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我曾是个安静的孩子，睡眼惺忪，令人惊奇的是，
不像我的同龄人——他们热衷于冒险——
我安分守己，从不向窗外眺望。
在学校里尽可能勤奋，温顺踏实。
之后是中规中矩小职员的普通生活，
早起街道电车办公室电车回家睡觉。
真的，我不知为何总感疲乏不安和痛苦，
一直持续到现在，在我有权休息时。
我知道我从未辉煌过——我一事无成，
收集邮票药草擅长下棋。
我出过国——假日里去了黑海，
照片中一顶草帽晒黑的脸——像是很快乐。
我读手边的书：有关科学社会主义，
有关遨游太空和会思考的机器，
最喜欢的是谈论蜜蜂生活的。
像别人一样我也想知道死后我会变成什么，
我是否会得到一所新房，生命是否有意义。
更重要的是，怎么分辨善恶，
确切了解何谓纯白，何谓全黑。
有人推荐过一本经典作品——如他所说，
它改变了他和众多人的人生。
我读了，我并没改变。为我一生着想，
我羞于承认我不记得那本经典的名字。
也许我并没活过仅仅是存在过，
我的意志被投向玄奥难解的某物中，
墙上的一个影子。
因此这不是人生
是悬在刀柄上的生命。
我该怎么向妻子或其他人解释，
我召集我的全部力量
是为了不做愚蠢事不屈从于讨好，
不与最强者交涉。
确实我常常面色苍白。平庸无奇。在学校
在军队在办公室在家里在聚会。
如今我躺在医院里垂垂老矣
在这里同样不安和痛苦。
若能重生一次兴许我会好些。
我在夜里汗涔涔地醒来。盯着天花板。寂静无声。
又一次，我用疲乏的胳臂
驱赶坏的幽灵召唤好的幽灵。
泅渡 译
[诗人简介]
齐别根纽·赫伯特（Zbigniew Herbert，1924—1998）
与切·米沃什并称波兰现代诗的两大支柱。出生于波兰著名的文化中心里沃夫，受过良好而系统的教育，有经济、法律、哲学硕士学位。二战期间，加入地下抵抗组织。战后初期，拒绝在体制内写作，从事各种低收入的工作，如银行职员、售货员、会计等。波兰“解冻”后，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光的和弦》，成为当时最受瞩目的欧洲诗人。其后，在米沃什等人的译介下，赫伯特在英美诗坛享有极高的声誉，被誉为“欧洲文明遗产的继承人”、“具有古典头脑的诗人”、“一个时代的见证”。
赫伯特喜欢历史和神话题材，通过变形和重塑，结合了反讽和戏拟，他的作品总能达致一种奇特的均衡——既有剖析荒谬的社会现实的沉痛感，又有孩童般活泼而顽皮的气息。正因为拥有这种特质，这些诗作深受大众喜爱，成为一代东欧民众反抗精神奴役的武器。
[诗歌君语]
是一生在黑海里遨游
等待上岸
是间或质疑自己是否存在
无人应答
是好不容易上山待不了多久
就得下山
是一生做惯了选择题
依旧不会选择
是不停地寻找自己的声音
是的，只有这被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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