当看到老婆子在死人堆里,淡定地一根一根拔去妇人的头发作为生存之本时,家丁终于想通了。在“对啊”话音落下之余,他剥去了老婆子身上所有的衣服,转而消失,杳无音信。
【3】历史题材。这样做是为了让读者意识到故事本身的虚构性,认识到故事本身蕴涵的真实性和客观性。
【4】时间的错位。为了对罗生门人迹罕至的荒凉状况加以解释,芥川龙之介描述了当时的时代背景。他指出由于接二连三的灾难,京都已变得“格外的荒凉”,并补充道:“据旧书记载,佛像和祭祀用具也已被毁,涂着朱漆或饰有金箔银箔的木料被人堆在路旁当柴出售”。这里所说的“旧书”指的是鸭长明的《方丈记》,是镰仓时代的文学作品,是平安朝之后的作品。而罗生门的故事发生在平安时期。作者之所以用这样突兀的叙事方式,是为了让读者能与故事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读者完全进入故事的可能。这有助于读者思考故事背后的意义,从而获得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5】“饿死还是做强盗”这一命题与哈姆雷特“生存还是死亡”的命题并无任何区别。家仆起初下不了当强盗的决心,这说明他内心尚存有一些朴素的道德意识,但这种朴素的道德感后来已消失不见。老婆子“不这样做就要饿死”的伪善逻辑促使家仆将从内心律法的束缚下解放出来,消除了他本应为此担负的自我分裂的痛苦和负疚感,也造成了韦伯意义上的责任伦理的丧失。从这一点看来,家仆的“解放”只是暂时和片面的,文本在最后写道“仆人的去向,自然无从知晓”,家仆接下来的人生依然堪忧。
【6】对家仆选择做强盗的深思:家仆最后选择剥去老婆子的衣服,其实是对老婆子伪善逻辑的反叛,同时也是他对自身内部道德感的反叛,是对世俗生活,对自私心理的服膺和投降。人生的痛苦就在于无法真正超越人性中的自私心理,这种无法超越才真正是人生本身。
《罗生门》小说集选录了芥川龙之介的《鼻》、《手帕》、《地狱变》、《蛛丝》《橘》、《舞会》、《密林中》、《矿车》、《阿富的贞操》、《一篇爱情小说》、《单相思》、《侏儒警语》等在内的13篇小说。
【1】《密林中》:帮助日本导演黑泽明获得1951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及第二十四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的电影《罗生门》,其实是改自这篇文章。因为罗生门还有另外一个含义,指的是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编造自己的谎言,令事实真相不为人所知。黑泽明在提及芥川的小说对他的震撼时说:“芥川的《筱竹丛中》描写了人心的奇怪曲折与复杂阴影,它以锋利的解剖刀剖开人性最深奥最隐秘的部分,并把它公之于众。”为此,黑泽明决心“以错综复杂的光与影来表现在这个背景中蠕动着的人们的奇妙的心理活动”。
【2】《地狱变》:已有许多评论关注的是良秀对艺术那疯狂的追究,芥川龙之介也曾说:“古往今来,虔诚的艺术至上主义者大抵是艺术上的败北者。正如坚强的国家主义者大抵是亡国之民一样------我们任何人都不会追求我们本身已有的东西。”但我却更关注“老殿下”这个角色。书中说老殿下试图XX良秀女儿,尽管书中的“我”不断开脱,但这种欲盖弥彰的写法,反而更坐实了这个罪名。一个人前至高无上的老人,与一个私下里猥琐苟且的老男人,赤裸裸的讽刺。
【3】《手帕》:东方民族讲究含蓄、忍耐,尤其是大和民族。走在日本的街道上,都能时时刻刻感到日本人那种过分讲礼貌的偏执。有时候,人的天性被礼仪所束缚后,反而更像一种“做派”。《手帕》里讲的就是日本这种国民性,如果礼仪已经严苛到了就连失去至亲,都不能大声宣泄的地步,未免也太过残酷。
【4】《蛛丝》:善恶之分,就如蛛丝般细微,不引人注意。我们如何定义善恶,往往取决于我们所站的立场。与《罗生门》一样,人在走投无路之时,善恶之间的蛛丝很容易就断掉。像佛祖那样,轻易的掐掉蛛丝又如何,他不过是隔岸观火的局外人,又何以资格掐掉蛛丝呢。他的行为,就好像现在网上常见的暴民政治、媒介审判,不过是以己之长,度几之短而已。
……
精彩书摘
【1】道德是权宜的别名,大约如“左侧通行”之类。
【2】一国之众,九成以上为无良心者。
【3】良心也许制造道德,而道德至今仍未造出良心的“良”字。
【4】所谓贤人,归根结蒂就是能使荆棘丛生之路也绽开玫瑰花之人。
【5】如果有人命令没学过游泳的人游泳,想必任何人都认为是胡闹;同样,如果有人命令没学过赛跑的人快跑,人们也不能不觉得荒唐。可是无独有偶,我们自一降生便背负这种滑稽的命令。难道我们在娘胎时学过怎样应付人生吗?
