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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下的新娘

 

 

 

 一
  初秋的时候,天气依旧有些闷热。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到乡下去看望二姨婆。二姨婆的老屋黑黝黝地旧,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觉得沧桑。而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十多年。
  二姨婆有两件珍爱之物,一把油纸伞,和两福黑白照片。油纸伞早就坏了,但她舍不得扔掉,每天晚上一定要放在身边,才睡得安稳。
  墙上的照片也早已发黄。但上面的人容颜宛然,男子丰神俊朗,女子貌美如花。

 

 

二 
 70年前的奉城,一派富庶繁华。城中一条运河横贯东西,往来商船不断。晨烟弥漫中,早已人声喧嚣。 
 张新荣是第一次来奉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他此前一直生活在不见车马的小城镇里,这次奉城新开了一定报馆,他由朋友介绍去做记者。 
 他做的是外出采访。经常要到城西去,那里住的都是大户人家。家越大越是是非不断,并且都是报纸的头条。他做得多了,一来二去的,也就知道了顾家。 
 顾家在这奉城也住了许多年。做的是家族生意,绸缎庄的生意红火得很。顾家一对孪生姐妹,孜君和孜文,虽然刚刚年满十六,都已出落得水灵秀美,端庄利落。 
 张新荣从未见过顾家小姐。但奉城的人们都在纷纷议论,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就是顾大小姐孜君和富贵钱庄的吴公子完婚之日。这顾家嫁女、吴家娶亲,定然是风光无限。张新荣听着,凭着记者的直觉,暗暗地留了心。 
 那天张新荣在城西做采访,一场暴雨突然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张新荣护着相机,匆忙间跑到了最近的顾宅避雨。就在他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时,正好看见迎面走来一个撑着油纸伞、身着大红骑马装的少女。那少女明眸皓齿,眼神灵动。张新荣看着,忍不住怦然心动。少女走上前来,见他浑身都湿透了,便将手里的油纸伞递了给他。张新荣抬起头来,檐下美人如玉,他一时竟有些恍惚。那少女微微一笑,便闪身进门。只余下张新荣捧着一指导油纸伞,愣愣地出了神。半晌才想起来,忘了跟她道谢,顺便约定还伞的时间。 
 第二天张新荣冒昧来访,在顾府花园远远看见正在绣花的那位少女。卸下了骑马装的她穿着绯紫色的旗袍,温柔低眉,大方而华贵,另有一番妩媚的风情。 
 丫头去禀报。孜君略微有些诧异,抬起头来就看见了眉目英挺的张新荣,霎时眼波流转,脸生红晕。张新荣本来忐忑不安,此时烦恼尽消。两人四目相对,虽无言语,却都已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张新荣知道,总有一些事情是不可抗拒的。比如那场暴雨,比如迎成走来的孜君,比如,自己的爱情。
 那一年奉城最大的事情,莫过于一向恭顺温柔的顾家大小姐在出嫁的前一天突然悔婚,进而宣布她要嫁的人是张新荣。很多人都喋喋议论,说这顾小姐不守妇道,虽未出嫁,但也是定过亲的人,却私下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出了这样的事,无论是吴家还是顾家,都丢尽了脸。顾老爷一气之下,将孜君软禁起来,不许她再见张新荣。顾家整日阴云密布,连一向支持姐姐的孜文也变得沉默,既不游说父亲,也不劝说姐姐。整个人,突然就憔悴了。
 孜君争取不成,毅然绝食。一连三天粒米未进,到后来,竟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愣愣地出神,一句话也不说。顾老爷硬起了心肠,置之不理。
 孜文这时才去看望姐姐,在孜君房里耽搁了很长时间,最后神情落寞地走了出来。
 张新荣置了一份拜贴,亲自来到顾府求见。在顾家大厅他见到了一脸寒霜的顾老爷,也见到了孜文。张新荣的心七上八下,但他仍然鼓起勇气对顾老爷说:“请您把孜君许配给我,我一定会给她幸福。”
 那一刻大厅的气氛令人窒息。张新荣看到了孜文的目光,她的眼神中竟有着十分的哀婉,他突然没来由地心头一震。
 顾老爷冷冷地看着他:“你?一个穷记者,三餐吃素、居无定所,你凭什么娶孜君?拿什么给她幸福?”他看着张新荣,目光中满是怒意:“你滚!滚!从此以后不许跨进我顾家半步!”
 这时丫头慌慌张张地跑来禀报:“不好啦,大小姐割腕自尽了。”
 顾老爷脸色煞白,疾步走向后堂。
 孜文走上前来,轻轻问:“你是真的爱姐姐吗?”张新荣点头,说:“是。”说这个字的时候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声音不大,但孜文听来却石破天惊。
 然后张新荣再不回头,毅然走进了顾府的后院。
 只剩下孜文站在原地,摊开了手心。窗外阳光明媚,但是投射下来,变得零碎而昏黄。

