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信徒会献上经幡和哈达，嘴里念着六字真言朝着冈仁波齐的方向五体投地，并在悬崖边将手中一叠一叠的龙达撒向天空，向神山祈福。
今年藏历马年，人们相信转山一圈积攒的功德相当于平常的13圈，所以前来转山的人格外多。而我为什么来转山？想来很简单，我是个旅行者，虽不信教但相信轮回，无论是转山的52公里，还是骑车到塔尔钦的800多公里，包括我此生走过的所有平凡之路，都不过是此生轮回之路。
文、图|白宇 编辑|吴柳
转山已经过去半个月，昨晚做了个梦，梦到又回到卓玛拉垭口，铺满山坡的经幡，漫天飞舞的龙达，青烟袅袅的焚香，前边一个藏族老婆婆裹着一件棉布皂袍，脖子上挂着红珊瑚和绿松石项链，手里娴熟地捻着佛珠，她走得很慢，腰深深弯下去，但并没有流露出疲惫，每一步都坚实有力……我从她身旁走过时，她面露微笑，虽然头发花白，但眼里透出一股矍铄的神韵，似乎这一世的微茫与沧桑藏在须臾间，只有脚下的路如此漫长，来路无垠，去向无踪。
这个梦更像回忆，转山时朝圣者的身影和面孔早已在我心中留下难忘的印象，尤其是那些以磕长头的方式俯仰于神山脚下，用身体在大地上印出转山之圈的朝圣者，让人感叹信仰的力量。
冈仁波齐作为世界上数以亿计教徒认定的圣地，是最具传奇色彩的一座雪峰，每年都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佛教、苯教、耆那教和印度教的信徒前来朝圣。而藏历马年，转山一圈积长的功德值相当于平常年份的13圈，因此今年前来转山的人也格外多。
这里大部分是印度人和藏族人，也有不少内陆游客，无论信教与否，我相信转山的人既然不远万里来到冈仁波齐脚下，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理由来坚持这一段艰苦旅程。转山途中听几个游客说到，“那些印度人太不虔诚了，骑着马转山，优哉游哉的”，对此我总是置之一笑，也许他们没有想过，会不会那些磕长头转山的人，也会觉得我们这些徒步转山的人不虔诚呢？骑马也好，走路也好，一步一跪拜也好，所有人不都是在自己的命途中，从起点踱向终点么？同样的，转一圈三圈还是九圈也因人而异，准确说是因己而异，转山这件事，说到底是完成自己生命中的一段旅途。
我一路从拉孜骑车到塔尔钦，8天800多公里的风雨兼程，就是为了朝圣冈仁波齐，可内心一片迷茫，从没想过为什么要来转山这个问题。 这世上所有事关“意义”的问题都让人头疼，懒得思忖太多，先转再说。
第一天的行程比较轻松，从塔尔钦出发，顺时针方向沿山路前行，左手边可以远眺纳木纳尼雪峰以及鬼湖拉昂错，经过经幡广场，再到曲古寺，沿着冈仁波齐雪峰西侧，继续走过长寿三峰，最终到达冈仁波齐北侧山脚的止热寺，一共约20公里。选择两天完成转山的徒步者第一天都会住在止热寺这边的宾馆或帐篷里，那里也是看冈仁波齐星空和日出的最佳地点。
大约晚上十点钟，大部分转山游客都已入睡，我怀着期许的心情走出帐篷，抬头仰望夜空——哇，一道灿烂的银河划过天穹，正好落在冈仁波齐雪山之巅！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星河，美到让我忘记寒冷和疲惫，立刻打着手电背着相机开始爬山，寻找更好的角度和开阔的视野来拍摄眼前这一切。半小时之后，在仙乃日神山山脊处，冈仁波齐巨大的主峰完全呈现眼前，快门按下，静静等待30秒的曝光时间，那一刻我觉得人类世界完完全全噤声了，只剩下最古老的宇宙本身，我们只是这亘古不变中最渺小的存在——咔嚓声再次响起，回过神来，相机显示屏上的画面记录了此次转山之行所见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第二天清晨，帐篷里大部分转山者都在凌晨5点之前就摸黑出发，我将闹钟定在7点15分，不是因为懒，而是要在这里等着日出。所有自然风景中我最爱雪山，而所有的时刻里，日照金山的瞬间最让我欲罢不能。因为经度的关系，冈仁波齐8月的日出是在早晨8点左右，7点半我就开始守候，一边祈祷云开雾散，一边哆哆嗦嗦地抵抗着清晨的寒冷，帐篷旅馆的女主人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酥油茶，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般的温暖。