【6】人生类似由狂人举办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我们必须在同人生抗争中学会对付人生。
【7】鸟仅活在此时此刻,而我们人却必须活于过去活于未来。
【8】当人不如当蝴蝶。
【9】当幸福仅仅意味痛苦少,那么蚂蚁也应比我们幸福。
【10】权力也是获得专利的暴力。
【11】我很像那棵树,先从脑袋开始报销。---斯维克特
【12】自古以来政治天才便似乎是以民众意志为其自身意志者。其实大概恰恰相反。毋宁说政治天才是以其自身意志为民众意志之人。
【13】人生比地狱更为地狱。地狱所施加的苦难不曾打破一定的常规。然而不幸的是人生所给予的苦难并不那么单纯。
【14】公众何以喜爱丑闻尤其热衷于世之名人的丑闻呢?古尔蒙是这样回答的:因为隐蔽的自家丑闻得以显得理所当然。我却以为是连丑闻都制造不出的凡夫俗子们在所有名士的丑闻中找出了足以辩护自己怯懦无能的最好武器。
【15】天才便显然具备能够制造丑闻的才能。
【16】敌意同寒气无异。适度则给人以爽快感,而且在保持健康方面对任何人都是绝对不可缺少的。
【17】具有艺术家气质的青年,对“人之恶”的发现总是落于人后。
【18】所谓废除奴隶制,指的不过是废除奴隶意识而已。假如没有奴隶,我们的社会连一天都难以保持安宁。
【19】称暴君为暴君无疑是危险的,但在当今之世,称奴隶为奴隶同样十分危险。
【20】为使人生幸福,必须热爱日常琐事。问题是,为使人生幸福,热爱琐事之人必为琐事所苦。所以,为使人生幸福,我们必须苦于日常琐事。
【21】神的所有属性中最令人为之同情的,是神的不可能自杀。
【22】发现民众的愚未必足以自豪。但发现我们本身亦是民众却无论如何都是值得自豪的。
【23】庸才之作纵是大作,也必如无窗的房间,从中根本无法展望人生。
【24】机智是缺乏三段论的思想。他们所说的“思想”是缺乏思想的三段论法。
【25】批评学的标签是:仅此而已。
【26】我钟爱的作品——文艺方面的作品——说到底是能从中感觉出作家本人的作品。
【27】女人并不想找老好人做丈夫。男人则总想找老好人做朋友。
【28】“恶其罪而不恶其人”——实行起来未必见得困难。大多数子女都在向父母认真实行这句格言。
【29】将“我们的利益”换言为“天下利益”,乃是整个共和制度的谎言。必须认为,这个谎言即使在苏维埃统治下也不会消失。
【30】给予我们这个社会以合理外观的,难道不是因其本身是不合理的。
【31】我最为惊愕的是:列宁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英雄。
【32】我不幸懂得:有时只有借助谎言才能诉说真实。
【33】忍让是浪漫的卑躬屈漆。
【34】以为日本人两千年来上忠君下孝父母的想法,差不多到了该彻底还历史以本来面目的时候了。
【35】结婚对于调节性欲是有效的,却不足以调节爱情。
【36】他在二十多岁结婚之后再也没有堕入情网,这是何等的俗不可耐!
【37】自由类似山巅的空气,对于弱者,二者同样是不堪忍受的。
【38】我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而爱幼小的孩子呢?原因的一半至少在于无须担心为幼儿所欺。
【39】所有作家都在开店。什么,我不卖作品?唔,那是没人买的时候,或不卖也未尝不可的时候。
【40】我对伏尔泰表示轻蔑,假若始终贯穿以理性,那么我们必须对我们的存在诉诸满腔的诅咒。
【41】一言以敝之,理性告诉我们的是理性的无力。
参考文章:
【1】庄娜 北京大学 《试论《罗生门》的“离间”式叙事模式》
【2】 豆瓣:http://book.douban.com/review/6006011/
http://book.douban.com/review/5199943/
http://book.douban.com/review/2767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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