  •  


 张新荣一直记得那天,孜文跪在地上,请求父亲成全孜君和他。她手里的剪力割破了手腕,鲜血滴在地上触目惊心。那一刻他突然心里雪亮,原来这个女子,也是那么深地爱着自己。
 但是,他却注定要辜负了。孜君,只有孜君,第一次她向他走来,递过那把油纸伞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定了。
 五月的时候,张新荣娶了孜君。
 婚后的孜君快乐无忧。虽然张新荣不能给她富足的生活,却也衣食不缺。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和爱着的人相守。顾老爷虽然不情愿,却也希望孙儿绕膝。可是转眼过去了一年,孜君却始终没有身孕。
 一个秋后的下午,孜君回顾府省亲。趁父亲心情大好,小心地说想替张新荣纳妾。顾老爷正在犹豫,又听得孜君说人选就是妹妹孜文,竟然不知从何说起。而孜文站在姐姐身边,悄悄地红了脸。
 顾老爷如闻噩耗,一口气突然顺不过来,当即晕厥,竟是没有再醒过来。张新荣看着身边的孜文,她不说话,只是垂泪,看上去脆弱而无辜。
 服丧期满,在孜君的坚持下,张新荣还是娶了孜文。婚礼那天,当喜娘把孜文的手交给他,孜文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的时候,张新荣突然觉得心疼,这样一段前途未卜的婚姻,他不知道三个人是否都能够问心无愧。
 顾家两位小姐下嫁张新荣,令奉城人瞠目结舌,一时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张新荣很快就被报馆辞退。他在奉城已经呆不下去,便带着顾家姐妹回到了家乡,从此音讯全无。

  •  

 


 这个故事是二姨婆讲给我听的,但是这里戛然而止。
 二姨婆膝下无子。满院乱跑的孩子是大姨婆和姨公的曾孙,大姨婆和姨公早已过世,是二姨婆把他们的儿子拉扯长大。
 她常年住在那间老屋里,守着她的油纸伞和那两幅发黄的照片,独自发怔。我知道其实她就是故事里的孜文,她讲她自己的故事给我听,却不愿意告诉我故事的结局。
 我也从来没有问起,究竟故事里的三个人,心里有怎样的纠缠。我是懂得的人,知道总有些往事,带着淡淡的伤痕。时光宛转,而怅惘依旧。
 那一年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却始终没有向他表示。秋天回乡下看望二姨婆,陪她听雨、散步,记得每晚都把油纸伞放在她的身边,看她心满意足地睡去。
 二姨婆临终的时候说:“姐姐真傻,为了让新荣娶我,她服了一年的安玉丸,结果伤了胃,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而我和新荣虽有夫妻之名,却从未有过夫妻之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爱过我。”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她喃喃地说:“他一直以为自己爱的是姐姐,却不知道那天在檐下递了一把伞给他的人,是我。”
 二姨婆握着我的手突然紧了紧,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然后她闭了眼,一颗浑浊的泪水滚落下来,湿了她皱皱的脸。
 我终于知道了故事的真相,但却不知道在整个故事中,究竟谁是谁非。也许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了二姨婆想说的是什么。她想要告诉我,如果爱上了一个男人,一定要让他知道。因为一旦错过,便终身错过了。
 我在回城之前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回过头去,听见风呼呼地吹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被吹开,悠悠地飘了去。一切都曾经刻骨铭心,但一切最终都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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