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与芳卿

雍正五年（1727年），曹家因四次接驾康熙南巡，亏空朝廷银两（180余万两），以致获罪抄家，全家被遣北归(政治原因是主要的）。当时，曹雪芹13岁。33年后，也就是乾隆二十四年的秋天，曹雪芹应两江总督尹继善之聘，有过一次江南之行。

曹雪芹来到金陵，投于尹府幕宾，深得尹继善的赏识和推重。一次，扬州肖像画名家陆厚信游历金陵城，被邀至尹府做客，尹继善将曹雪芹推荐与他相识。两人一见如故，纵谈画道，陆厚信对曹雪芹的博学与谈吐深为折服。尔后，特意为曹雪芹绘彩笔肖像画一幅相赠，并于画端写了这样的题识：

雪芹先生洪才河泻，逸藻云翔。尹公望山时督两江，以通家之宜，罗致幕府。案牍之暇，诗酒赓和，铿锵隽永。余私忱钦慕，爱作小照，绘其风流儒雅之致，以志雪鸿之迹云尔。

这是曹雪芹重回江南、入幕尹府最为确凿的记载。但是，由于曹雪芹的心性终究适应不了官场的那一套，不久就离开了尹府。曹雪芹这次南游谋事虽然失败，却寻访到了一位旧人，秦淮遇故知，不可不说是一段奇缘。

曹雪芹投奔尹府，除了想谋一份职业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重温故地，看看金陵的现况，看看江宁织造府的现况，以便搜集素材，进一步修改、润色和完成《石头记》。在寻访江宁织造府里的旧人时，曹雪芹意外地找到了当年的一位贴身丫环。这位丫环如今亦沦落于秦淮市井之间，韶华已逝，生活飘零。故人相见，恍如隔世。本来曹雪芹南下之前，夫人已病逝，只留下一个儿子相依膝下。于是在朋友的撮合下，曹雪芹便聘了这位昔日的丫环做续弦，偕她一道北归。并从《西厢记》“花前邂逅见芳卿”的句子里，摘得二字作为新娘子的名字，不可谓不浪漫啊。

也许有人要说，这些大概是忽悠人的。其实不然，有人证、物证可考。

先来说说人证。这个消息暗透在曹雪芹好友敦敏的一首诗中。曹雪芹重回江南的第二年（乾隆二十五年）秋，具体说来是重阳节的第二天，敦敏正好在朋友明琳家。恰巧这日，曹雪芹也造访至此。自曹雪芹南下后，这是三人一年多来的不期而遇，当然是特别地惊喜与惬意。喜泣之后，三人自然是免不了把酒共谈，互叙别情。谈话的重点也自然是离不开曹雪芹此次江南之行的情形，曹雪芹原是一个极健谈的人，他将一路所见所闻、所遇所感说得是绘声绘色、滔滔不绝。当然，最得意之处肯定是和老朋友论及重遇故人、喜结连理一出了。朋友很是替他高兴，即兴间，敦敏就题了七律一首，诗题兼序：《芹圃曹君别来已一载余矣。偶遇明君养石轩，隔院闻高谈声，疑是曹君，急就相访。惊喜意外，因呼酒话旧事，感成长句。》：

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

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

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

“秦淮旧梦人犹在”，自然是敦敏在听到曹雪芹高谈后才知道的，所以写在诗中了。

另外，再说说物证。在曹雪芹遗物考古中发现有一对书箱，正面均对称地刻有两小丛兰花。一只书箱的兰花旁刻有一块石头，石头上镌有一首五绝《题芹溪处士句》：

并蒂花呈瑞，同心友谊真。

一拳顽石下，时得露华新。

研究者认为，这应是芳卿与曹雪芹新婚时所作。另一只书箱的开板上，亦刻有两行小字：“清香沁诗脾，花国第一芳。”并有“乾隆二十五年岁在庚辰上巳”的题款。上巳节即三月初三，古时被定为修禊日，按传统习俗，人们多在这一天到水滨游宴，以求吉祥。这天无疑是曹雪芹与芳卿的良辰吉日了。

芳卿本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精于工艺，能自编自绘多种织锦图样。在第二只书箱的开板背面，曹雪芹亲自用墨笔写了五行楷书字：

为芳卿编织纹样所拟诀语稿本

为芳卿所绘彩图稿本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一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之二

芳卿自绘编锦纹样草图稿本

可见，曹雪芹也帮着芳卿绘制彩图，编写口诀，与《废艺斋集稿》内容相吻。

可惜，两人结婚后，仅仅两年多时间，曹雪芹就因为痛失爱子，在贫病中溘然长逝，享年49岁。

曹雪芹去世后，芳卿留下《悼亡诗》一首，不久也因哀伤过度，撒手人寰。

《悼亡诗》写道：

不怨糟糠怨杜康，乩诼玄羊重克伤。

睹物思情理陈箧，停君待殓鬻嫁裳。

织锦意深睥苏女，续书才浅愧班娘。

谁识戏语终成谶，窀穸何处葬刘郎。

这首诗写得情深意长，可谓字字皆血泪，可见芳卿亦颇有文才。有人也许要说，这诗好是好，就是不大合格律，盖不知苏学士亦多为此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