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殳俏
达·芬奇在《大西洋古抄本》中描绘了他发明的一些厨房机械：用来烤肉的两种自动转叉机——一台用到了下降的平衡锤，另一台则利用了热空气的能量作为动能，是有史以来第一台空气螺杆压缩机；可以自主排烟的户外烤架组合；还有庞大的橄榄油压榨机。但是他并没有发明或是有任何想要发明冰箱的意思。文艺复兴时期的宫廷厨房，一般有建得很高的窗子、又宽又深的壁炉、石板或瓦片构造的地板和超级大的操作空间，作为与之相匹配的储藏空间，工人们会专门挖一间阴凉的地下室来存放各种食材和酒，那就是一个天然的冰箱。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则用了很多木质的金属的或者皮革的柜子箱子，放在房间的阴凉处存放少量的食品，使之避免虫蛀或者老鼠偷食。大多数新鲜的食材会在当天就消耗掉，需要花多点心思去琢磨如何保存的是各种昂贵的香料。不久就有人做出了分成若干格又可上锁的柜子，命名其为壁橱，那些相对来说比较值钱又可以长期放置的食料，就可以这样安心存放起来了。
1533年，著名的来自佛罗伦萨富商家庭的凯瑟琳·美第奇，嫁给了之后的法国国王亨利二世。这位素以会吃闻名的梅第奇家族的大小姐不仅酷爱香橙烩鸭胸和炸鸡腰鸡冠配洋蓟心这样重口味的荤菜，同时也是不折不扣的雪糕爱好者。她把意大利的果汁雪葩（Sorbetto）带到法国，并在举行婚礼期间要求每天都能尝到一款口味不同的Sorbetto。至1576年，凯瑟琳王后对冰品的爱好已经影响到了举国上下，当时的巴黎聚集了250名以上善做冰激凌的名厨。人们不停地从高山上将大块的冰运到巴黎，贮藏在冰窖里。逐渐，一座大型的冰库就建立起来了，这就是以后的冰川街（Ruede la Glaciere）。在之后的一百年，民间的冰块买卖生意蓬勃地发展着，越来越多的普通家庭也会购买冰块来进行一些基本的食物保存。出售鱼、肉和黄油的店铺更是离不开每一天跟新鲜食材同时送来的新鲜冰块。到18世纪，很多旅馆、商铺和医院都建造了较成熟的冰窖，或是利用装着冰块的冷藏货车来进行一些特殊的运输。1803年，一位马里兰的农场主自己做了个“冰箱”，把自家农场产的黄油运到乔治镇的市集上去卖。比起那些软塌塌的看上去正在融化的黄油，大多数顾客显然都更喜欢他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看上去新鲜坚硬的块状黄油。虽然这只是一个笨重的装着冰块的柜子，但它是19世纪末流行起来的家用冰箱的雏形。
德国工程师卡尔·冯·林德在1879年制造出了第一台真正的家用冰箱，但那仍然不是我们现在所用的电冰箱。具体来说，它是个隔热性能比较好的柜子，其制冷依靠的是冰厂每天提供的冰砖。但这并不妨碍这种家用冰箱的迅速流行。直到1910年第一台压缩式制冷的电冰箱在美国问世，巴黎的居民仍然很享受在家用外包锌皮的木头冰箱做冰激凌。盛着奶油的模子埋在盐和碎冰中，几个小时之后，就可以吃雪糕啦。
我依然记得我生命中第一台电冰箱的模样，在我4岁那年，因我爷爷的一次美国出差漂洋过海而来。当时的双门冰箱看着样子尚属小巧，豆绿色。自此，家里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多采购些生鲜、肉、鱼类，且每天早晨的黄油也被冻得硬邦邦的。夏天的时候，大家都勇于买一种叫“加仑”的大盒装冰激凌回来，配备冰激凌勺挖出一个圆球，想吃就吃，可以欢乐一整个星期。冬天的时候，则可频繁尝试原先要在冰冷的厨房内放置一夜才可成形的鱼冻、肉冻。依稀记得那时候我小时候养成怪癖，最喜欢把加了蒜瓣炒的红米苋冰起来吃，于是奶奶便会在新鲜炒完后特地留出一小碗，放凉之后置于冰箱。吃的时候必定扒拉着热汤泡饭，配着这样冰凉鲜嫩的红米苋，美味无穷。后来看了各种美国1950年代的妇女画报，其中大多数反映生活富足美好的图画都是衣着鲜亮穿高跟鞋涂红指甲油的年轻主妇，打开冰箱看着食物满满，表情也是炫耀又满足的样子。大概跟我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总要拉开冰箱门确认一下，今天又多出来了什么好吃的，以及昨天藏起来的好吃的没有消失不见，那是一样一样的关乎灵魂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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