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庆吉
我们住的旅店门前那条路，叫潮王路。沿路东行不远，有一条大河，那就是京杭大运河；有桥如虹，卧在河上，那就是潮王桥。“潮王”是历史上一个真实的人，生于唐代，名字叫石瑰，因治潮而死，被后人尊为神。
“潮王桥”三字在桥的中间，两边各有一首咏潮王桥的诗。两首诗分别是：
闻说芳乡风景闲，葱葱郁郁缀溪山。
官衙特地当名胜，一带帆樯碧树湾。
落款为“绍兴廪生金世圻”。另一首诗有个标题《潮王庙史迹》：
昭化唐松干久雕，潮王宋迹未全消。
芳林乡赖相维系，寺庙何须畛域标。
后面有“丁丙”二字。下面的大运河，很是繁忙，不断有驳船载着满满的货物通过。前首诗里的句子“一带帆樯碧树湾”，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要想了解潮王桥的历史文化，得到桥的下面去。我走到桥的东边，两侧都有到桥下的台阶，下面有许多人在钓鱼。靠东岸的那面墙上，有一段小文，写的是《潮王桥的传说》：“据《旧志》载：神姓石讳瑰，生于唐长庆三年（823），因钱塘江水汹涌，潮涨不止，有时又风怒湍急，自城东远望，船民皆被潮水害得日不安生。石瑰奋力筑堤，阻止水势，虽大寒暑雨不肯停止，堤未筑成竟死于潮，后成为神。咸通中（860-874）官家立庙，封为潮王。宋宣和间（1119-1125），方腊进犯杭州，朝廷令韩世忠去抵御时，只见阴雨四合，听到空中有叱咤之声，抬头见一面大旗，上书'石姥潮王’，军士奋勇，大破方腊兵。南宁嘉熙间（1237-1240），潮水冲击堤岸，居民不能抵御，京尹赵公兴忌亲自祈祷潮王。潮水退去，恢复古道。有司向上报此事，遂加封为'显德忠惠王’。后在芳林乡建潮王庙，又名石姥祠。”通过这段文字得知，潮王的名字叫石瑰，历史上实有其人，唐代长庆年间人。当时此河与钱塘江相通，潮水经常泛滥成灾。石瑰为解除民之忧患，主动筑堤御潮，堤未成而死于潮。当地人为纪念他为民献身，便建庙供奉。后被封神。
这面墙上除潮王简介外，还录有四首历代诗人咏潮王桥的诗句。一首为咏芳林村景色：
芳林村舍旧名传，此日津梁连市廛。
叶绿森森桑拓地，野香馥馥艳阳天。
侵晨好鸟鸣深树，向晚沙河移画船。
小憩皋亭频眺望，无涯佳景北关前。
落款为“唐鲁述”。第二首也是咏芳林乡的：
乡号芳林景色赊，森森郁郁绕官衙。
原来沃壤花千树，最是可人花半遮。
青阁疏栊辉夜月，香亭澄水映流霞。
春风不让河阳丽，好向公余玩物华。
落款“王廷梓”。这应该是两首七绝。第三首有个标题《芳林即景》：
武林渡口望，佳气远霏微。
村日翻红杏，秋风动紫薇。
香含晓露湿，影伴暮云飞。
胜景今犹旧，芬芳绕署扉。
落款为“清沈赓扬”。第四首：
芳乡问夙昔，旌节驻河津。
惠洽千林雨，恩敷万树春。
重风欣入座，明月好依人。
独有庚公兴，高吟动四邻。
落款为“清夏廷杰”。
