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干什么？这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问题，却一时间没有答案。我从学校带回来的志愿，几乎都被母亲否定了。作为她的儿子，我和她的朴素、踏实、勤劳的性格相反。我从成年开始，懒惰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后来，我梦想这样度过将来。当然，母亲十分看不惯我这点，我上学时，老师找她来学校，进门便给她说：“你儿子啥也学不好，可不行。将来这样肯定毁了。”母亲对我总是忧心忡忡。
我也产生过被学校里的老师们嘲笑的志愿。也许，母亲多少了解他们口中“好高骛远”的意思？当她听到自己的儿子被人以“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总结时，当然着急。她在那个时期不得不力挽狂澜地为我做出选择。
“我觉得，你照相还行。”在那些遭受讥讽与蔑视的年代里，母亲如是说。
对一个做事那么坚定的人，母亲一般会时刻保持警惕。她死死的盯着我，无数次地教我忘记犹疑，忘记自己。同时，还有承受悲伤与快乐、践行坚持与努力，甚至包括对我人生的规划最初也是她制定的。这么说来，我的确没什么用了。从某种程度上，我只是她思想的一个表现者。这解释了一些人职责我对文字技巧的关注。在母亲现成而强大的背景下，我能做的，只剩下措词造句。因为通过它，我可以使母亲思考的事物落到纸上时，尽量精美和有意味。
写作与摄影居然伴随我走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并且，将穿越我卑微，粗野的一生是她无法想象的事。
有时候，想到照相这个闲散的事的确适合自己。当初，选择写作极有可能是因为相对于交卷的投入、纸张具有廉价的优势。当然，“照相”是介质不同的写作方式。对一个农妇来讲，一张照片远比一篇文字有说服力。母亲从不知道我这十几年具体写下了什么文字，她经常可以通过照片得知我彼时彼刻在做什么。最好的照片不会是赶出来的。照相需要的是“发现”——即是你发现事物，也是事物发现你。或者说，第三方发现你与事物的关系。母亲长着一双日渐浑浊，却不失洞察力的眼睛。她看着我拍的照片说：“你看你跟这个，或者那个离得那么远，远了好看。”她教给我保持一种距离。她觉得我可以照相是因为每年我给她拍几卷照片。她说：“我比别人给她的照片，拍得亮，人摆得正。”我这么理解她对我最早期“作品”的评价：“拍得亮是指光线，人摆得正是指构图。”其实，摄影在视觉层面上说来说去，解决得便这两个问题，而我在很早时无疑已通过了她这个老师的考核。母亲的摄影履历基本体现在我家里的几本大相册上——不是每个农村人家都有这个“无用的装备”。她将它们分类：母子，动物，旅游照。她的一大爱好是晚上睡不着，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开它们。照片上的她是年轻的，而看这些照片的她却老了，尤其照片后的故事常引得她落泪。
很多喜欢照相的人关注空间。我的摄影老师看一张照片时跟我说最多的是：“当时的天气、心情、还有拍下它的前一刻，我们说什么等等。”这是一个时间问题。后来，我逐渐将按快门时刻神圣化。生命不可逆转。同时，我们通过图片不断追溯往昔，也有赖于时间恩赐。照片连接记忆。我不想知道摄影是什么？老师也没教给我这些。无论，拍人像还是风景，我的老师只教我拍吧。目的或想法从未提上议事日程。艺术家们探讨之中的摄影与我们无关。在我最重要的课堂上，我们家相册也是我的教科书。我说，自己学完了。
本文摘自 唐棣《只要想起那些后悔的事》
摄影作品由唐棣独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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