东方的天际渐渐亮堂起来，冈仁波齐山尖的云也渐渐散去，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雪山之巅时，我听到旁边有人在惊呼，猩红色的晨光映在古老的冰川上，金光闪闪，若非亲眼所见，真的难以想象世间还有如此梦幻的日出。
日出结束之后喝了杯咖啡，吃了点干粮，开始转山旅途中艰难的一段——翻越海拔5640米的卓玛拉垭口。天空逐渐被阴云笼罩，在前往垭口的路上会路过天葬台，草地上散落着数百个玛尼堆，而这些玛尼堆上都覆盖着衣服，甚至头发，阴森森的铅云下仿佛是一片露天的衣冠冢，据说朝圣者在转山途中要经历一次象征性的死亡，走过这片代表着地狱的天葬台，之后才会在卓玛拉山口重获新生，因此信徒们会在这里留下衣物鞋帽，表明自己经历了这次苦难。
冈仁波齐的日照金山。
在一段很陡的上坡之后，会看到山坡上的经幡越来越密集以至于铺满了整片山头，这里就是转山全程最高点的卓玛拉垭口，绕卓玛石一圈，会得到度母的庇佑，洗清罪孽然后重生。在卓玛拉垭口，许多信徒会献上经幡和哈达，嘴里念着六字真言朝着冈仁波齐的方向五体投地，并在悬崖边将手中一叠一叠的龙达撒向天空，向神山祈福；而一些印度教徒则会沿着陡峭的山路下到如碧玉一般的托吉措湖边，手捧圣水自头上浇下。心中有神祇的人，在那一刻一定是幸福而荣耀的。
但转山是为了什么？同住止热寺的张小平同学说：“我来转山就是希望能净化自己的灵魂，洗清罪孽，我挂了一个经幡，希望我的家人朋友能够平安，一切顺利”。从塔尔钦一起搭车的画角姑娘说，“觉得自己罪孽太深重，另外也想感受一下藏民转山的这种信仰”。
十天前从拉孜往阿里骑车第一天就认识的滑轮滑走新藏线的哥们青青说：“反正路过塔尔钦又赶上马年，就转个山。本来不知道要许愿的，后来听说可以许愿，就祝世界和平，人们幸福。”
转山途中与一个尼泊尔小伙子攀谈一番，他表示更多是想借着转山的契机来中国看一看，“尼泊尔是个小国家，中国，中国这么大！”边说边比划着，眼神里透露着震惊的表情，特别可爱。
路上还遇见三个青海玉树一路磕长头过来的藏族人，他们这一程已经磕了10个月，到达冈仁波齐还要一个月。他们用一年的时间和几乎所有积蓄来进行这样一场在常人看来无比艰辛的苦修，意义在哪里？信仰或许不应该用意义来衡量，因为朝圣是生命的另一种状态。
星空冈仁波齐银河划过天穹，正好落在冈仁波齐山巅。
从卓玛拉山口下来之后，一直到塔尔钦有20公里的平路——相信我，这段路才是最痛苦的，仿佛怎么也走不完，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疲惫只让人想着赶快完成这段辛苦的徒步。这5个小时机械麻木的行走中，我脑海里还盘旋着那个问题，我为什么来转山？思来想去其实很简单，我只是个旅行者，虽然不信教，但相信轮回，无论是转山的这52公里，还是之前骑车到塔尔钦的800多公里，包括我此生走过的所有平凡之路，都不过是此生轮回之路。
生是经历，不只是活着，我见过了冈仁波齐的星空和日出，见过了卓玛拉垭口的风马旗飞扬，见过了信徒最虔诚的目光并真切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见过了飞翔在冰川上空的雄鹰。这就够了，我不为洗清什么罪孽或积累什么功德，转山的意义，可能就是这场徒步旅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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