桥上有两个桥墩，分别靠近东西两侧，中间跨度很大，为的是让船通行。桥墩两侧皆塑有潮王像，实际上是两两对应，形象各异。其中一尊为脚踏波浪，手持钢叉，长发飘逸，手搭凉棚，向前张望。另一尊则坐在鲤鱼之上，一手持钢叉，一手好像托着什么，正向前奔去。在桥下由东向西望去，可看到西边桥墩上有一幅浮雕，靠边上有“南宋”二字，有一人像，应该是宋高宗。上有文字写道：“绍兴八年（1138），宋高宗赵构定都临安。淳熙十四年（1187）年开浚奉口河，使通客船，以平谷直。”淳熙十四年是个多事的年头，这年十月宋高宗驾崩，孝宗即位。七月闹蝗灾，六月又久旱不雨。宋孝宗先是画龙祈雨，后又亲临寺庙祷雨，但终究还是通过开浚奉口河才解决了杭城的危难。奉口河，也就是今日的小河—西塘河，北通苏、湖、常、秀、镇江。此河的开通，理顺了水上航道，才使“凡诸路纲运及贩米客船”皆由此河直抵杭城，并与城内运河、浙东运河、钱塘江沟通，为湖墅一带后来的繁华，也为杭州城市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
走到桥西的下面，那里另有一番文化景色。那面文化墙上，也有一段文字，不过与东边那段文字不同的是，那边介绍的是潮王桥的历史，这边则侧重介绍桥本身：“据当地老人庞时惠回忆，旧潮王桥已毁多年，早已无迹可寻。原址位于现今河东路上，距离长板巷约十米处。在老人的记忆中，潮王桥是一座单孔圆拱的石板桥，两边各有二十多级上下台阶，桥两侧还有石制栏杆。潮王桥上本无亭子，抗日战争时期，德胜桥上的亭子被拆，移到潮王桥上，亭下摆有长木凳，供往来行人休息。当地农民家闲时，喜欢坐在此处拉家常、抽旱烟。潮王桥很窄，且只供行人通行。潮王桥附近有很多商铺，诸如纸行、米行、锡行、猪行。此桥于1962年被拆，河边还留有桥墩等遗迹。1982年，为造居民区，这条支流被填平，而潮王桥遗迹皆毁。现在的潮王桥，于1993年11月18日开工建设，1994年10月20日竣工通车。桥梁宽30米，为三跨预应力箱型连续桥梁。2005年7月，杭州市运河集团组织桥梁维修和装饰。”由此得知，原来老潮王桥已经踪迹全无，此桥为异地重建。
这面文化墙上也写有四首诗，其依次为：
森梢嘉树自成林，出谷黄莺美好音。
独坐署斋思往事，芳华烟景助幽吟。
落款为“司马灏友”，不知何时人。接下来的一首是：
洞口桃源何处寻？官闲且自醉芳林。
春花秋月成知己，流水高山足赏音。
红雨题诗香入梦，白云归岫素无心。
画图只有江南好，可惜王孙不细吟。
落款为“裘文䌼”，不知何时人。第三首是：
南望吴城北武林，芬芳香里共森森。
常闻临笛独清耳，偶睹墙花尚称心。
蒔柳曹郎移茂荫，祝鸠徒众和鸣禽。
烟花触处皆成趣，应有诗人步蹀寻。
落款为“孟凤苞”，亦不知何时人。第四首是：
芳林胜地由来旧，今日顿看气象新。
遍野花枝红着雨，沟池草色绿逢春。
翠微氛霭虹垂石，夹水潆回龙跃津。
好景幸叨明圣世，吾世已是太平民。
落款为“钱心源”，未标明何时人。
从这里向东望去，可看到对面桥墩上亦有浮雕，上面的文字是：“至正十九年（1359）于武林港口开浚至北新桥，又南至江涨桥，广二十余长，遂成大河，又名新运河。”旁有一人骑于马上，上面书一“张”字，还有一个很大的“元”字。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就是张士诚。他曾举起义旗抗元，至正十六年（1356），遣其弟张士德率军攻占杭州，兵败后退出。至正十八年（1358）再次攻占杭州。此前杭州城无城墙。至正十九年春，为加强防卫，张士诚出粟20万石，开始大规模修筑杭城，由郡守谢节和守将潘元明组织指挥，历时3月完成。经张士诚修筑的杭州城垣，周围6400丈、高3丈、厚1丈，有候潮、新门、崇新、东青、艮山、钱湖、清波、丰豫、钱塘、和宁、余杭、天宗、北新13座城门，另设水门6座。同时，又组织民夫20万，拓展从武林港至江涨桥段的运河航道，长45里，宽20丈，称“新开运河”。
