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上海·已逝的时光》(三百余幅历史老照片,再现旧时繁华)(楚尘文化出品)——老照片留下一座城的百年风云,勾起多少记忆与想象——全新装帧设计、全新图片处理,楚尘文化精制珍藏版——以珍贵历史老照片,重现清末民初"真实的上海记忆"。——人们沿着当时摄下的照片所指示的方向,逆时间而上,在寻常事物的影像中发现了诗意与悲剧性。——旧事物,一座旧的城,那些在当初生存着而今已逝去的人影,现在与我的呼吸同在。
节选
▌只有照片才是贮存一切细节的仓库
我们在街上行走时,步履是移动的,这注定了我们沿途看到的街景也相应地处在不断切换的流动之中。日常的街头漫步,往往心不在焉,惦记着,走神,想起一点什么,那两边的街楼一晃而过,很少会引起关注。有时,专意寻找一家店铺,一个门牌号码,一条有趣的广告或一张熟人的脸,都会视若无睹。即使怀着闲适的心情东张西望,如好奇的外来游客,也仍免不了要遗漏掉许许多多擦肩而逝的“物事”,它们简直让人目不暇接。那些物事,各有来历与细节,不但深有学问,也都各有“名称”。但在我们既定的视野里,它们如陷入失名的黑暗盲区,等于根本不曾存在。
▲清末时外滩的街道还是最普通的土路。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片苇滩遍布、萤火游荡的不毛之地,十余年间变成了“十里洋场”。
▲清末,大运河上的渔夫正在用鱼鹰捕鱼。
▲清末的上海移民。
人的眼睛不是摄镜。眼睛的特点就是极易疏忽遗漏。它会省略众多无用的细节,除非它符合我们的预期,撞上我们易于兴奋或有备而来的知识焦点。我们从街上溜达回家,就很难描述出仅仅一小时之前的街头所见,除非是意外事件或异景奇闻。谁还记得起从身边逝去的诸多细节,哪怕它们一度近在咫尺?大街上的细节浩瀚如烟海,茫茫一片,犹如大千世界日日在那儿浮沉闪现,究竟有几件东西闯入我们的印象之门?一切细节,因为与我们无涉,精力的有限使我们必须懂得少管闲事,它们曾经围绕在我们身边,又被我们匆匆步履抛在身后,从来没有进入到记忆中。我们实在没有贮存这些景物和细节的仓库,我们记忆的底片,对它们一向是不曝光的。
▲清末时的法租界外滩码头(今十六铺一带)。
▲1945年的上海已有了票价实惠的双层巴士,还有出租车、有轨电车等,但数千辆疾走的黄包车仍是这城市的寻常风景。
所以,某日我们在照片中看到一条街,就甚感讶异:只有不怀心事也不怀偏见的摄镜,才会将街头所见一律尽收底片之上,正可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依循底片,我们得以细细揣摩一切细节,它既不移动,也不因我们的偏见而隐匿:一切细节就像平等的众生,在照片四条边之内,有限的平面中,占据一个位置。我们可能先去看那些所谓主要部分,可是那些似乎无关宏旨的枝节,同样会呈现在边隅,它们是绕不过去的。
▲清末时期南京路东端景象。
▲繁华喧闹的南京路上,广告招牌、电车、霓虹灯到处可见。摄于1920年代。
这幅半个多世纪前摄自南京路的照片,已经看得眼熟,不过仍然值得一看再看:黄包车,脚踏车,“美丽牌”香烟广告,消防龙头,电线杆,“南洋药房”,“欧阳齿科”,“周吉甫医师”,双层电车,“寿尔康”,香烛店,行人,阳光,阴影……历数名称,仍不得要领。词与词之间,还可再嵌入另一些词(车夫,旗幡,私人医生,礼帽,电车路轨,横跨马路的电线),没有谁比谁更应该弃之一旁。“完整的现场”就如此被摄下,比任何眼睛可靠。它不偏不倚,缺乏叙事深度,只把那一刻进入摄镜的一切街头细节揽进怀抱,显示出存在过的某个维面,尽管后人满足于将它作为近代历史教材的一幅插图:年代、商业,除此,看不到别的东西。照片何必贮存过于完整的细节?它让我们“细看”。
▌肖像照
▲杭樨英20世纪30年代的月份牌作品。
一幅清末名妓的肖像照,曾锁在档案柜里,埋没多年,终于适逢怀旧年代而重见天日,被印入史料图集,又几经转载,广为流布,差不多成为本城家喻户晓的一张脸。那种深闺藏不住的光彩,羞答答、火辣辣、忧怨而沉沦的美丽容颜,竟然已作古百年!
▲清末名妓肖像图。
“名妓”,这个语词无疑是一诱饵,挑逗人们去想象,撩起青楼的窗帘。找出一大堆资料,民国、晚清甚至直追明末。《沪城备考》云:沪上校书玉烟慧甚,善行酒,凡饮席必来典觞,且能使意之所属,曲为照顾,令不苦饮。另《蘅华馆日记》称:四牌楼双福小舍,有巧珠录事,容色颇可,宛转随人,为此中翘楚。“校书”、“录事”,称呼甚为文雅。“善行酒”、“曲为照顾”、“宛转随人”,真个勾人魂魄。《墨余录》说:西城一带,曲巷幽深,妓家鳞次。其时,本城尚未成为十里洋场,娼业繁荣实属国粹。此后上海开埠,妓家迁入租界,盛况空前,四马路,会乐里,夜夜温柔乡,醉宿酒池肉林,一派末世奇观。普罗革命勃兴,政权易手,驱洋人出境,夺官僚资产,娼业废除,妓女改行,斗转星移,弹指五十年。今日阅此老照片,呀,佳人已逝,空留影像在人间。
▲晚清上海的妓女合影,被称为“十美图”。
名妓,就这样把我们引出照片,去历史的“曲巷幽深”之处作一番似是而非的漫游。诱饵后面,是一只知识的鱼钩,它会把你扔进一只竹篓。
▲清末名妓肖像照。
▲上海名妓乘飞艇的玉照(1913)。
为何不停留在肖像照的表情、发型和服饰的细节上,不从那迷蒙的眼神、含蓄地紧抿的嘴和聪慧的额头,去寻找遐想呢?因为照片中的女人已被博学者注明了身份,这就规定了我们的联想方向。可恶的注解只会禁锢我们的头脑。单一的专业兴趣,仅仅奉献给我们一些考据的片段。尽管确凿,却无关痛痒。
▲20世纪初福州路上妓院、烟寮、书场、酒楼、商店比肩而立,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摄于20世纪20年代。
▲1850年以前的外滩从一开始就没有中国式建筑,而是流行“东印度式”建筑,这种正方形有廊式阳台的建筑,其实更适宜东南亚热带气候。图为19世纪70年代的外滩。
但是照片是无辜的,它不能自决其命运的归属。由于照片总是在纪实的意义上被人们传看,真实性的追究(新闻照片)和历史考据(旧照片),就成了两把主要的钥匙。所以观览一幅肖像照(而不是传看),最好不去阅读旁边的注释文字,宁可无知,也不要半通。我们常在自然界中发现美,莫可名状的云、花朵或者鸟翼在天空中划过的弧线,无关气象学、植物学和仿生学。正像一张漂亮多姿的脸,它本身即为视觉的诱饵,而无需另有文字充作诱饵,去喧宾夺主。没有人确切知道“蒙娜丽莎”的身份,这对我们的观览,在谜一样微笑前的惊讶,似乎不起任何作用。
只因为它是一幅名画,不是一幅用来说明历史的照片。如此不同的态度,对于后者,实有点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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