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兰诗文书画
2017-05-27优质创作者

微信圈里，看到朋友转发的李泽厚关于苏东坡的一篇文章《苏轼的意义》，看完文章后捎带着又看了几眼后面的留言，是骂声一大片。那些骂，也无非就是骂李泽厚狂妄，骂李泽厚不自量力，骂李泽厚没资格等等。
李泽厚的文字，我读过不少，说起来也是挺欣赏和看重的，但是，对于苏东坡的艺术成就，李泽厚的评价确实是有些苛刻了，我读了也颇感到不那么舒服。李泽厚在文章里是这么写的：“其实，苏（苏东坡）的文艺成就本身并不算太高，比起屈、陶、李、杜，要逊色一筹。画的真迹不可复见，就其它说，则字不如诗文，诗文不如词，词的数量也并不算多。”感觉他一下子把人家东坡的艺术成就给抹去了似的，骂他的那些人，估计也是应该因为这段话吧。
手头正好有一本《东坡画跋》，这两天刚读完，感觉意犹未尽。说起来，这本《东坡画跋》是我在网上书店等待了一年多才买到手的书，每次搜索，都显示缺货。记得有一次，我看到页面上终于不再显示缺货了，赶紧放进购物车里，可是，等我去结算时，又被告知缺货。《东坡画跋》里面收录了东坡的画记、题跋文字、赏画诗文等等，内容还是比较丰富和全面的。

东坡文艺修养深厚全面，博学广识，才华横溢，他的诗、词、书法、短札、书论、画论，我都是喜欢不已的。关于书法和绘画，东坡虽然并没有系统的论述文章，比如像今天的一些教授有几本砖头厚的专著，但是，有这些“碎珠散玉”，也足以见出东坡独到的绘画思想、观点、认识等，同时也见出东坡的境界阔大，识见高妙，别有旨趣。
“传形写影，都在阿睹中”，东晋的顾恺之最早提出绘画的传神论，东坡在《传神记》一文里对传神论进行了继承和发展，并深入地进行论述，提出了抵达传神境界的具体艺术表现技巧，东坡强调画家要善于捕捉绘画对象的最突出的特征和标志，也就是“意思”，并指出：“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能举体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谓顾、陆。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仰首上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这篇文字并不长，也就五六百字的样子，却举事实，讲道理，言简意赅，主旨鲜明。而在《跋蒲传正燕公山水》一文中，东坡写到：“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浑然天成，粲然一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山水、人物、花竹禽鱼、宫室器用……不同题材的画，有着不同的艺术表现方式，也各具有不同的精妙之处，东坡的概括还是比较精当、熨帖的。东坡的传神论深受后人称道。

画水也好，画云雾也好，画人物也好，画山石竹木也好，画画花鸟草虫走兽也好，东坡强调的是“合于天造”“性与画会”。东坡在《净因院画记》一文中说：“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畅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欤。”在《画水记》一文中，东坡如此说：“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号称神逸。其后，蜀人孙知微得其笔法……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笔法。”
东坡提出了诗画一律的独到观点，他在诗文中多次提及诗与画的关系。“神机巧思无所发，化为烟霏沦石中。古来画师非俗士，摹写物像略与诗人同”（《欧阳少师令赋所蓄石屏》）。东坡是深谙诗与画的共同和共通的艺术特性的。 “惟应一篇诗，皎若画在前。”（《次韵水官诗》）“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二首》）诗境与画境，诗理与画理，在东坡那里，是贯通的，诗歌与绘画，在品评与鉴赏上，或者说，在美和审美范畴里，也是一致的。

东坡还是“士人画”的积极倡导者。他提出了 “士人画”的理论：“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倦，汉杰真士人画也。”“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浑然天成，灿然自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之清丽也。”“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坡虽然称道吴道子的画，但是并没有把吴道子的画归入士人画之列。东坡所认为的士人画，是寄意写心，是达其情性，形其哀乐，是浑然天成的诗画融为一体的境界，体现士人意趣，士人画的作者应该是诗书画皆能擅长的，是集诗人、书法家、画家于一体的。这一点，在他评价好友文与可的艺术成就时也可得到验证：亡友文与可有四绝：诗一，楚辞二，草书三，画四。与可尝云：“世无知我者，惟子瞻一见识吾妙处。”
宋代诗人写有大量的题画诗，苏东坡自然是首当其冲，像欧阳修、梅尧臣、黄庭坚、米芾、秦观等诗歌、书画大咖们，也都写有不同数量的题画诗。东坡的诗作里有不少题画诗，写得精妙绝伦，别具一格，最为人们所熟知的诗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芦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就是为朋友所收藏的惠崇和尚的画作而题写的诗句。这种题画诗，也可以说是对士人画形式的一种丰富，同时也是对诗歌题材的一种丰富和拓展。

东坡不仅是士人画的积极倡导者，还是士人画的践行者，他画竹，画古树，画怪石……东坡的画作现在虽然已经难以见到，但是从历代文人画士对东坡画作的品赏可以看出，东坡的绘画水平还是很不赖的，《东坡画跋》里面就收入不少关于东坡绘画作品的品赏，有同时代的好友，也有后世的书画评鉴家。这里单说后世的评赏。元代著名绘画鉴赏家汤垕，他所著的《画鉴》是我国古代最重要的绘画理论典籍之一，他在《画鉴》里如此评析东坡的绘画：“东坡先生文章翰墨，照耀千古，复能留心墨戏。作墨竹师文与可，枯木奇石，时出新意……墨竹凡见十四卷，大抵写意不求形似。僧曾收枯木竹石图，上有元章一诗，今为道士黄可玉所有矣，亦奇品也”。汤垕对于东坡的绘画，评价还是颇高的。明人李日华精于书画鉴赏，有“博物君子”之美誉，他在《六砚斋三笔》里写道：“苏文忠《竹石》一卷，有题跋，绝世神品也。”明代诗文家郑真《题东坡墨竹》里写道：“湘水遥怜帝子，彭城恍遇坡翁。看画不求形似，笔端自有清风。飒飒凉声欲暮，萧萧劲气先秋。笑问黄茅冈上，谁知太守风流。”

对于绘画，东坡也颇富有创新精神，他自己曾用朱笔画竹。明人莫云卿《宋苏轼画朱竹》里写道“朱竹起自东坡，试院时兴到无墨，遂用朱笔，意所独造，便成物理。盖五采同施，竹本非墨，今墨可代青，则朱亦可代墨矣。”这么说，东坡是画朱竹的鼻祖了。东坡还赞扬鼓励别人的创新。现在的画家，画墨菊、墨牡丹、墨梅、墨兰等，可以说已经司空见惯。但是，在宋代之前，应该还算个稀罕事物。也许因此，东坡看到汴人尹白用墨画的牡丹，高兴地赋诗称赞，并在诗叙里如此写道：“世多以墨画山水竹石人物者，未有以画花者也。”
东坡在《书吴道子画后》一文中写道：“画至于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我读《东坡画跋》，感觉东坡的书画题跋文字，也着实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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