为杭城百姓献身的石瑰，被封为潮王后不断显灵，造福一方。北宋韩世忠率兵南下讨伐方腊，路过杭城，潮王显灵，助其成功。此外，潮王还成全了一对青年男女的美好婚事。冯梦龙《警世通言》里的《乐小舍弃生觅偶》，讲的就是这个故事。故事写道：“话说南宋临安府有一个旧家，姓乐名美善，原是贤福坊安平巷内出身，祖上七辈衣冠。近因家道消乏，移在钱塘门外居住，开个杂色货铺子。人都重他的家世，称他为乐大爷。妈妈安氏，单生一子，名和。生得眉目清秀，伶俐乖巧。幼年寄在永清巷母舅安三者家抚养，附在间壁喜将仕馆中上学。喜将仕家有个女儿，小名顺娘，小乐和一岁。两个同学读书，学中取笑道：'你两个姓名“喜乐和顺”，合是天缘一对。’两个小儿女知觉渐开，听这话也自欢喜，遂私下约为夫妇。”二人年纪渐长，便不在一起学习，可乐和却放不下顺娘，经常徘徊顺娘家巷外，期盼一见。
一天，乐和看到碑亭内坐着一位算命老者，写着“姻缘前定”。便向前作揖问道：“老翁尊姓？”他说姓石，便问起婚姻之事。老者说：“小舍人佳眷，是熟人，不是生人。”乐和见说得合机，又问：“不瞒老翁，小子心上正有一熟人，未知缘法何如？”老者把他引到一口八角井边，让他往井里，说看看井内，有缘无缘便知。“乐和手把井栏张望，但见井内水势甚大，巨涛汹涌，如万顷相似，其明如镜。内立一个美女，可十六七岁，紫罗衫，杏黄裙，绰约可爱。仔细认之，正是顺娘，心下又惊又喜。却被老者望背后一推，刚刚的跌在那女子身上，大叫一声，猛然惊觉，乃是一梦，双手兀自抱定亭柱。”原来是南柯一梦。醒后观看碑上文字，得知其神姓石名瑰，唐时捐财筑塘捍水，死后封为潮王。乐和暗想：“原来梦中所见石老翁，即潮王也。这段姻缘，十有九就。”便央家人前去提亲，父亲觉得家境与喜家悬殊，定会碰壁，所以没提，此事便放下了。
家人放下了，可乐和却放不下。一天，他得知喜家前去观潮，便尾随而去。顺娘正在观潮，不巧大潮涌来，把顺娘卷入水中。乐和见状，没有多想，一跃跳入水中，沉入水底。见一庙宇，原来正是潮王庙。乐和进庙，央求潮王救顺娘一命。潮王说顺娘已收留在此，你带回去吧。两人“脸对脸，胸对胸，交股叠肩，且是偎抱得紧，分拆不开，叫唤不醒，体尚微暖，不生不死的模样”，漂了上来。喜家见此情景，其父便说，小女若活得转来，愿嫁与乐郎。随着他的话，两人渐渐醒来。两家欢喜异常，择个吉日，结为连理，有情人终成眷属。满月后，乐和同顺娘备了三牲祭礼，到潮王庙致谢。直到今天，据说杭州人结婚，还都张贴“喜乐和顺”四字。
故事最后，作者写了四句诗作结：
少负情痴长更狂，却将情字感潮王。
钟情若到真深处，生死风波总不妨。
怪不得杭州人对潮王要那样的顶礼膜拜，原来他给本地人做了太多的好事。
2022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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